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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的鐘聲

 老笨牛68 2020-12-04

       白馬寺的鐘聲

  1,

  來洛陽白馬寺,是想聽聽“馬寺鐘聲”。

  站在偌大的寺院里,駐足,閉目,側耳,傾聽梵音。凡音紛沓,腳步,話語,風吹檐鈴,還有幾樹金黃,在黃昏掩來前,反射初冬溫暖的暮光,紛紛墜且落。

  鐘被禁錮在闌干里,鐘聲被禁錮在金鐵里。

  如果此刻有月色,或許可以融化時間的鐵石心腸,粼粼起一片片鐘聲,掠過庭院的湖面,就像我眼前的這群鳥,飛進人煙里的洛陽城。

  寺外的白馬閉目垂首,風掀不動它的鬃毛,對于陽光的撫慰或時間的潮水,它都無動于衷。它一定也像我一樣,等待鐘聲響起。它可以一直等下去。白馬非馬,白馬早已睡去,白馬以石頭的形態(tài)睡去,是時間的慈悲為懷。

  必須是白馬?。“遵x過隙,時間馳過時間,美馳過時間。無論是抒情、敘事還是去相入空,都必須是白馬,白馬讓人傷悲。

  白馬寺外的白馬,不是永平十年的白馬。那匹馱經回來的白馬,一定在白馬寺蓋好后的某一個夜里,被攝摩騰與竺法蘭卸了韁繩和鞍韉,并以潮濕的柔情摩挲良久,放飛在溶溶如空的月色里。鐘聲一定在它回眸的那一刻敲響,又引得它頻頻回頭。那一夜,一定有許多洛陽人聽到了馬鳴嘶嘶,鐘聲空遠。

  白馬遠去,還有鐘聲。

  2,

  “白馬寺,漢明帝所立也,佛入中國之始。寺在西陽門外三里御道南。帝夢金神長六丈,項背日月光明,胡人號回佛。遣使向西域求之,乃得經像焉。時白馬負經而來,因以為名?!边@是中國佛的來歷,白馬寺的來歷,時在公元68年。

  白馬寺的故事太多,白馬寺的歷史太久,白馬寺的榮耀和苦難,再來一千匹白馬,也馱不動,也帶不走。“祖庭”,“釋源”,“中國第一古剎”,中國佛教的濫觴之地,中國佛法的源頭,東南亞佛法發(fā)源地,中國第一次譯經,第一次說法,第一例剃度受戒,第一次佛道論戰(zhàn),都發(fā)生在這里。

  晨鐘暮鼓是由鐘鼓樓發(fā)出的。鐘聲無質無形,鐘聲易碎易散,更何況眾聲喧囂,哪里聽得見?哪里顧得上聽?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畢竟眼見不如手觸,畢竟生活不易,都有那么多心愿要許,有那么多話想被傾聽。功能性的耳朵,主要為接受信息和答案而設。暮鼓晨鐘里,能有人生的答案?

  或許,自古以來,鐘鼓樓都不是白馬寺最熱鬧的地方。

  白馬寺本院坐北朝南,長方形,沿南北中軸線建有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寶殿、接引殿、毗盧閣等,均恢弘古樸,震懾人心;殿內菩薩塑像,碑刻石雕,皆有故事皆有源頭,無不令人肅然。

  進山門后便是鐘、鼓二樓。東邊鐘樓,題匾“馬寺鐘聲”;西邊鼓樓,牌匾“釋源鼓音”。譬如閘門,人群通過后,如水泄平川,四散紛紛。

  鐘聲在他們身后,綿綿敲響,聽到了又有幾人?

  我所在城市的郵政大樓上,也有大鐘應點敲響,而我?guī)缀鯖]有聽見過。

  3,

  暮色四起,但我未聽鼓響,也未聞鐘聲。

  “鼓以動眾,鐘以止眾。夜漏盡,鼓鳴即起;晝漏盡,鐘鳴則息?!?/p>

  起即息,息亦即起。起是息的終止,息是起的終止。譬如生死。

  鐘聲是一個個句號,在黃昏時分,句讀白晝的敘事抒情。

  鐘聲是一個個省略號,在薄暮時分,留下裊裊余音,供思索,供回味。

  鐘聲實在太過虛無,風攜過耳,能被耳廓挽留的能有幾絲幾縷?

  鐘聲實在太過真實,由耳及心,便是大千,便能生無窮實相,生澎湃潮水,也生萬千梵音,生寧靜心,生滅,生潮水一去江月明。

  鐘聲不是斷喝,而是一聲嘆息,是溫柔的止,是溫和的戒。潤如雨,輕似夢,有時候又響若驚雷,就像東漢那年的夢。

  鐘聲不一定是漢明帝最先聽到的,夢不一定是漢明帝最先做的。之前,天竺的僧人已經來到西域,佛的鐘聲已經響遍西域??傆幸黄挥耖T關外的朔風帶回中原,入了誰的耳,驚了誰的心。漢明帝的夢,是史書書寫的必要,是一個象征,一個標志,一個總結,一個符號,一個民族嶄新的開始。這一聲鐘,止了片刻我們的諸子百家、道德南華,它化作風,化作光,在那片刻的停頓中,如雨入海了無痕,化作金人一夢。

  太久了,太遠了,我們的文化太過功用,太過堂皇,我們的賢哲提出的問題太過遼闊,太過宏大,或王道,或名節(jié),或三立,或家國,或韜略,便是無為的老子逍遙的莊周,那冥冥的幽思雄辯的文采,又幾時真正關心過個人的終極問題:生的盡頭是什么?死是否無邊無際?“我”是否就是這具身軀,隨之生,又隨之亡?如果不是,“我”將去向哪里?

  人之一生,無非生死,子不語者,這個名叫“佛”的教派卻語之甚詳,給出的答案,令人熱淚盈眶。世間需要世間法,除了宏大,除了經世致用,我們還有極為幽微的心靈,那里熒光爍爍,那里微風習習,那里敏感脆弱,那里輕聲地說:在這里,我只關注一個“我”。這是許多心靈隱秘的愿望,世間于是有了佛。

  去往西天的使者,在路上遇見了東來的傳經人,是水思空川,是河盼澤瀉,是巧合,是愿念神秘的力量驅使。那一刻,大地定有微微的顫動;那一刻,駝鈴訝異,暫停的片刻里,高僧背后的云天璀璨,斑斕的霞輝興奮地穿行,布置著盛典的背景;那一刻,鐘聲從遙遠的天國傳來,被萬千只大鳥馱載,飛向堅實的人間。從此之后,先人的世界頓時遼闊,頓時柔軟,頓時清凈,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無始無終,撲面而來的不僅僅是時間的洪流,更有空間的河流,崖岸不再高聳,生死不再堅壁,打通,融匯,人活在浩瀚里,活在自在里,活在彼此相生的無窮因果里。

  鐘聲悠遠,鐘聲必然不以色相,不以“有”,不以誘惑;鐘聲必以空靈,必以“無”,必以自在,進入文化密度曾不能容一納米的中原血液。白馬去矣,而寺則永存,雖有“三武”滅法,但融入血液的力量又豈能消失?事關生死的問題又怎能回避?白馬寺廢而立,立而廢,這人間的“釋源”,這佛教的“祖庭”,必將永存于世間,這最初的道場,必然鐘聲永遠,擦拭心靈的積垢,軟化心靈的血管,喚醒迷茫的眼睛,撫慰失眠的靈魂。

  暮色四合,我還沒有聽見鐘聲。

  我問。

  僧答:鐘聲不被關注,所以只在歲末的最后時刻敲響。屆時,將有異邦人越洋而來,齊聚白馬寺,聽馬寺鐘聲。

  異國卻有中國僧,魂定也曾漂洋過海,來長安,來洛陽,來白馬寺,在蒼茫如海的人煙里,聽聽那鐘聲。

  4,

  日本唐招提寺里,鑒真大師依然緊閉雙目,似在靜聽故鄉(xiāng)的鐘聲。

  唐招提寺,是日本的“白馬寺”,是日本的祖庭,是日本的釋源,傳道者是西來的圣者。天竺,在中國之西;中國,在日本之西。中原與西域、天竺,隔著風沙,隔著巍巍的帕米爾高原;中原與日本,隔著蒼茫的大海。但鐘聲飛得過滄海,越得過生死鴻溝。

  公元742年,時在大唐,日本留學僧榮睿、普照到達揚州,懇請寺院派遣高僧東渡,傳授佛教真義,為日本信徒授戒。大明寺眾僧“默然無應”,唯有鑒真表示“是為法事也,何惜身命”,遂決意東渡。但海天遼闊,人世詭譎,四次東渡皆告失敗。第五次時,遇大風,風高波峻,水黑如墨,海上漂流十四天,登陸后,大弟子祥彥坐化,鑒真雙目失明。是年,他已年過花甲。

  時為花團錦簇的開元盛世,他在煙花似錦的揚州,他是剃度授戒四萬人的高僧,他要去的地方是遠遜大唐的異邦島國,是什么支撐著他不畏生死一心東渡?是后世理解的“寧為雞頭”?為名利者,名利恒以驅之,危足以卻之,死足以懼之。他是聽見了愿念的呼喊,聽見了鐘聲的召喚,就像竺法蘭和攝摩騰,就像曇柯迦羅,就像玄奘,就像法顯。他們一定都聽到了鐘聲,鐘聲杳杳,鐘聲澄澈,鐘聲滌凈心塵,鐘聲明明如鏡,皎皎如月。他們無我無相,明心見性,只有大愿力充蕩。

  六十六歲那年,鑒真第六次東渡,于鹿兒島秋目浦登陸,次年入奈良東大寺,授戒眾生。十年后坐化,稱“天平之甍”,為日本律宗初祖。

  “天平”,年號也;“甍”,屋頂也。

  初,榮睿見鑒真,長跪說道:“日本雖有佛法,但無傳法人,譬猶終夜有求于幽室,非燭何見乎!愿師可能舍此方之利樂,為海東之導師可乎?”

  此情此景,譬如曇柯迦羅初到洛陽所見:剃度者眾,然不備僧人之威儀,不具佛法之修持。曇柯迦羅做了白馬寺的紅燭,正如盲者鑒真,將自己燃成沖天的燭火,驅散了黑夜;將自己融為裊裊的鐘聲,撫平躁動,止息惡行,帶來櫻花一年年盛開如雪。

  很多年后,長屋王造千領袈裟,送往中國供養(yǎng),其上繡有四句:“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善哉斯言。

  今日的白馬寺內,泰國佛殿,印度佛殿,緬甸佛塔,斯里蘭卡佛殿,也正是“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鐘聲杳杳,震動人心,由古至今,繼往開來。

  5,

  白馬寺的鐘聲,當在公元250年才真正敲響。

  這一年,曇柯迦羅來到洛陽,見佛界亂象,翻譯戒本《僧祗戒心》,設壇授戒。

  然猶有不足。佛圖澄繼續(xù)東來,戒教眾“酒不逾齒、過中不食、非戒不履”??冀渎?,以正佛國之風。

  然猶有不足。高僧道安為僧尼制定軌范憲章,條為三例:“一曰行香定座上講經上講之法;二曰常日六時行道飲食唱時法;三曰布薩差使悔過等法。天下寺舍遂則而從之?!?/p>

  然猶有不足。公元399年,法顯有感于戒律經典缺乏,佛教徒無法可循。為矯正時弊,年近古稀的法顯,踏上了去天竺尋求戒律的漫漫征程。蒼茫的沙漠上,“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望人骨以標行路”。七十八歲歸國,回望來路,“不覺心動汗流!”大愿得遂,譯出《摩訶僧祗律》四十卷,《僧祗比丘戒本》一卷,《僧祗比丘尼戒本》一卷。

  然猶有不足,猶有大德高僧東來西去,北上南下。祖庭的鐘聲裊裊不絕,輕煙一般,散入天下之中的洛陽,再由各地鐘聲相續(xù)相和,飄向四面八方,言說著“鐘以止眾”。

  “止”便是“戒”,“戒”便是“界”。

  鐘聲離離,鐘聲邈邈,空空的鐘聲里,儼然有無形的戒,無質的界,溫和的止。鐘聲慈悲,愿者受戒,愿者才能真正聽懂。

  有“在家戒”四種:三皈依,五戒,八戒,菩薩戒。

  有“出家戒”五種:沙彌、沙彌尼戒,式叉摩那戒,比丘戒,比丘尼戒,菩薩戒。

  比丘戒有二百五十條,比丘尼戒有三百四十八條。

  從來都想自由,孰愿戒律束身?

  佛欲涅槃,阿難問曰:然則以誰為師?佛說:“以戒為師?!?/p>

  “夫受戒者,超凡鄙之穢流,入圣眾之寶位也。”

  戒者界也,界內有佛光普照,璀璨寶位。

  戒生定,定發(fā)慧,戒為修持之本。

  自在如來,在戒之內。

  6,

  達摩東來,梁武帝迎迓,問道:“朕自登九五以來,度人造寺,寫經造像,有何功德?”達摩說:“無功德?!蔽涞鄄唤?,問道:“何以無功德?”達摩說:“幻影而已,并無實相?!蔽涞蹎枺骸叭绾问钦婀Φ?”達摩說:“不可著功德之相,自凈其意,自空其體,不著貪相,不以世求?!绷何涞劢K不能解。

  苻堅南下,“朕以十萬之師攻取襄陽,唯得一人半?!币蝗藶榈腊?,半人為習鑿齒。道安被送往長安,駐錫五重寺,開道場,譯經百余萬言。苻堅又遣大將呂光領七萬之師攻焉耆,滅龜茲,只為得鳩摩羅什。

  為得二人半出師兩次,殺人成千上萬,有無功德?

  薛懷義監(jiān)制白馬寺,“殫萬家之產”,建成后,僧人“數滿千人”,為武后造勢“未來佛”身份,終于大功告成。

  梁武帝欲一并宇內,連年征戰(zhàn)。終被侯景幽禁于臺城,活活餓死。

  苻堅不聽道安之勸,執(zhí)意攻晉,兵敗淝水。呂光帶著鳩摩羅什剛到涼州,就聽到苻堅被殺害的消息。

  薛懷義偃蹇跋扈,縱火天堂,延及明堂,終于被殺,“以輦車載尸送白馬寺,其侍者僧徒皆流竄遠惡處”。

  所為佛事盛大,為何功德淺???

  只因著相,佛塔與佛經里住著佛,但佛更在持戒中,在虔誠的內心深處。

  《校量功德經》云:“諸佛滅后,各起塔廟復以盡形壽供養(yǎng),其福甚多,不如男子女人以清凈心皈依三寶,受持五戒,所得功德百分之一。”

  達摩持戒,得大圓滿。

  道安持戒,成“印手菩薩”。

  鳩摩羅什以破戒證持戒,成三藏法師、八宗之祖。

  這熙熙攘攘的人群,或鞠躬,或頂禮,或焚香,有無功德?佛知道,自己的心也知道。人間善惡美丑,無論儒釋道耶或白衣百姓,判斷大抵相似。持善戒惡,持美戒丑,便有功德。

  或者,我們聽聽那鐘聲,也勝過頂禮無數。

  7,

  我終于沒有聽見馬寺鐘聲。

  暮色浮漾,倦鳥歸來,游客紛紛走出寺院。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前,回身佇立良久,若有所失,意欲再進,遍翻票據不得,遭堅拒。徒費口舌許久,終于罵罵咧咧而去。

  夕照下的寺墻,明黃溫暖,卻又堅固難摧。它是界,也是戒。

  如果沒有墻,如何有寺?“戒”圈起了“寺”,戒讓寺得以存在。

  如果隨意出入,豈非紅塵?“戒”篩選出“寺”,禁忌意味著通行。

  它多像鐘聲,止了多少妄念,息了多少紛爭,又導引了多少心靈,走進善美的寺內。

  驀然一瞥,鐘樓轉角處,僧袍沒入。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p>

  如果此刻有鐘聲多好。

  忽然想起鳩摩羅什。那年他十二歲,隨母入寺,看見一旁供奉著一個化緣的缽盂,便將它頂在頭上。

  鐘聲便在此時響起。鳩摩羅什猛然醒悟:這么重的東西,豈是我一個孩子頂得動的。意念及此,立即重不堪受,頓時被壓在地。

  那一刻,他頓悟了萬法唯識的道理。

  我似乎看到缽盂,聽見了鐘聲。那一剎那,仿佛電光火石,又像經歷了很久很久??晌?,想象不來一陣鐘聲。

  眼前唯有越發(fā)金黃的銀杏葉,在風的授戒下,紛紛皈依猶存溫熱的大地;唯有宋代的白馬,依然在垂首等待鐘聲。夜色漫溢,它漸漸沉入自己的影子。如果明朝醒來,有人告訴我,它們在夜里藉著月色回歸大宋,我定然不會拍案驚奇,因為它們留下了鐘聲。

  鐘聲定會時常敲響,定會有很多人側耳閉目,期待鐘聲的葉子落在自己的耳廓,就像空川盼水,就像竺法蘭迦攝摩騰遠望東方,就像漢明帝的使者眺望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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