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丨zhuxiaoqian0214

01 

我爸我媽相識在80年代。 

那時他們20多歲，我媽大專畢業(yè)，也算高學(xué)歷了。加上性格活潑，很多男孩追她。 

可她偏偏看中了我爸。 

我爸年輕時是很秀氣的男生，有雙漂亮的眼睛。 

他和我媽在一個單位上班。 

我爸和另一個同事一起追我媽。那個同事沒少在我媽面前說我爸壞話，說他脾氣差，人又冷。 

但是我爸呢，不但不計較，還為同事說了不少好話。 

我媽自然在心里有了比較。她覺得我爸又溫柔又大度，和那些毛毛躁躁的男孩子不一樣。 

于是愛情就那么不經(jīng)意地開始了。 

一年后，單位體檢，我媽很意外地查出先天性心臟病。 

這對我媽來說，是不小的打擊。畢竟還年輕，就背上了一輩子擺脫不了疾病。 

她和我爸說，咱倆分了吧，以后我就是個累贅。 

可我爸認真且篤定地說，給我個機會，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吧。 

我媽感動得直掉眼淚，從此淪陷在我爸溫暖的諾言里。 

02 

我爸我媽倆家離得近。 

彼此多少有一點了解。正因為這樣，我外公不太看好我爸。 

我爺爺很早就患肝癌離世了，留下三兒一女。奶奶深受打擊患了抑郁癥。 

我爸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從記事起，這個家就在四分五裂的邊緣。 

哥哥們大了，成家立業(yè)，姐姐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只有他，跟著抑郁癥的奶奶，受盡白眼與欺凌。所以我爸心里積了團火，平時忍著，但一遇到刺激就會爆發(fā)。 

外公和我媽說，這個男孩不行的，平?？雌饋頊赝?，發(fā)起脾氣，瘋著呢。 

可那時我媽一往情深，哪聽得進去。她就像我爸對她一樣，越了解對方的脆弱，越想去關(guān)心他，保護他。 

第二年，單位選優(yōu)秀人才去外地培訓(xùn)，回來就可以提干了。其中就有我媽。我爸也鼓勵她去。 

可就在出發(fā)前，我奶奶抑郁癥發(fā)作，在家里自縊了。 

我爸整個人都崩潰了。 

我媽把我爸攬在懷里，安慰他說，人的苦難是有數(shù)的，先吃完了，后面就會甜了。 

后來，我媽放棄培訓(xùn)機會，留下來陪我爸。因為她怕自己離開，我爸會想不開。 

轉(zhuǎn)眼第二年，他們就辦了婚事。 

03 

結(jié)婚后，我媽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不得不去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 

進手術(shù)室那天，我爸一直等在門外，坐在角落里掉眼淚。 

好在我媽挺過來了，手術(shù)非常成功。我爸欣喜若狂。 

按說，少了疾病的煩擾，他們兩個應(yīng)該會把日子越過越好。 

可生活不是愛情。 

80年代末，男人們聚在一起抽煙打麻將是一種風氣。 

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里，我爸也不可能免俗，常常玩到半夜才回家。我媽勸過他，不要一天到晚不務(wù)正業(yè)。 

這本是正常不過的事，可那時候，鄰里朋友卻反過來對我媽冷嘲熱諷，說她對我爸管頭管腳。 

我爸不去，大家就說他是妻管嚴。 

后來，我媽想，是不是這個家給我爸的歸屬感不夠，他才這么放浪。 

于是，她想要一個孩子了。 

04 

這是個幾近瘋狂的決定。 

因為我媽有心臟病，生孩子是對身體極限的挑戰(zhàn)。但我媽是那種溫柔，卻堅定無比的人。 

給我媽做手術(shù)的主治醫(yī)生說，你這樣生孩子，很大機率會下不來手術(shù)臺。 

我媽說，我必須要這個孩子。 

那時她堅信只要有了孩子，這個家便會更有溫度，會喚起我爸作為一家之主的責任心。 

醫(yī)生被她的執(zhí)著打動了，說，好，那我陪你一起拼！ 

我媽懷上的第一個孩子，因為不長胎心，做了流產(chǎn)。半年后懷上第二個，卻意外被路人撞了，一摔，孩子沒了。 

直到第三次懷孕，才真正保住胎。 

這個孩子，就是我了。 

而隨著我一天天長大，我媽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到我出生那天，她已經(jīng)極度虛弱。我爸在手術(shù)室外失聲痛哭。 

可他除了祈禱，別無他法。 

是心內(nèi)科、心外科和產(chǎn)科三個科室的醫(yī)生聯(lián)手奮戰(zhàn)，才把我和我媽的生命從死神手里搶了回來。 

可以說，我能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個小小的奇跡。 

05 

我這個“小奇跡”的到來，是美好的。 

我爸的確受到觸動，開始懂得顧家，懂得努力。但我媽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產(chǎn)后不久，我媽就確診了 肺動脈高壓 。 

這是一種堪比癌癥的高風險疾病。患了這個病，基本上就等于是個玻璃人，再不能像常人一樣活動。 

但那時候，我媽是不怕的。因為我爸真的非常非常愛她。 

我爸心疼她的身體，對她百般疼愛。 

我媽覺得，能換來一個美滿的家庭，所有的病痛都是小事了。 

可是，愛情是剎那的煙火，婚姻卻是長久的試煉。 

我爸后來進了地產(chǎn)行業(yè)，趕上時代的風潮。但高強的工作壓力，復(fù)雜的社會環(huán)境，慢慢榨出了他心理隱藏的性格。 

畢竟，他成長在一個不太健全的家庭里。爺爺過早病逝，奶奶漫長的抑郁史和最終的自殺，都給他帶來了太多的刺激。 

小時候被欺凌，被嘲笑的過往，終是結(jié)出黑色的果實。 

他一邊有著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一邊又有著高度敏感的自卑感。 

當然，這些是許多年后，我和他一起去看心理醫(yī)生時了解的。 

當時的我和我媽都不懂。 

應(yīng)該是我上兒園大班開始吧，我們搬到了我爸公司開發(fā)的樓盤里。 

我爸的性格變得陰晴不定，難以琢磨。 

06 

也可能，是因為我媽的身體狀況，沒辦法滿足我爸生理上的需求吧。 

當最初的感動變得麻木，身體的寂寞便輕易淹沒了心中的底線。 

這些，是我長大后才明白的。那時的我，我想不通他那么愛我媽，為什么會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 

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 

我們家的一個老朋友從美國回來。她叫陳蘋。我爸給她接風，請她吃飯。 

席間，陳蘋對著我爸各種撒嬌發(fā)嗲，眼風亂飛。而我爸在我媽面前，照單全收。還介紹了飯店里的師傅教她做點心。 

晚上回去，我就和我媽說，他們倆個關(guān)系肯定不正常。 

可我媽不太信的。說我小孩子亂說話。 

因為陳蘋和我們家也算老關(guān)系了。當年他們家農(nóng)村轉(zhuǎn)城市戶口，還是我媽找外公幫忙辦的。 

我媽對她們家是有恩的。 

可是，恩情尚在，時代卻變了。 

大概是一個星期之后，我爸看見我媽買的一盒酒紅色的染發(fā)劑說拿去給姑媽，結(jié)果沒多久，陳蘋就頂著一頭酒紅色的頭發(fā)出現(xiàn)在我媽面前。 

所有沒拆穿的把戲都不言而喻了。 

那時我到底還是小，傻傻地問我媽，要是爸爸不要我們了，我們會不會無家可歸啊。 

一句話就把我媽惹哭了。 

她抱著我，喃喃地說，不會的，不會的。 

07 

有時回想起來，我媽的心冷，不只是對愛情的失望，還有對人性的失望。 

陳蘋知道我媽病了后，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引誘我爸。 

到了2010年左右吧，剛開始流行微博。 

陳蘋開了微博，明目張膽地用“木乃伊”，“黃臉婆”來諷刺我媽，還會發(fā)一些在我爸車子的副駕，情人節(jié)里的紅酒來暗示出軌。 

人心透骨的惡毒，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媽被氣得經(jīng)常發(fā)病，苦不堪言，幾次入院搶救。 

后來，她也開了微博，在上面宣泄自己的情緒。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被我爸發(fā)現(xiàn)了。 

我爸非但沒有心疼我媽內(nèi)心的苦楚，反而對著我媽大發(fā)雷霆，逼著我媽注銷了微博。 

他說，這么多年了，我一個人在外面賺錢養(yǎng)家挺難的。你有病，我花錢看，你干不了活，我請保姆。你也為我想想行不行。我才四十多歲，我也是個有正常需求的男人?。?nbsp;

而我媽只有哭。 

這就是現(xiàn)實吧。因為我媽的病，他們終究只能做名義上的夫妻，我媽沒法滿足他。 

當愛情燒光了熱情，剩下的，只有殘酷無情。 

08 

那幾年，我和我媽一直籠罩在我爸的陰影之下。 

他時而冷漠，時而暴躁。我能感受到他是愛我的，但我也怕他失控的樣子。 

我每天活在恐懼里，因為永遠不知道下一秒他會不會就被激怒。 

而陳蘋越來越囂張，甚至在老同學(xué)聚會上，公然說暗戀我爸幾十年，哭訴我媽用我捆住了我爸，不讓他離婚。 

到了高二，我媽明顯抑郁了，身體也因為肺動脈高壓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年秋天，她吐了血，被送進醫(yī)院。 

她開始服用更昂貴的藥，也因此再也不能出門了。 

我就是從那時候起，成為媽媽的鎧甲，站在了我爸的對立面上。 

因為我長大了。 

也因為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死神的逼近。我媽吐血的樣子，讓我整夜整夜睡不著。 

我好害怕就此失去她，我必須用盡全力去保護她。 

09 

我的大學(xué)就考在了本地。我害怕遠離她。 

可說實話，我又怕接近她。 

那時候，她抑郁已經(jīng)很嚴重了?？晌野謪s和陳蘋住在了一起。我媽每天都以淚洗面。 

我常會躲在學(xué)校不回去。不是不想她，而是家里太壓抑了，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然而，陪她去復(fù)診時，我又會恨自己。 

地鐵站里，人潮洶涌。我媽瘦弱佝僂的身體，像一片掉進泥潭的枯葉，在人群里慢慢挪動。 

我無法想象我不在身邊時，她會吃多少苦，只能在心里暗罵自己是個混蛋。 

一年后，我媽終于決定離婚了。 

其實我一直鼓勵她離開我爸，至少不用受氣。而我媽離婚的原因卻只有一個。 

那就是我。 

因為她擔心我爸會越來越喪心病狂，拿走家里的一切，一分都不留給我。 

我媽說，我感覺快要熬不下去了，媽要給你爭一套房子。 

我抱著她，瘋狂地掉眼淚。我說，我不要房子，我只要你啊。 

10 

我爸起初是不想離的。因為他不愿意分割財產(chǎn)。 

他覺得，他賺的錢，和我們都沒關(guān)系。我媽決定起訴他。 

而我爸就是那時查出肝癌的。我有點意外。我再討厭他，他也是我爸。 

我本想去看看他，沒想到剛好他給我媽發(fā)來短信。 

我媽不想給我看的，但我還是掃到了一眼。他說，陳蘋也不容易，你尊重下她。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再也不想見他。 

說實話，我后悔鼓勵我媽起訴我爸了。因為我只想著報復(fù)我爸，卻忘了我媽的身體。 

她在一場場的談判拉鋸戰(zhàn)中，衰弱下來，像一根燃到最后的蠟燭，只剩一把殘淚。 

最終，她撤訴了。我爸同意兩套小房子給我們，一套大的留給他。 

協(xié)議離婚之后，我媽仿佛沒了信念，身體一瞬垮掉了，一連幾次入院搶救。 

我爸來看過她。 

兩個人面對面望著許久，沒有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們在最后的時刻里都在想些什么。也許眼神里，已包含了所有想說的話。 

曾經(jīng)熱愛的，枯萎了。曾經(jīng)堅信的，凋謝了。曾經(jīng)珍藏的，蒙塵了。曾經(jīng)親密的，遠離了。 

明明人生苦短，可相愛的人卻總要苦斗半生。 

那天，我媽對我說，你不要恨你爸。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guān)。他很愛你的。 

我說，不可能。 

媽媽輕握住我的手說，你知道嗎？當初我那么拼命想要生下你，不是為了栓住他。而是我知道我這個病，怕是沒辦法和他白頭偕老。所以我想留一個孩子陪伴他，照顧他。 

我哇一聲哭出來。我說，他不配，他不值你對他那么好！ 

媽媽卻嘆了口氣說，有些事，你還不懂。 

11 

那一個月，我媽被三次送進ICU，已近彌留。 

是個深夜，我拿到了醫(yī)生的特殊許可，走近她身旁。 

她只剩下六十多斤了，滿臉瘀血，手腳腫脹。那時她已經(jīng)深度昏迷，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進ICU之前，媽媽讓我?guī)丶?。但我太怕失去她了?nbsp;

我像瘋了一樣抓住一切可以挽救她的可能。 

醫(yī)生說，沒有用的，你這樣就是讓她多受苦。 

但那是我的媽媽??！ 

那個幾近用全部生命把我?guī)У竭@個世界上的女人，我不能沒她。 

然而，命運從不會憐憫你的痛苦與不舍。 

那是2016年7月22日，我的媽媽，悄然離開了人間。 

我沒有允許我爸來看我媽最后一面，一個人哭得撕心裂肺。 

我覺得，我身體里的某一部分也跟著她，永遠地死去了。 

12 

后來的這幾年，我都不愿意見我爸。 

心里的郁結(jié)，越結(jié)越深。我?guī)状蜗脒^死，但想到天堂的媽媽會心碎才作罷。 

有時覺得，抑郁似乎成了我們家固有的魔咒，從奶奶開始，沒有人逃脫，受盡折磨。 

2020年，疫情之后，我爸不知道怎么想通了。他主動來找我，約我一起去看心理醫(yī)生。 

我挺意外的。 

或許，這幾年，他也受倍良心的譴責。在心理咨詢中，他承認錯誤，檢討自己。 

我坐在一旁，聽著想哭。 

我多希望，媽媽也能親耳聽聽他的懺悔。 

或許住在天上的她已經(jīng)聽到了，或許她已經(jīng)原諒了他。 

只是，我不會原諒我爸。 

即便我媽讓我不要恨他，即便成年后，我知道夫妻生活會影響夫妻感情，我仍然無法原諒我爸對我媽造成的傷害。 

心理醫(yī)生跟我說，你不用原諒，你也不用理解，上一輩的恩怨，由他們自己解決。你只用相信爸媽是愛你的就好了。 

我在很努力地試著治愈我自己。 

希望我媽在天上安心快樂。其實還想說，媽媽，我想你了。 

者 | 豬小淺，一個只寫真實故事的老少女。在這里，你將看到百態(tài)人生。讀豬小淺，相信愛。豬小淺 （ ID：zhuxiaoqian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