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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不遠處的一個商務樓里辦事,我們說好在這兒等。 她小我十歲,我們相識是因為曾經(jīng)都住在這水的一方。 這里的水叫月湖,月湖沒有西湖的名氣,但它是屬于我的。或說西湖只有一個,就如同天上的月亮,而星星卻無以計數(shù)。誰也不懷疑,每一顆星星都會有一段自己的故事。因為,我們同屬繁星。 今天是她打來電話,說是在附近辦事,就想著見見面,再一起到湖邊看看水,看看綠,看看這里高高大大的“元寶樹”。其實,她說到的這種樹并不叫這個名字,這是我們小時候的叫法,因為樹上結著細小的果子,一串串的,猶如一個個小元寶,摘下來的瓣膜有些黏稠,扔在身上能粘住衣服。 我就突然想起禪說中一則“天花染衣”的故事了。眾多弟子圍著如來聽法,天女將花瓣灑向眾人。花到菩薩身上,紛紛墮落,到弟子們身上卻一朵朵粘著了。原來菩薩俗習已斷,一切外物不再著身。眾弟子尚欠修煉,天花著身而不能去;此所謂“結習未盡,花著身耳;結習盡者,花不著也?!?/span> 我想著這段典故,就要在她到來的時候,講給她聽,她是一直喜歡聽這樣的故事的。 可現(xiàn)在她還沒來。想一個人,若是突然出現(xiàn),多半只是巧合,可我們偏是醉心于偶然的巧遇,而甘心忍受久久的等待。人生,正是從這般煎熬中來去。 我環(huán)顧四周,這里還是從前的模樣,曲徑通幽,芳園留翠,靜靜一湖,形似彎彎半月;四時花樹,雜開綠堤兩岸;密綠淺草,星星野花,織就滿坡錦繡;粼粼閃閃的波光,遠遠近近的扁舟,描繪一湖秋色。一處處看去,就象一幅畫卷次第展開,將些亭臺樓閣,掩映于湖光之中。 再是留意于自已坐著的地方,恰是被稱為月湖十景的芳草洲與陸岸相連的橋上,橋欄的石條鏤成荷葉狀,橋身是被加長過了,中間一段的石欄是舊時留下的,石質(zhì)侵蝕的很厲害,而邊上的幾塊還能看到新鑿的痕跡。橋的對面是一堵開著圓拱門的白墻,再住里看,淺水曲廊,疏桐高柳,又別是一番景致了。 我的心咔嚓一下像是觸到了什么東西,我記起芳草洲在我小的時候曾是個兒童公園。數(shù)十年前,一樣的午后陽光,一樣的輕風掠波,我跟在一群鄰居家的孩子后面一起來到這座橋上,圓拱門內(nèi)的滑梯、秋千、嘵蹺板像一塊巨大的磁鐵,把我們吸引住了。門墻邊開有一眼售票窗,向里面遞進三分錢,就能堂而皇之地走進里面玩上一整天。小伙伴們開始掏口袋湊錢了,不一會,一個個活蹦亂跳地進到公園,有一陣極快活的笑聲傳出,飄盈于湖面,灑向澄碧如洗的藍天里。而我,竟為著三分錢,被擋在了門外。 我記不清是怎樣伏在橋欄上捱過這個晌午,記不清自己想過些什么,但那份渴望隱隱還在,我是多么想有自己的三分錢,多么想進去一起玩啊。 我問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朵駐腳俯視的白云,你們還記得嗎?還記得當年那個被孤零零擋在公園門外的小男孩嗎?風清瀝瀝的,樹綠茵茵的,天藍得莫名空玄,白云裝出一付高高大大的樣子,只顧著自己一舒一卷。 …… 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站在我的身后,一件黑的寬松的絨衣,一雙深色的靴子,一手拎著個包,一手過來攙我的臂,問我又想什么了? “三分錢。”我喃喃而言。 “是因為小時候?”她是把我的心思料到了,她不知道三分錢的緣故,但她揣摩我該想到哪里了。就像我們每次聊天,她都準確無誤說出我的心緒在哪里徜徉,哪里感懷。 “就因為三分錢……”她沒再說什么。從包里取出一枚硬幣,蹲在湖邊小心地平放在水中,想要讓它浮著,卻沒有成功,硬幣翻側(cè),晃悠著,沉沒在水了。 她說,沉沒的不該是這枚硬幣,是你的這些記憶早該沉了。她的話,一如“天花染衣”,我分明是結習未盡呀。 她說,她曾在別處的山泉里試過,總能把硬幣浮起來的。我說,山泉的水質(zhì)硬,是這里的湖水太清太軟了。她看著我,睫毛一閃,笑著說,這里的水就像你的心,太清,太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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