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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約三千六百余字) 《大話西游》的火爆讓人們看到了《西游記》中齊天大圣的愛情故事,刻骨銘心又愛而不得,大圣以犧牲個人情緣而投身取經(jīng)大業(yè),著實讓觀眾們也跟著哀傷地流了一些眼淚。 不過《大話西游》并不是第一次描寫孫悟空感情故事的文藝作品。 是《西游補》嗎?——還不是。 第一次涉及孫悟空感情問題的文藝作品也不是《西游補》。 《西游補》講述了孫悟空在夢境中穿越到古人世界大戰(zhàn)項羽,穿越到未來世界又堪審秦檜,這一層夢境出來之后又見到大唐使者敕封師父玄奘為將軍,鎮(zhèn)壓西戎謀反的叛軍,因為這支西戎兵馬要“奪你大糖王”。而這個頭戴“紫金冠”的叛軍首領自稱波羅蜜王,是孫行者嫡嫡親親的兒子,而且是孫悟空和鐵扇公主所生。因為吳承恩筆下描寫孫悟空計奪芭蕉扇的時候與鐵扇公主有一段“挨挨擦擦”的描寫,這讓明末的靜嘯齋主人抓住了一個噱頭發(fā)揮出來了一部《西游補》。《西游補》明確地給孫悟空和鐵扇公主演繹了一點“緋聞”,讓他們在“挨挨擦擦”中有了故事、生了個波羅蜜王,以至于后來的電影《大話西游》也忍不住講述一下孫悟空“勾引嫂子”鐵扇公主這個“小甜甜”的故事。 不過我們可以看出來,在《西游補》中孫悟空即使因為“挨挨擦擦”惹出了一點緋聞、生了個孩子,但與鐵扇公主并沒有真實的感情經(jīng)歷,而且也只是孫悟空的一番夢幻罷了。 比靜嘯齋主人更早關(guān)注孫悟空“感情問題”的西游作品卻是元雜劇版的《西游記》。 蒙古人出身的楊景賢創(chuàng)作的元雜劇《西游記》是第一次以“西游記”的名字正式演繹唐僧師徒西天取經(jīng)的文藝作品。該部作品六本二十四折、四萬余字卻是元雜劇最宏偉的篇章,它最重要的貢獻便是為吳承恩完成最宏偉的百回版《西游記》奠定了完整而成熟的人物關(guān)系和結(jié)構(gòu)框架,甚至吳承恩版《西游記》中最為人稱道的幾個故事如紅孩兒、火焰山、女兒國等情節(jié)都是元雜劇《西游記》貢獻出來的故事。元雜劇版的《西游記》第一次在“西游”故事中極其明顯地減弱了昔日取經(jīng)故事過于濃郁的宗教意味,讓“西游記”以古典浪漫主義的文風實現(xiàn)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照和思考,對后來吳承恩創(chuàng)作百回版《西游記》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 正是在雜劇版的《西游記》中,孫悟空不僅有一番正面描寫的感情故事,而且在元雜劇中孫悟空鬧天宮正是為了給自己漂亮的“壓寨夫人”偷一些王母的仙桃、仙衣、仙酒。 元雜劇中楊景賢對于孫悟空出場的戲份描寫的并不多,只有第二本最后一出“神佛降孫”正面描寫了孫悟空如何鬧天宮被壓在“花果山”下。元雜劇雖然單獨演繹孫悟空的場次沒有豬八戒出場的整整四出大戲多,但是楊景賢卻也以自己精彩的文筆描寫出了孫悟空的威風和能耐:一自開天辟地,兩儀便有吾身,曾教三界費精神,四方神道怕,五岳鬼兵嗔,六合乾坤混擾,七冥北斗難分,八方世界有誰尊,九天難捕我,十萬總魔君。可見在元雜劇中,孫悟空輩分可是很高的,他是開天辟地的時候就有了肉身的神猴,因此法力強大,以致在三界成了有名的“魔君”。不管是不是孫悟空自己瞎吹,反正說得就是這么威風。 隨后介紹了孫悟空的兄弟姐妹便開始介紹孫悟空為了給自己的媳婦偷王母的仙桃和仙衣而大鬧天宮的情節(jié):金鼎國女子我為妻,玉皇殿瓊漿咱得飲。我盜了太上老君煉就金丹,九轉(zhuǎn)煉得銅筋鐵骨、火眼金睛、鍮石屁眼、擺錫雞巴。我偷得王母仙桃百顆,仙衣一套,與夫人穿著。能為媳婦搶些仙桃、仙衣而觸犯三界最威嚴的天庭,孫悟空對金鼎國女子的愛不能不說是真心的。 孫悟空對金鼎國女子之真心可見一斑,可是孫悟空的這個媳婦卻是搶來的。為什么是搶來的呢?因為這個媳婦一出場便這樣介紹自己:妾身火輪金鼎國王之女,被通天大圣攝在花果山中紫云羅洞里,怕不有受用;爭奈不得見父母之面,好生煩惱人也呵。可以看出,孫悟空在元雜劇中的名號開始還不是齊天大圣,而是通天大圣。孫悟空的媳婦介紹自己是“火輪金鼎國王之女”,是“國王之女”、堂堂正正的公主,身份非常明確,而且與孫悟空不是自由戀愛,而是被通天大圣孫悟空“攝”來的,就是搶來的。而且這個時候花果山上的洞府還不叫“水簾洞”,而是“紫云羅洞”。 孫悟空攝取金鼎國公主這一情節(jié)和吳承恩版《西游記》中的奎木狼攝取百花羞公主有些類似,所以有些學者認為吳承恩版《西游記》中的奎木狼和百花羞公主的一段故事可能靈感便來源于元雜劇孫悟空搶了金鼎國公主的故事。 后來孫悟空見天兵來捉他,先逃離了自己的洞府,李天王見了孫悟空這個媳婦,公主便這樣介紹自己:小的每是金鼎國人,被妖怪擾。當日個秋夜月輪高,酒闌人靜三更到。園內(nèi)恣游遨,小徑里抄風過處,遇著山魈。在一個明月朗照的秋夜,金鼎國公主自己到王宮后花園小路散步,感受月色怡人,卻不料一陣妖風吹過,自己便被通天大圣攝到了花果山。 那么這個金鼎國在什么地方呢?從劇本的描述來看,應該在西天路上,因為后來唐僧師徒路過金鼎國,孫悟空說“這是火輪金鼎國界,正是徒弟丈人家”。
孫悟空搶來了這個金鼎國公主,也像奎木狼疼愛百花羞一樣,對這個媳婦也是百般恩愛,雖然人家感到“好生煩惱人也呵”,可是并不影響孫悟空對他這個“攝”來的媳婦的疼愛。為了這個媳婦能享受到天界的富貴,以至于孫悟空憑著自己“開天辟地”以來修成的本領在天宮內(nèi)盜取了王母的“仙衣、仙桃、仙酒”,只是為讓自己的夫人“快活受用”。那這個媳婦有沒有被孫悟空的這般真心打動呢?
從金鼎國公主的自白來看,雖然也“好生煩惱人也呵”,但是面對孫悟空這般大動干戈討好自己的行為,也是有些心動。因為下來的臺詞中,金鼎國公主這樣唱道:也是我為人不肖,和這等朝三暮四的便成交。安排著山果、準備著香醪。一派笙歌嘗御酒,抵多少九重春色醉仙桃。山光明媚,柳色妖嬈,鶯歌巧韻,燕舞纖腰。狐變成美麗,虎變作多嬌,著我忍不住一場好笑。執(zhí)壺的是木客,把酒的是山魈(xiao)。
金鼎國公主在孫悟空的花果山“紫云羅洞”中,雖然“好生煩惱也呵”,可是面對孫悟空的這般付出,最終責怪自己“為人不肖,和這等朝三暮四的便成交”。看來金鼎國公主沒有架住孫悟空的進攻,這段感情算是“成交”了,而且花果山“山光明媚、柳色妖嬈”,說這山上景色還不錯,想必心情不會太壞。只是生活在孫悟空的紫云羅洞中,感到“忍不住一場好笑”,好笑的原因是看到洞中“狐變成美麗、虎變作多嬌,……,執(zhí)壺的是木客、把酒的是山魈”,洞中服侍自己的漂亮丫鬟卻都是狐貍、老虎、山精、木怪變化的。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很快天庭發(fā)現(xiàn)天宮多起失竊案是花果山的通天大圣所為,托塔李天王、哪吒帶著“八百萬天兵”、“數(shù)千員神將”,其中包括眉山七圣、二十八星宿前來捉拿孫悟空。通天大圣孫悟空“開天辟地”以來修成的本事雖然變化多端,更有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本事,但是面對這么多的天兵神將還是輸了,只是在觀音菩薩的提議下,李天王將通天大圣壓在了花果山下。觀音菩薩還寫了一個“花”字符咒貼在山上,讓通天大圣在山下難能逃離。后來唐僧取經(jīng),路過花果山,救了通天大圣,才給了他一個“法名,是孫悟空”,——在元雜劇中花果山也不在東勝神州,而是在南贍部洲唐僧取經(jīng)西去路過的地方,相當于吳承恩版《西游記》中的五行山/兩界山。
孫悟空被擒,李天王“著風、云、雷、雨四員神將”將金鼎國公主送還了金鼎國。這個時候金鼎國公主“朱顏含笑”,可見金鼎國公主能離開孫悟空又是很“歡喜”的。畢竟“空著我望斷云山恨不消,愁隨著江水夜滔滔,一日錯番為一世錯。”空留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公主當然不會高興,而且孫猴子畢竟是個異類,能離開他最終與家人團聚公主終究還是比較歡喜的。 孫悟空在元雜劇《西游記》中的感情故事就是這樣的。遺憾的是,吳承恩重新創(chuàng)作“西游記”時將孫悟空的感情戲全部刪除,甚至像《西游補》那樣讓孫悟空做個夢的機會都沒有。
從吳承恩的《西游記》來看,吳承恩將唐僧、孫悟空創(chuàng)作成了和豬八戒所體現(xiàn)的世俗之欲形成鮮明對照的典范形象。在吳承恩的“西游記”中,孫悟空在唐僧出現(xiàn)之前是第一主角,這個主角與元雜劇孫悟空最大的變化是吳承恩塑造了一個令億萬讀者振奮的英雄形象:這個英雄不畏權(quán)威,將一個表面威嚴的天庭打得幾乎無從招架,以至于作為三界之主的煌煌玉帝也要“快請如來佛祖”來幫忙降服孫悟空。這對于在專制社會、久被壓抑的億萬群眾可謂是在書中出了一口惡氣!這樣的英雄形象如何能讓讀者不喜歡呢?吳承恩的《西游記》只所以能夠火爆九州,成為眾多普通家庭的案頭名著,很重要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吳承恩版《西游記》創(chuàng)作的更為完備,更因為孫悟空的形象令萬千群眾打心底里更加喜歡。
從吳承恩版《西游記》的創(chuàng)作風格來看,雖然吳承恩創(chuàng)造的妖魔鬼怪顯示了吳承恩豐富的想象力,而且也不乏對官場腐敗的各種冷嘲熱諷,但是總體風格對于世俗欲望的描寫卻是非常的保守。取經(jīng)路上,吳承恩對世俗欲望的描寫幾乎都寄托在了豬八戒一個人身上來完成。作為萬眾喜歡與愛戴的唐僧和孫悟空,便成了矢志佛門、拋卻執(zhí)念、排除萬難走向成功的典范,以至于唐僧可以毫不留戀女兒國的榮華富貴與溫柔鄉(xiāng),而孫悟空道法高深,對于情欲一節(jié)更是雷打不動、想都不去想,至于搶個媳婦這樣影響孫悟空光輝形象的、有些不怎么光彩情節(jié),自然只能割舍了,哪怕是做個夢也不可以。
吳承恩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創(chuàng)作風格贏得了億萬讀者的贊賞,也同時因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創(chuàng)作風格就這樣把孫悟空的媳婦給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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