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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鮑之交親無間,伯牙子期覓知音。800多年前,在紹興山陰陸游和辛棄疾攜手相見,陸游有禮賢下士之風,躍馬北進之志;棄疾有治國安邦之才,濟世匡時之略,二人在山陰之遇,可謂人生佳話。知音為數(shù)寥寥,天然去除雕飾的友誼更是難能可貴,當辛棄疾和陸游相遇時,即便彼此的雙鬢都沾滿了時光的印記,他們的唱和仍然無比動聽。 嘉泰三年即公元1203年6月,名滿天下的陸游和同樣名傳四海的辛棄疾在紹興山陰,在今天沈園附近陸游的草堂中相見了。那時,陸游剛從都城臨安回到故鄉(xiāng),辛棄疾則因為朝廷的任命,剛到紹興府上任一個月。年過古稀的陸放翁白發(fā)蒼蒼,卻精神矍鑠,他緊緊握著小他十五歲的辛棄疾的雙手,眼中飽含著的是對世事滄桑的感慨和對知音難覓的唏噓。 在紹興府聽到陸游的名字時,辛棄疾并未感到陌生,盡管他與陸游從來沒有交集,但他在江西閑居時,陸游那首名動天下詩作卻一度成為他的精神依托:
生逢北宋滅亡之際,陸游的一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與國家的命運捆綁在一起。從小,陸游就因為家庭教育的熏陶而心懷匡扶北宋天下的使命感。在高宗在位的剩余時光里,陸游先后被任命為福州寧德縣主簿、京師敕令所刪定官等職務(wù)。后來陸游因為仗義執(zhí)言獲得高宗喜愛,成功彈劾了“權(quán)勢日盛”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楊存中,高宗又封其為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使其成為南宋司法負責人之一。 和辛棄疾一樣,陸游從來都主張對金作戰(zhàn),而且他同樣不贊同急功近利的冒進行為,希望孝宗在整飭吏治、固守江淮后,再徐圖中原??上В敃r的孝宗期待的是一場畢其功于一役的會戰(zhàn),陸游循序漸進的長遠之計顯然和孝宗短線作戰(zhàn)的思路背道而馳。 隆興元年即公元1163年,宋孝宗以張浚為都督啟動了蓄意已久的“隆興北伐”,陸游雖然并未得到皇帝的重視,卻因為對北伐的期待而異常雀躍。他先后寄了多封書信給張浚,將胸中的破敵之策傾心相告,張浚雖對陸游的獻策表示肯定,但這場轟轟烈烈的北伐終究還是因為主副將領(lǐng)的不睦而以失敗告終。兵敗后,孝宗的心情抑郁到了極點,陸游卻因為小人的告密而成為孝宗發(fā)泄怒火的出氣筒。那時,龍大淵、曾覿執(zhí)掌朝政大權(quán),陸游因?qū)Χ咭皇终谔斓淖龇ǜ械讲粷M而向樞密使張燾抱怨了幾句。不承想,好友之間茶余飯后的閑聊調(diào)侃竟成了張燾告密的資本,孝宗本就心情不悅,聞聽朝中有人妄議朝政,怒而對“始作俑者”嚴懲不貸。就這樣,陸游因為一句平日里的議論被貶黜至建康府為通判。不久后,一紙詔書又將陸游身上的官職全數(shù)剝奪。乾道元年,陸游成了一個賦閑在家的平民。 官場的沉浮起落本是尋常事,但辛棄疾與陸游的官場經(jīng)歷卻出奇地相似。同樣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同樣希望揮師北上,同樣在官場遭受彈劾,同樣被一道圣旨剝奪了官職,打回了“原形”。閑居在家時,辛棄疾對孝宗的不信任很是不理解,但只要有來自京城的消息,他依然會情不自禁地投入所有的心思與精神,而陸游又何嘗不是如此? 嘉泰二年即公元1202年,賦閑十余年、已然七十七歲高齡的陸游重新出山。身體上的微恙阻擋不了他的熱情,充滿內(nèi)心的欣喜讓沿途的風霜變得不再凄寒??上?,寧宗終究不是孝宗,政治上的觀望與附和讓他成為了韓侂胄最合適的傀儡,一場靠北伐口號贏得民心的政治鬧劇過后,滿懷期冀的人們發(fā)現(xiàn)韓侂胄“打到長江對岸”的號召僅僅只是口號而已。辛棄疾失望了,陸游也因為身陷煩瑣的修編史料的工作中徹底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一年后,當陸游完成了孝宗與光宗當朝的史書修編后,他輕輕拂去京城的繁華,悄然離開臨安,順著一葉扁舟回到他的故鄉(xiāng)。 陸游返回紹興老家還不到一個月,辛棄疾就被任命為紹興知府兼浙東安撫使,他與陸游期待已久的會面也由此得償所愿。四十多年前,陸游曾經(jīng)在好友那里聽聞了辛棄疾生擒叛將張安國,并策馬南下率部南歸的壯舉。在高宗的稱贊聲中,三十七歲的陸游為這位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在抗金斗爭中取得非凡成績的少年郎感到欽佩與羨慕。 如今,七十三歲的陸游更無法扛槍上陣了,好友范成大等人的相繼離世更讓他感受到世事無常,晚景凄凉。就在他對外在一切即將放棄的時候,辛棄疾的到來可以說為他的暗夜點亮了一盞明燈,紹興的閑居日子也因此成了陸游后半部人生中最好的時光。 燭火搖曳,清風撲面,辛棄疾與陸游對坐暢飲,他們講起陸游的“匹馬戍梁州”,講起稼軒的“氣吞萬里如虎”,他們暢談人生、討論戰(zhàn)事,即便那些關(guān)于國土淪喪的感嘆注定是空談,即便那些關(guān)于破敵的良策也注定是紙上談兵,但這兩個愛國的壯士卻依然能在這份熱切與激憤的支撐下,徹夜不眠。 嘉泰三年即公元1203年,韓侂胄在陸游離開京城后,又重新召喚辛棄疾前往臨安商討北伐大計,辛棄疾因為陸游回浙之事對韓侂胄的召喚感到疑惑。他思量了一番,將此事告訴了陸游,希望好友能給自己提供意見和建議。陸游與辛棄疾相交半年有余,對辛棄疾的離去自然戀戀不舍,但和個人情感相比,他更明白辛棄疾內(nèi)心深處燃燒著的那團與自己別無二致的愛國熱火,他對辛棄疾充滿信心。他坦誠地表達了自己在京城時的失落,也表達了對辛棄疾此行的擔憂,可想到這一趟是辛棄疾報國的唯一希望,他仍然誠懇地勸說辛棄疾以國為重。 辛棄疾感謝陸游的坦誠相待,也表明自己希望再次建功立業(yè)的決心。兩人探討敘舊,辛棄疾終究還是決定接受韓侂胄的邀請。盡管這一次的北伐號召很可能也只是停留在口號上,但環(huán)視朝局,讓北伐的理想得以實現(xiàn)的唯一可能也只有如此。臨行前,陸游親自執(zhí)筆為辛棄疾寫了這一首送別的長詩。
在揮灑自如的詩句中,陸游誠懇地贊揚了辛棄疾過人的才華和卓越的文學成就。隨后,他揮揮灑灑講述了辛棄疾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坎坷經(jīng)歷,并將他比作管仲與蕭何一般的人才,寄望他能建功立業(yè),成就非凡戰(zhàn)績。末了,年長的陸游還不忘囑咐辛棄疾凡事小心,并鼓勵他將全部精力投入抗金大業(yè)中,以掃除多年的家國仇恨,讓大宋臣民重新為帝國的榮耀與輝煌而自豪。 辛棄疾認真地讀完陸放翁的詩句,心中的感恩與激動之情達到了極點。辛棄疾拜別老友,到達臨安后迅速投入戰(zhàn)斗。 六十六歲時,辛棄疾因為韓侂胄的推薦成為鎮(zhèn)守鎮(zhèn)江的主帥,他感覺渡江作戰(zhàn)指日可待,一想到可以連同陸游的期盼一同實現(xiàn)他就興奮不已。 可惜,命運終究沒能給辛棄疾和陸游一個圓滿的機會。不久,韓侂胄就因為與辛棄疾用兵思路的不同而將他臨陣換下,辛棄疾沮喪到了極點,他不得不接受再一次與理想擦肩而過的事實。 一年后,辛棄疾在絕望中去世,那些伴隨了他一生的關(guān)于恢復中原的信念從此長眠地下,沉淀成裹尸之沙,幻化成墓志之銘。
好友的離世和北伐的再次失敗給了垂暮之年的陸游致命一擊。長達八十五年的期望終于在冰冷現(xiàn)實里心不甘情不愿地消亡,堂前屋后回蕩的,只有這千古傳誦的詩文。一首《示兒》,蘊藏了對兒子的殷切囑咐和自身的無奈,那些曾經(jīng)燃燒過的熱血與壯志,任風吹雨打也難以磨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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