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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九 | 重訪金陵:三盞秋雨煮新茶

 高山仙人掌 2021-01-04

出發(fā)去南京的那日天氣尚暖。藍(lán)色的機(jī)場大巴開得飛快,隔壁座的姑娘將長外套脫穿幾次,袖口劃過手背,冰涼涼似秋的溫度。我倚窗看日暮蒼山、夜色四合,這本屬平常的景致也因閑適的心情而變得豐富。

研究古希臘悲劇時,尼采曾探究過人與生俱來的兩種精神:一似太陽神阿波羅,洞明世事作壁上觀;一似酒神狄俄尼索斯,投身生命的繁盛處縱情享受。奇怪的是,平日忙于瑣碎,我們的感官和知行精神常常是封閉的;只有當(dāng)人的意識確認(rèn)了要去旅行的目的,沉陷的雙腳才能從泥潭里拔出,不自覺地用太陽神的“觀照”和酒神的“投入”去閱讀體會身邊的人、事、物。若說重游金陵與之前有何不同也在于此:心思在旁的走馬觀花和真正靜下來去走走到底是不一樣的。

那天清晨不到八點(diǎn),獨(dú)自從梅花山口入鐘山??諝鉂駶櫱吒?,飄散著桂子清香。舉步而行,山園間人影稀疏,唯見幾個晨練的老者扎步拂手、單衣生風(fēng),練的太極招式我在高中體育課上也學(xué)過,叫得出名字的都是四字的,什么金剛搗錐、白鶴亮翅、青龍出水……倒似背誦駢句,朗朗上口。

往前走,兩個腰間別著收音機(jī)信步的老奶奶與我擦肩。她們一個筆挺著身板,一個已有些駝背,但都精神矍鑠;輕聲細(xì)語上幾句,帶著慢軟的調(diào)子,十分好聽。旁有穿著藍(lán)衫的老爺爺倚欄哼著小曲兒,在樹影扶疏中可見他眉峰峻拔,像是固執(zhí)的性子;偏偏眼底幾分孩童的玩性,只專注地盯著草木,偶爾顫著肩笑起來,似取了草堆里小蟲的樂子。

不同于皮膚上險縱分布的滄桑,他們的神情皆是悠然的——是真正遍歷歲月,可以放下塵囂煙火而去靠近自然風(fēng)露的靈魂。這世界有時真奇妙極了,烏云疊鬢坐擁青春的人刀劍往來、眼覆寒冰,而霜雪滿頭時不我與的人卻從容自在、心有湖泊。借著這些老人家的凈氣,我的步子也緩了下來,一場絕妙的秋雨到了。

雨是在明孝陵的神道開始的。

它們先落在樹梢葉兒上,替道旁的秋意染上朦朧水色。小片的鵝黃、橘紅、丹彤爬上蔥青的葉尖,擁簇在一起像雨中將燃未燃的燭火,似江南女子唇間未點(diǎn)勻的胭脂。它們又落在夾道而立的石獸上:獅子、獬豸、象、麒麟、駱駝、馬的石像被暈開了更深沉的色澤。待到我行近孝陵正門文武方門前,雨勢已轉(zhuǎn)大了,由“初隨林靄動”變成了“穿林打葉聲”。

黃瓦、朱門、紅墻,漢白玉須彌座臺基——這座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合葬陵墓,從始建到完工歷時二十五年之久。它依照唐宋舊制“依山為陵”,“前方后圓”的格局是明清兩代帝陵的范式。穿過幽暗的圓拱形隧道,便可以看見刻有“此山明太祖之墓”七字的寶頂南墻。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寢宮就在寶頂之下保存完好,從未被盜。雨時看陵寢總是比晴時看更叫人寂然。歷史“暗淡了刀光劍影,遠(yuǎn)去了鼓角爭鳴”,好像那刻的天際,透出肅然的青紫色。王朝留下的建筑輝煌還看得真切,故事中的人物卻早已隨著百年來的雨聲歸于塵土了。

秋雨煎茶,這第一盞入口清冽,復(fù)品卻有些甘苦。入腹換杯,再品第二盞,我已立于中山陵的祭堂前了。

中山陵恐怕是鐘山游客最多的地方。即便雨勢漸驟,那五顏六色的傘花依舊密密匝匝地開在石階上。我站在祭堂門外往下看,倏然明白毛主席當(dāng)年何以寫出“鐘山風(fēng)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⒕猃埍P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边@樣雄渾壯闊的詩句了。雖不知他是否曾登臨鐘山,于風(fēng)雨中俯瞰,但若無雨,只怕這氣魄要減少一半。

誠然前臨平川,背擁青嶂已讓中山陵不可不稱莊嚴(yán),但天賜的秋雨卻讓層巒疊嶂之上升騰起白色的煙氣。煙云翻覆,仿佛將天地之氣匯聚在青山畫屏上,化作靈蛇、化作盤龍、化作巧奪天工之筆,揮毫潑墨之處,盡皆蒼茫。

那一刻,立于頂端,或許人們會吟誦“千山秋入雨中青”;或許他們會慨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但我腦中浮現(xiàn)的卻是從前讀過的一句茶聯(lián):“千秋同俯仰,唯青山不老?!边@第二盞茶正是不老之茶,大開大合、極盡濃沉,如飲半生之壯闊。

而秋雨最懂詩情。它知旅人品過了青年的甘苦、中年的濃沉,該看看老年的意境了;它曉得明孝陵是詩的起句,中山陵是詩的承轉(zhuǎn),而詩的收尾該靈谷寺出場了——第三盞茶已在檐廊下備好了。

靈谷寺是南朝梁武帝為紀(jì)念寶志禪師而興建的廟宇,初名開善寺,后朱元璋親自賜名“靈谷禪寺”。在靈谷寺的無梁殿前有一漢白玉赑屃馱著譚延闿的墓碑,原碑文磨平后題上了“靈谷深松”四字,很得這里的意味。單單一個“深”字就像書法中的“飛白”,虛實(shí)相生,言有盡而意無窮——無梁殿不用梁木、全部用磚砌造而成的建筑美是深;靈谷塔悼念陣亡將士舍身成仁的英魂是深;靈谷寺內(nèi)清晰的木魚、繚繞的香火和淅淅瀝瀝的秋雨也是深。

那天,走累的我坐在寺廟的回廊上,抬頭看雨水劃過寺檐,一滴一滴落進(jìn)檐下的古井里??諝庵兄挥休p輕的雨聲和慢慢的木魚聲,像這世間所有呼吸都停止了一般。沒有匆忙的腳步,沒有走動的時針,沒有別人,只有我和寺廟、我和雨水、我和老井。我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沒想。這第三盞茶如此清淡,已淘盡沉味,唯留殘香。像“松濤烹雪醒詩夢,竹院浮煙蕩俗塵”,或許我們總不知“禪”時,已解禪。

回到住地的晚上,靈谷寺久坐的一幕始終揮之不去,我漫無目的地在備忘錄里記錄,耳邊回響著白天打在樹葉上、落在屋檐上、滴在青石上的雨聲:

山中雨來得太快了。

如果我老了,

便可以躺在寺檐下聽雨,

聞著雨水潤濕桂花的香氣。

蓮葉翻滾上露珠,

墨色纏繞上古井,

日子靠著二十歲不肯過去。

山中雨來得太快了。

落筆處,又想起八個字:“微塵大千,剎那終古?!?/p>

2018.1.6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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