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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思 ——我的獨(dú)白 高駿森 1  風(fēng)越來越?jīng)觯旌诹讼聛怼＿h(yuǎn)處昏暗的燈光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不知道是霧還是霾，給人總看不遠(yuǎn)。 月亮真得很多愁善感。來杭州三年了，過了三個中秋，沒有一個中秋夜的天是晴朗的。忘了2015年的我具體在干什么，2016年計劃好中秋這一天獨(dú)自背著包去烏鎮(zhèn)的蓬萊雙橋上坐一夜，看一夜的月亮，卻沒有想到那一天是狂風(fēng)、驚雷，暴雨交加，阻斷了我的行程，也阻斷了醉美江南文人墨客們在錢塘江畔、西湖邊的抒情感喟。 今年假期來臨，曾意志堅定地說去揚(yáng)州看秋景，去瘦西湖五亭橋和二十四橋看兩到三個晚上的月亮，卻到最后又改變了注意，哪兒也不去了。 我如月亮一樣多愁善感敏銳的心，三十多年來，總是在該圓的時候就躲進(jìn)了云翳里不出來。算命先生說，男子生在月圓的晚上，月兒未出，那是他前世還有許多的話憋在心里沒有說。 我不知道前世的我是誰，對誰還有許多的話沒有說。但我知道，今世的我確是有許多的話想說卻找不到對誰說。于是，我繼承著前世的我繼續(xù)憋著，這一憋又是31年，終于，在2014年七夕夜晚，在東莞女友的臥室門口對著窗外的臺風(fēng)吟詠了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時了，頭也不回地乘坐最后的地鐵回了廣州。 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愛情，沒有了錢，沒有了工作，沒有了住處，連病也不給我有。但我沒有想去死。找同事托關(guān)系躲在五羊城之前老板的一間倉庫里像做賊一樣生活了一個多月后，被一位兄弟光明正大地收回到了他那間四季不見陽光的出租房里蝸居著。 尋找工作屢屢受阻，最終，我熬不下去了，神經(jīng)開始錯亂，意志變得脆弱，盡管我仍用盡全身力氣堅持著，但每過一分鐘，都感覺到死神在微笑著向我走進(jìn)。 中秋節(jié)前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挺下去了，就給廣州日報記者如嘉寫了一篇一萬多字的信，抱著最后的希望想讓自己留在人間。 信的內(nèi)容是我30年的故事。第二天，也就是中秋節(jié)的晚上，如嘉給我回了郵件。 阿森： 你好！你的故事我完完整整地看完了，看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你很有文采，寫得很好。你也是一個心思很細(xì)膩的人。你不覺得，這是上天給你的恩賜嗎？還有，盡管你有那么多驚心動魄的過往，現(xiàn)在的你至少還健康地活著，所以對生活的感恩不能少。過去所有的際遇造就了一個獨(dú)一無二的你。你應(yīng)該自豪于你的經(jīng)歷。所有的苦難，都是來磨礪我們的，而所有的煩惱，都意味著轉(zhuǎn)變的開始。 如嘉 2014年中秋夜 “所有的苦難，都是來磨礪我們的，而所有的煩惱，都意味著轉(zhuǎn)變的開始?！?/p> 我記住了她送給我的這兩句話，也記住了她對我說的，對生活的感恩不能少。于是，我使了使勁，又活了下去。 那個中秋，廣州下了一天一夜的瓢潑大雨，直到翌日凌晨都沒有停，凄凄慘慘戚戚，像極了我14年一個人的孤寂漂泊。 2 我是一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 還未出世前，姓氏就跟隨了外公。外公按輩分給我取了一個他自認(rèn)為很好，其實(shí)土得掉渣的名字。好在這個名字從我出生后就沒有用過。 父親對我是有欠的，而我對父親是有愧的。小時候他經(jīng)常打我，站著打，跪著打，皮開肉腚地打。對父親，我一直是膽顫生畏的，以致在他離世前幾個小時，他想跟我說上一句話都沒成，更沒有見上我一眼。而我，29年的人生，跟父親一起的日子全部加起來，還不到兩年時間。 父親在世時說過好幾次，希望我跟妹妹能回到他的老家住上一段時間，去看看那邊的親人，去給自己真正的爺爺奶奶墳上點(diǎn)三炷香，磕三個頭。 我跟妹妹都隨從父姓?？晌覀z因跟父姓感到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我更因跟隨父姓生活在母親的城市里，被母親這邊的親人罵我污染了他們的城市，讓我滾回自己的城市里去。 父親去世五年了，我仍沒有踏上生養(yǎng)父親的土地。對父親，除了之前對他有恨外，那是因?yàn)樗倢ξ液湍赣H進(jìn)行慘無人道的毒打，其余的，我一直都是愛他的，可他至死都不相信。 2003年，故鄉(xiāng)的中秋夜是我成人后第一次親臨體驗(yàn)到死亡的真實(shí)，這體驗(yàn)是父親給我的。第一次他給我的時間是1994年，11歲，未成年人。我記得那是插秧的春天，剛好和九年后的秋收成了正比。 可最后，我還是活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該死，還是閻王不讓我死，反正，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圓，風(fēng)很涼。父親舉著鐮刀拿著石頭追了我?guī)讞l河、幾座山，最終沒有追到，他累了才作罷。我穿著單薄的衣褲，赤著腳，一個人躲在有貓頭鷹叫的山林里度過了一夜。 那一夜，仍然有磷火閃閃，可我一點(diǎn)兒都不害怕，仰望皎白的月亮又一次地想，于我，無論是成人前還是成人后，無論是在故鄉(xiāng)，還是在異鄉(xiāng)，月圓月缺是有的，但團(tuán)圓是從不會有的。 團(tuán)圓從不會有了，就不會有寂寞，有傷感，就不會哭，不會流淚，這該多好！想到這些，我就想笑。當(dāng)準(zhǔn)備笑時，卻莫名其妙地哭了，還流了淚，風(fēng)一吹，冷得我只打哆嗦。 我是一匹馬，一匹志在八方跟著春風(fēng)追著彩云馳騁萬里膘肥體壯的駿馬。為什么，這些年卻如被襲擊在黑壓壓的森林里變得這么的瘦骨嶙峋，狼狽不堪？ 月亮幽幽地潑著清冷的輝，風(fēng)吹動著周圍的枯草雜木，磷火時明時暗。狗吠聲后，有一個聲音附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孩子，你必須跟隨你的故鄉(xiāng)姓，否則，你就是一個永遠(yuǎn)都沒有根的人。 是的，我必須要跟隨故鄉(xiāng)姓，否則，我就是一個永遠(yuǎn)沒有根的人。就像活了20年，卻一直是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地活著。這樣活著，是活不安，活不穩(wěn)，活不長久的。 3 姑爺爺說，任何人都喜歡依賴他人生活，但有依賴的人是長不大的。 他還說，要想活下去，要想真正長大，就必須去一個遠(yuǎn)離熟人的地方去獨(dú)自生活。要記住，當(dāng)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首先解決的是住，然后解決吃，最后解決工作和去實(shí)現(xiàn)理想。 我記下了他對我說的這些話，帶著一張終于獲得了我是有根的人的叫高駿森的身份證，再次逃離故鄉(xiāng)。 揮別鄭州十二年了，從弱冠到而立，無論城市還是自己，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時常一個人靜靜地想，也時常在夢里夢見，2014年我在鄭州度過春夏秋冬的每一天。 是的，我不得不回憶，不得不想。鄭小瓊說：青春丟失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最深的記憶。 我青春丟失的地方有很多，記憶最深的地方也有很多。但鄭州是唯一讓我最喜歡生起回憶的城市。因?yàn)樗俏疑骼寺猛局写脮r間最短的地方，是它教會我真正變得堅強(qiáng)，讓我真正學(xué)會長大懂得獨(dú)立生活的地方。還有，這所城市讓我真正體驗(yàn)到了人性的卑微和人性的高貴，那些早已叫不出名字的阿姨、姐姐、醫(yī)生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幫助，被我一次又一次拒絕愛慕我喜歡我的女孩子們，我總會在安靜的時候想起她們。 而最讓我想起的，是那年夏天我三天三夜一粒糧食沒有進(jìn)肚的饑餓，一天上一千次廁所，滴出來的全部是發(fā)紫腥臭到令人作嘔不是便秘的便秘。一個人，睡在一間不到六平米斷了兩條腿的出租房木床上呻吟著，身上只有兩毛錢。 我時常想起我的那兩個兄弟，陪我在陌生的異鄉(xiāng)度過了人生中短短有光華有自尊的幾個月。那是個雪花飄絮的冬天，在人民公園，我們玩雪人的游戲，彌補(bǔ)了我兒時童年的空白，20歲的合影還在，然而，鄭州一別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音信都沒有一次來往。你們在哪里？你們都好嗎？ 那盒信陽特級毛尖茶，應(yīng)該是我流浪人生中喝過的最好最貴的茶。中秋夜，一個人在出租屋樓頂，對著一穹星，一輪圓月，一壺茶，慢慢啜飲到天明，風(fēng)從空曠的四面輕柔柔地吹過來，我越喝精神越大好。天涯共此時，我看著明月?lián)钢X門努力想了想，除了外婆，姑爺爺二老，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值得我去思念。而茶告訴我，作為一個有感恩的人，思念除了親人，還有和你沒有任何血緣的一些人，是你想忘都無法忘掉的人，好比你現(xiàn)在喝的這壺茶贈送給你的主人。 我想起了曾經(jīng)住在我隔壁的初三學(xué)生趙凱，還有他的爸爸、媽媽、奶奶。他們是信陽人，爸爸媽媽在鄭州西郊工作，他在東郊鄭州三中讀書。為了他每天的起居和飲食，奶奶從老家趕過來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間房照顧著他，剛好和我是鄰居。 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婆孫二人從第一眼見到我就喜歡上了我。我是南方人，以吃米飯為主，鄭州是北方，以面食為主。十三年前的鄭州，米飯總是貴過面食，我是一個連面食都吃不起的人，吃米飯只能咽咽口水。信陽屬河南省，但他們也是以吃米飯為主。每次趙凱的奶奶煮熟了飯，都會喊我過去一起吃，每當(dāng)我拒絕，趙凱都會過來硬拉我過去。 這么多年的流浪，這是我獨(dú)自一人在一所陌生的城市里最早遇見的最溫暖最熨心的愛。每每想起，我的眼圈里都會情不自禁地閃爍出淚花。趙凱在校的那段時間，我象征性地幫他輔導(dǎo)過功課，但他最后的中考成績考得仍不理想。畢業(yè)后，他們就搬走了，奶奶回了信陽。趙凱曾來看望過我好幾次，告訴我，奶奶經(jīng)常念叨著我，擔(dān)心我的生活是否能過得下去。 再后來，我因饑餓過度加上中暑，大便失禁，思想情緒嚴(yán)重受挫，身上有沒有一分錢，一場大病差點(diǎn)要了我的命，也是趙凱和他的母親知道后把我送到他們附近的門診醫(yī)治，才撿回了一條命。在門診，兩位70多歲從北京仁和醫(yī)院退休回來的老夫妻醫(yī)生對我的愛讓我時常想起我的外婆，他們給我看病，喂我喝水、吃藥，還給我買飯，聽我的故事，他們偷偷擦淚。 幾年前，我試著在網(wǎng)上找過他們，但沒有找到。趙凱87年生，今年30歲了，應(yīng)該成家立業(yè)了吧。奶奶呢？奶奶可安好？這是我最不愿意問起也是我最牽掛的人。 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愿老人安好，愿這些年幫助過我的每一個好人都安好。中秋夜，祝福是圓滿的，平安抵達(dá)也是圓滿的。 4 越長大，我對母親的評價就越復(fù)雜。 從小時候父親對她的毒打生起憐憫到看見方圓十里百里的人找到我們家里來請她寫材料、辦案的尊敬和崇拜，再到之后，她走出故鄉(xiāng)在廣州打工20年，思想性格變化的與眾不同跟我時常鬧矛盾，使我對她產(chǎn)生的迷惑與不理解，再到近幾年，因?yàn)橥夤馄拍隁q太大需要有人照顧，她返鄉(xiāng)和兩位老人住在一起發(fā)生的摩擦，到我去年年底因?yàn)槟赣H思想與行為實(shí)在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在寒冬臘月風(fēng)雨交加的深夜去到父親的墳上哭了幾個小時，再到春節(jié)的頭一天下午2點(diǎn)多，外公拄著拐杖送我，外婆坐在門口流淚，看著我背著包離去的蒼涼孤獨(dú)背影…… 這些，都因母親而起。 因母親而起的，還有許多。 母親的婚姻是失敗的，自結(jié)婚后她就時常接受父親的蹂躪，皮肉之苦。這些我都親眼看到，親身體驗(yàn)過。 年輕的母親身體不好，每次和人談起父親，她就深惡痛疾地罵父親一無是處。她總是哭，對我，對許多人說父親的野蠻，無能，無用。她經(jīng)常對我說，父親不是個好東西，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做男人是非常恥辱的。 母親是個文化人，方圓百里的人都尊重她?？h、市、省里公安局的人都佩服、尊重，都怕她。所以，母親說的話，對我來說，都是對的，如圣旨的話。 我恨父親，想方設(shè)法保護(hù)、擁護(hù)母親。我也恨自己因是一個男人而自卑。小時候，我討厭穿男裝，總是偷偷一人在房間里脫掉衣服換上母親的衣服過癮，我恨自己的生殖器，總是折磨它，甚至有過想割掉它或做變性手術(shù)的念頭。我學(xué)女孩子發(fā)音，在學(xué)校，只和女孩子玩，從不和男生一起玩。 母親高興時沒什么，不高興或碰上我不聽話，就罵我像父親。那時候，對我來說，最傷自尊的話莫過于母親說我像父親。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喜歡這樣說，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自卑了，甚至有些小得意，男人嘛，本來就該像父親，這是基因，一個男人只有像自己的父親才是正常的，才值得驕傲。 因?yàn)楦赣H，在我們家，男人是沒有身份地位的，我被卷入其中。無論上桌吃飯，還是論事發(fā)言，或做其他任何有主見的事情，都輪不上我們男人。我永遠(yuǎn)是他們調(diào)侃、取笑、欺負(fù)、侮辱的對象。因?yàn)槭吣晟硖幧搅知?dú)居，沒鄰居、沒伙伴、沒電視、沒收音機(jī)，沒圖書，在什么都沒有，加上又不被重視，被軟禁的環(huán)境里，我度過了童年、少年，青春期，直到今天，盡管我的性格發(fā)生了翻天復(fù)地的變化，但我仍沒有改掉在人面前的不自信，不很能接受群居生活。 和母親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十多年里，她幾乎從沒有過一次主動去看望過我，很多時候，她路過我公司或宿舍樓下去某個地方玩，都沒說想上去看看我。倒是我，每隔一段時間，每遇到節(jié)假日，都會去看望她，給她買一些我到今天都從來沒有吃過也不知道怎么吃的禮物。而她，對我的表情總是很淡然。 在廣州生活的那些年，我一直過得不順利。尤其是畢業(yè)后剛過去的那幾年，住在母親單位附近，和母親單位的同事比起來格格不入，自卑心比什么都要強(qiáng)。記得有兩個中秋，母親沒和我一起過，也沒讓我去到她單位一起過，我在她單位的附近聽見她和同事一起舉杯歡慶中秋的熱鬧場景，聽見母親的發(fā)言，我那種被排斥被遺忘的心理，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靠近親人最近卻不能享受、感受到的團(tuán)圓而最徹骨寒心的痛。 母親說她是孤獨(dú)的，說她是最懂孤獨(dú)的滋味。我承認(rèn)她說的話，但不承認(rèn)她說她是最懂得孤獨(dú)的人。母親從35歲跟父親分開，到今年57歲，22年了，一直獨(dú)守起身過著寡婦生活，我知道她有情也有欲，但她的性格與好強(qiáng)的自尊心慫恿著她不去靠近任何男人。她說過，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除了感情上的孤獨(dú)，其實(shí)，在精神上，母親是不孤獨(dú)的，就算孤獨(dú)，那也是她自己給自己增添的孤獨(dú)。 在我們家，要說最懂孤獨(dú)的人是我同外婆。 外婆40多歲跟外公分居兩地居住。60歲開始一個人生活到今天，身邊沒一個說話的人，還要忍住無比巨大的思想折磨與精神壓力。 而我，從四歲開始就學(xué)會了沉默與孤獨(dú)，無論童年，少年、青春期、青年、中年，還是小學(xué)、中學(xué)、踏入社會后這些年的每一天，都是一個人過，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2001到2003年3年多的自閉癥，2014年長達(dá)四個月沒有說過一句話，之后差點(diǎn)不知道怎么開口發(fā)音了。 如果說我們這些都不算孤獨(dú)的話，那么，字典里的孤獨(dú)也該重新釋義了。 我的母親現(xiàn)在老家，還是一如既往地憂愁、悲傷、痛苦地孤獨(dú)著。盡管我們這么多人都有幫助過她，但都是徒勞的。 5 孤獨(dú)是一種病，無藥可治，但必須要想辦法治。 我開始寫詩。 請原諒 請原諒我的自私 在花的海潮中
用詩歌來治療孤獨(dú)，卻沒有想到，我一開始寫詩卻不是用來治療孤獨(dú)的，而是表達(dá)感情的。這首《一束紅玫瑰》寫于2002年7月22日的廣州市海珠區(qū)一間出租屋里。盡管它不能是我真正的處女作，但它是我第一首被印成鉛字刊登在紙媒上的作品。 這首詩是寫給我母親單位一位小我一歲女孩子生日的作品。她邀請我參加她17歲生日聚會，那時的我什么都沒有，又自卑又膽小，但生理反應(yīng)，促使我對年輕女孩有怦然的心動?？赡赣H管制我厲害，她因自己的婚姻失敗，嚴(yán)厲要求我不準(zhǔn)接近女性，否則，就說我像我父親（我母親一再說我的父親，不是因?yàn)槲腋赣H好色，我父親其實(shí)是一個非常正統(tǒng)的男人，母親不喜歡他是嫌棄他無文化，性情、脾氣野蠻暴戾）。 人家邀請了，母親也答應(yīng)讓我參加?？蓞⒓硬荒芸罩秩パ剑傄獛c(diǎn)禮物吧。帶什么呢？18歲的我一點(diǎn)經(jīng)驗(yàn)都沒有，我沒有錢，禮物要新穎，還不能突出愛意，更要維護(hù)自己的面子，真夠讓人頭疼。 思來想起，我決定買一束玫瑰花，配一首詩送給她?；M足我少男蠢蠢欲動對她的愛慕，詩歌掩飾在大眾人面前給我的合理解釋與完美掩飾。 輕輕地奉送 以九朵花扎成一束，以九的成語巧妙完整地完成了我美麗的尷尬。女孩子收到后非常喜歡，我的詩歌也為我在大眾面前掩飾了我內(nèi)心的那份羞澀與虛偽。直到今日，這首詩一直是我認(rèn)為早期詩歌中寫得不錯的一首，也一直被許多朋友喜歡。 女孩早已嫁人，孩子都很大了，我們幾乎沒有往來過，連電話信息都沒有互動。回憶當(dāng)年，少年錦瑟，實(shí)話說，女孩我并沒有喜歡過，僅僅是因?yàn)楫?dāng)時的性本能，但它純潔無瑕。 有了這首詩后，又在兩年后參加全國華人文學(xué)大賽中獲獎，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寫詩的天賦，還有獲獎的細(xì)胞，就這樣堅持了下來。 寫詩的確可以用來治療孤獨(dú)，它必須要一個人在夜深人靜時才能寫出來一些常人看不懂的夸張句子。同時，它也讓孤獨(dú)的人變得更加孤獨(dú)，變得難以自拔。周敦頤說，這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從開始寫到今天，十多年了，它一直陪伴著我的每一個孤獨(dú)。正是因?yàn)橛辛怂呐惆椋也旁诠陋?dú)中自由自在地享受孤獨(dú)，才沒有在多次危險到來時感受到死亡的害怕。 孤獨(dú)是一種病，用寫詩這味藥來解病雖然有不錯的效果，但不能治愈，甚至還起很大的副作用。她跟美麗的罌粟花一樣，不是以毒攻毒，是毒上加毒。 我就這樣被毒在里面十多年拔不出來。多次因它而攪心鬧心，但最終，我意志始終是清醒的，沒有像海子、顧城、戈麥、陳超、許立志他們，因?yàn)楣陋?dú)來寫詩自救，最后卻把自己給救死了的弟兄們。 我孤獨(dú)，痛苦、煎熬，我寫詩自救，至今仍活得很好，很健康。這一點(diǎn)兒，我很是佩服、欣賞自己?？尚睦镌挘酉氯?，我真不想繼續(xù)寫下去。 6 因?yàn)楣陋?dú)，所以我寫詩。這些年，詩歌給我?guī)砹嗽S多心靈清澈的源泉，使我收獲了許多友誼，獲得了許多榮譽(yù)，甚至養(yǎng)過我的命。但是，我的心總是疼和愧疚的。 我對不理解我的人說，我這一生，做什么都很失敗，唯獨(dú)做人沒有失敗。正因?yàn)槲易鋈藳]有失敗，所有，我才一直活到現(xiàn)在。 很多人對我的這句話表示不理解。 對他們的不理解我認(rèn)為非常正常。因?yàn)椋麄儧]有經(jīng)歷過我的故事，連想象都沒有過，所以，他們不可能理解。對于他們的不理解，我必須要對他們理解，因?yàn)?，每個人都不可能成為我一次。 我的心疼和愧疚是對那些喜歡我的作品、我的文字的朋友們對我一直的支持、鼓勵和幫助，還有對我給予太大希望卻沒有看到我最后的成功深深遺憾，對我恨鐵不成鋼的嘆息和痛苦、失望。 這個，我只能對你們說聲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我有寫作的天賦，我有讓我筆下的文字流干你們的眼淚，我有本事讓我的詩歌美到你們幾個月都是好心情，但我們必須呀=要回到現(xiàn)實(shí)中來，最終我是不能靠寫文字來養(yǎng)活自己一生的。 我愧疚那些為我流了很多眼淚的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我愧疚那些為我天南地北郵寄禮物，至今有許多都還不知道是誰的朋友們。我愧疚在我最落魄孤單無助的那些年，你們天天給我打電話，陪我半夜療傷，給我鼓勵，陪我度過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的朋友們。我愧疚你們給我寫了那么多一篇篇文字，一行行詩歌，給我畫一幅幅畫的友友們，我時常在孤單的時候翻出來讀，翻出來看，靜靜的回憶，淚流滿面。我辜負(fù)了你們。 最讓我愧疚的，是幾個天南地北至今都沒有見過面的詩友，你們在我最困難最消極的時候，給我郵寄來上千元的錢，給我寫來親筆信，我卻一直沒有機(jī)會感謝、回報你們。 人這一生，欠物容易還清，但欠情不容易還清。我欠你們的，不僅僅是物，更多的是情。我們從未謀面，僅通過文字這種虛擬的東西在網(wǎng)絡(luò)上傳遞，使你們對我這么信任，這么舍得付出，卻不讓我有任何的機(jī)會回報，我的心要有多疼有多疼。 讓我更疼的，是現(xiàn)在彼此聯(lián)絡(luò)的機(jī)會都越來越少了。我們每個人都很忙，我也越來越不愿意在圈子里活躍了，因?yàn)槁槟?，因?yàn)槟涿畹目只?，因?yàn)闆]有了激情。但是，我總會有意無意就想起你們，想起你們昔日對我點(diǎn)點(diǎn)滴滴對我的好，尤其是像這樣中秋節(jié)日里的夜晚，想你們，勝過想我的任何親人。 或許，這也是我今生應(yīng)該寫的一篇賦得永久的悔。 7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在生沒有太多的思念，永別后全是滿滿的懺悔。這算不算是真孝順？我不知道。 父親去世時我在廣州，他給我最后的六個電話我全部未接成了我今生永遠(yuǎn)都縫合不了的傷口，我不知道父親走前的十多個小時是用怎樣的心理來支撐的。妹妹說父親被人從水里打撈起來，那樣子實(shí)在讓人寒摻。我坐快車趕回去也沒有見到他最后一眼，連骨灰都沒有見到一撮。我感謝妹妹，盡管她跟我思想完全相反，盡管我一直不贊成她為人處世的方法，但是，她的出發(fā)點(diǎn)永遠(yuǎn)都是好的，她一個人一天一夜守著父親的靈柩，直到最后火化將他送上山安葬。 我們兄妹二人打小在孤獨(dú)的山上相依為命，做哥的并沒有給她什么幫助和照顧，長大后也是各奔東西，過得都不好，彼此聯(lián)絡(luò)的也少。 其實(shí)，常聯(lián)絡(luò)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彼此都過得不好的情況下，常聯(lián)系，只會增加傷感和心疼，時間長了，還會發(fā)生爭執(zhí)，抱怨、仇恨。在心中彼此知道，彼此祝福，默默關(guān)注，我認(rèn)為比經(jīng)常打電話、發(fā)信息聯(lián)系要更能理解、懂得、快樂得多。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句話用在我倆身上最貼切不過。 我常常思念父親，思念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光，他慘無人道的打我和母親，思念他對我無限溫柔無限好的時候，給我蘋果吃，用脖子托著我，懷里抱著妹妹，一米五幾的個頭在洪水滔滔的大河里踩水而過，自己卻最后死是在水洞里。 作為他唯一的兒子，作為在家里和他一樣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男人，父親走后，我越來越懂得了他在世時對我們產(chǎn)生的暴力行為表示越來越理解與同情。 父親在世時是孤獨(dú)的，死后仍是孤獨(dú)的。一個人埋在一座小山崗上，睡在用火磚水泥砌成的一座矮矮的墳頭里，碑都沒有立一塊，就日夜守著他辛勞一生的這座山?jīng)_，守著一條能通往長江、通往他老家重慶的大河安息。 好在，大河流往長江的分支一年四季都是嘩啦啦唱著交響曲的，這好歹能讓他的孤獨(dú)減少一些。聽說他最早來湖北時，是從重慶坐輪船來宜昌的，水是他最親切的遠(yuǎn)行歌謠，沒想到，水也成了他最后的葬禮，現(xiàn)在，仍是水聲陪伴著他日日夜夜，感受人間天地變化的滄桑。 而我欣慰和幸運(yùn)的，是父親所埋的山崗，外公說是西酉望月。我不知道西酉望月是一個什么歷史典故，但我知道是與月亮有關(guān)。月亮是陰性的，她溫柔善感。男人是需要有女人的，而父親這些年在人間的孤寂，死后能有月亮陪伴，我認(rèn)為對他也是一種寬慰。尤其是每月的十五月圓之時，我想對父親說，盡管沒有人來看你，你能看見你頭頂上的一輪滿月，還有大河里的一輪滿月，你就不會孤獨(dú)。好比此時，我在異鄉(xiāng)沒有月亮的窗外對你無盡的思念。 8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我的情緒越來越重，思念也越來越深。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給我生命，一個養(yǎng)我長大成人，他們都走了，永遠(yuǎn)地走了，都是睜著眼睛走的。我的心千刀萬割。 外公于今年6月14日早上6點(diǎn)4分一言不發(fā)地走了，享年83歲。他的三個女兒全部守在他的身邊。他最牽掛最放心不下最想見到的長孫子兼小兒子卻不在他的身邊。 他不想走，但閻王一定要他去，他無奈，只好睜著眼睛去了。 我從杭州趕回去趕到火葬場，見到外公已經(jīng)睡在了靈堂上，身上蓋著紅布，靈堂前放著他放大的遺照。母親跟兩個姨，還有妹妹、表弟他們跪在靈堂前給外公燒紙。我使勁控制住情緒，站在靈堂前良久，才跪下去給外公磕頭，我把流出來的眼淚用舌頭舔進(jìn)嘴里吞掉，一言不發(fā)。 因?yàn)楦赣H，因?yàn)槲业男帐?，因?yàn)橥夤赜械墓殴炙枷牒托愿窆虉?zhí)，我們爺孫二人有很長一段時間的代溝，盡管他一直很疼我，是我們所有兒孫中唯一沒有被他打過一次的孩子，背著我走好多里的風(fēng)雪山路彎彎去上小學(xué)，用肩膀挑幾十斤重的擔(dān)子走半天的路程去送我上中學(xué)，在他病危時，我任性地背著包在春節(jié)的頭一天哭著離開他們飛往杭州。他拄著拐杖送我，忍著淚說，爺爺老了，不起作用了，要我在外面好好照顧好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淚是該流還是不該流。 遺體告別時，我同表弟喊爺爺，用手給他覆蓋未暝的雙眼。表弟說爺爺瞑目了，而我覆蓋了三次，總感覺爺爺還是沒有暝，就被殯儀館的人推進(jìn)去火化了。 父親離世后我沒有看見他的遺體，也沒有看見他被推進(jìn)殯儀館的全部過程，連骨灰都沒有見到。這次在殯儀館，親眼看見外公被推進(jìn)去，出來后就是一盒骨灰，我的心如這死灰一樣的死。爺爺成了仙，變成青煙一縷飛走了，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了外公，我們再也喊不成爺爺了，想到這些，我不禁悲從中來。這悲還不是讓我非常的悲，讓我非常悲的是，明明知道人有一天最后都會變成一縷青煙，然后就什么都沒有了，為什么我們還要一個個地來到這個世界上，來受難、受苦、受罪、受疼、受委屈。這讓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我還在想一個問題，家里的兩個男人都離我而去了，接下來離去的會是誰？是我嗎？ 我不怕死，一點(diǎn)兒都不怕。但我又在想，盡管我的姓氏有了故鄉(xiāng)，扎了根，但我的身體和靈魂仍是漂浮不定的，永遠(yuǎn)都不可能安寨扎營，有一天，我終究也會塵埃落定，但落定的只是肉體，靈魂是不可能定的。那么，我該怎么辦？ 想到這個問題，悲哀就又從心頭生了起來。我想到了圣人莊子對他弟子說自己死后的何去何從，心就又微微有了些欣喜和安慰。 是的，要想真正悟透人生的價值意義，懂得一個人一生的全部過程，那么，莫過于要向莊子學(xué)習(xí)，達(dá)到他最高哲學(xué)出神入化的境界才行。 爺爺，八月十五，杭州沒有月亮，我在靜夜里思念你，卻思念出這樣一個古怪的話題，您不會罵我吧，說說您有什么看法？ 當(dāng)然，我知道，這些話題對我來說還很遙遠(yuǎn)。我想對您說的，是我在外面很好，一切都很好，您放心。 9 我該收筆了，盡管還有許多沒有寫，但人只要活著，就有寫不完的故事。留著以后吧，慢慢寫。畢竟，這個中秋太短，而且還沒有月亮。 我知道，關(guān)心我的朋友一看見我這樣的文字，就會咬牙切齒的罵我，說我又回到了過去的記憶里走不出來，說我可憐之處必有可恨之處。罵我所有的罪都是自找的，活該，自作自受。 我不辯駁任何人，也不解釋。每個人都是獨(dú)一無二的，一個人要想把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忘得一干二凈，除非他真的失去了記憶。更何況，于我們這樣有著豐富情感，喜歡用文字記錄心情記錄故事的人，談忘記，何容易？ 記錄歸是記錄，這是一個人歷史的印痕，不該忘記，不能忘記。就像中國人不能忘記九一八，南京大屠殺一樣，但不能忘記不是叫你永遠(yuǎn)沉浸在這些悲傷的記憶里。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對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應(yīng)如此說。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霞，去日苦多。 請相信，歷史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就像今夜八月十五，杭州的天空無雨亦無月亮，但在中國的其他地方，是一輪圓月高掛蒼穹，寧靜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2017.10.4-6 杭州下沙  起飛  歡迎你的評論與分享 祝節(jié)日快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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