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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文彭,當(dāng)然要開始說他的一眾弟子。我們已經(jīng)說過,鄧散木先生在介紹明清篆刻流派時,限于時代,也限于他手頭資料的局限性,對于印人的流派歸屬劃分并不完全正確,所以,當(dāng)我們讀何震章節(jié)時,也應(yīng)當(dāng)隨時注意其中存在的問題。  (鄧散木《篆刻學(xué)》皖派章節(jié)書影) 文彭最著名的弟子是何震。鄧散木先生認為何震是“開皖派者”,稱“何震(字主臣,號雪漁,一號長卿,安徽新安婺源人),渾穆不及三橋,而蒼勁過之,廣交蒯緱,遍歷邊塞,自大將軍以下,皆以得一印為榮,篆刻一藝,見重當(dāng)時,殆無倫比。嘗謂‘六書不精義入神,而能驅(qū)刀如筆,吾不信也。’(這是何震的重要理論,他強調(diào)印人要在文字學(xué)方面下苦功夫)何藉新安,故世稱皖派?!?/section> 鄧先生認為“皖派”的名稱源于何震是新安人,我們需要細細說說這個“皖派”。黃賓虹在《新安篆刻之學(xué)派》稱這一路印人為“新安派”,沙孟海先生在《新安印派簡史》里又說:“新安派,亦稱黃山派,徽派,皖派,皖宗,是歷史上印學(xué)兩大派系之一(另一路是西泠印派,亦稱浙派,浙宗)?!边@里分派都是使用地域名為流派名。清末的王世又在《治印雜說》里說:“迨至有明文壽承(彭)、何雪漁(震)相繼輩出,力能返古,允為一代宗匠,是為皖派之祖。”也就是說不管這一派叫徽派還是新安派,或是皖派,這一派別的起點在文彭與何震并不錯,文彭的作品基本沒留下來,這一派的起點基本上就是何震,這并無問題,問題在下面——是鄧先生所舉的一眾印人:“得其傳者,梁袠、蘇宣、朱簡、汪鎬京、江皜臣、程林、金光先、文及先及程原、程樸父子、汪關(guān)、汪泓父子等十?dāng)?shù)人?!?/section>看這些人,梁袠當(dāng)然沒有問題,他是何震的直傳弟子,但蘇宣就有問題,朱簡問題更大,江關(guān)、汪泓印風(fēng)更與何震相去甚遠,這一眾印人要細細分析一下:先說蘇宣。朱簡曾經(jīng)寫過一本《印經(jīng)》,這是中國篆刻史上最早的“流派說”著作,里面有一段很重要的話:德、靖之間,吳郡文博士壽承氏崛起,樹幟坫壇,而許高陽、王玉唯諸君相與先后周旋,遂爾名傾天下。何長卿北面師之,日就月將,而枝梧構(gòu)撰,亦自名噪一時。嗣蘇爾宣出,力欲抗衡,而聲譽少損,乃辟東海一隅,聊且夜郎稱大。 實際上,文彭是鼻祖,是獨立一派;何震“枝梧構(gòu)撰”,又一派;蘇宣“力欲抗衡”,是又一派。萬歷初年的印壇,實際上就是三足鼎立的局面。甚至朱簡還給每一派起了名字,將時下印人也各自劃歸派別,大致如下:文彭的“三橋派”:璩元玙、陳居一、李長蘅、徐仲和、歸文休等;何震的“雪漁派”:沈千秋、吳午叔、吳孟貞、羅伯倫、劉衛(wèi)卿、梁千秋、陳文叔、沈子云、胡曰從、譚君常、楊長倩、汪不易、邵潛夫等;蘇宣的“泗水派”:程顏明、何不違、姚叔儀、顧奇云、程孝直等(均出《印經(jīng)》)。大致如圖:朱簡是同時代人,他的劃分應(yīng)當(dāng)相對更準確可信一些,他這里給派別定名,是按照開派人的名號,而不是按照地域名。不管叫什么派,蘇宣的派別雖然實力不大,但其印風(fēng)是與何震抗衡的,顯然不能歸屬在何震的門下。但蘇宣為什么會“聲譽少損”呢?因為蘇宣最早曾是何震的弟子,后來何震引他拜見文彭,文彭極喜愛蘇宣,于是收蘇宣為自己的弟子,這一下,蘇宣成了何震的師弟,這樣的身份跳出來反對何震,自然讓很多人看不起。但如果細細考察兩人的印風(fēng),蘇宣的印風(fēng)要平和得多,這跟何震的猛利是完全不同的,朱簡把蘇宣另列一派,不但說得通而且很合理。 何震成名早,且老師是文彭,又遍歷天下,自然跟隨者眾多,所以才會有周亮工在《印人傳》中所說:“自何主臣繼文國博起,而印章一道盡歸黃山,久而黃山無印,非無印也,夫人而能為印也;又久之而黃山無主臣,非無主臣也,夫人而能為主臣也?!边@樣強大的實力,蘇宣被人排擠,非常正常,但蘇宣的印,也很可觀。 再說朱簡。我們可以肯定朱簡不是何震一路,雖然他自己在劃分派別時沒有提到自己,但是韓霖在朱簡的《菌閣藏印》序言中說:“何長卿一生伎倆,不過刻畫形似,遂名噪一時。乃后之人,又取何氏而摹擬之,何異談詩者摹擬七子,七子而后所摹擬者又某某也?!?/section> 這至少可以證明,朱簡請來做序言的人是不看重何震的,并且這序言得以流傳,足見朱簡同意這種看法;更何況,朱簡在自己的作品《印品·發(fā)凡》里有這樣一段:“長卿板織,歪斜并作,邇時石災(zāi),斯又元人所不為,安望凌秦轢漢哉!” 這就更激烈了,何震一派刻印,簡直就是“石災(zāi)”,這是極端的看不上啊! 很明顯,朱簡更不該劃歸在何震名下,更何況,朱簡最出名的是他的“碎切”刀法(這種刀法直接啟發(fā)丁敬開啟了浙派,這件事,后面說“浙派”時會說),跟何震不管不顧的長程沖刀是截然不同的。實際上,蘇宣也罷,朱簡也罷,只要看看作品,就很容易看出他們的印風(fēng)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將他們劃歸在何震名下并不合適的。最后說說汪關(guān)。如果細細品味作品,汪關(guān)的典雅、整飭與何震的猛利、生辣完全背道而馳。印風(fēng)是由一個藝術(shù)家的性格決定的,而性格取決于一個人的生平經(jīng)歷,人生遭際,何震的粗獷奔放,蘇宣的平實拘謹,朱簡的特立獨行,汪關(guān)的溫文爾雅性格分別決定了他們不同的印風(fēng)(他們每個人的具體人生經(jīng)歷,請參看拙文《印人傳》系列)。 實際上,汪關(guān)印風(fēng)足可自己開宗立派(就是婁東派),后世的林皋(鶴田派)、趙叔孺、陳巨來,均從這一路而來。在篆刻史流派劃分方面,李剛田、馬士達兩位先生的《篆刻學(xué)》里提供的表格更為合理些,如圖:當(dāng)然,鄧先生之后講的“梁袠旁傳皖人鄧琰,以圓勁取勝,是為鄧派之開山主”是有道理的。因為鄧石如的“鄧派”的確受梁袠的影響不小,不過,那是后話了,到“鄧派”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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