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讀詩詞，肯定知道“沁園春”這個詞牌，最有名的就是蘇東坡的《孤館燈青》，還有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前者是壯志難酬的悠然長嘆，后者是氣吞山河的豪情壯志。翻看史書，“沁園春”這個詞牌可以追蹤溯源，根據(jù)《后漢書》記載，沁園是漢朝皇帝給公主的陪嫁園林，建在沁水河畔，太行山下，后來被皇后的弟弟竇憲強行霸占。自那以后，人們便用“沁園”泛指公主的田園庭院。

這個典故激發(fā)了唐朝文人墨客的綺麗想象和萬千感慨，留下了華美典雅的詩章，從崔湜的“沁園東郭外,鸞駕一游盤”到韓愈的“從今沁園草,無復更芳菲”。到了宋代，慢慢演繹成了“沁園春”這個詞牌。

在河南濟源市的東北郊區(qū)（東漢的沁水縣不是今天的山西的沁水縣，東漢的沁水縣在在今五龍口附近，大概在隋代并入了濟源縣），至今還保存了沁園的遺址。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村里學大寨，曾把遺址推倒，在那里種菜種莊稼，農(nóng)民在地里勞作，挖出了古色古香的盆盆罐罐，經(jīng)專家鑒定，都是漢代的寶貴文物。如今這片地被國家保護起來，成了追憶漢代文化的遺址。如果想瞻仰“沁園春”的發(fā)源地，不妨去河南看看。我沒有時間去親自拜訪，只好對著文友發(fā)來的照片，放任想象飛奔，于是寫下了這個故事，某些情節(jié)是虛構(gòu)的，但是依靠了《后漢書》和《資治通鑒》，希望故事和人物可以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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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夕陽，穿不透混沌的蒼穹。煙塵翻滾中，一騎快馬奔馳而過，馬上的驛兵一路高喊： 六百里加急！

漁陽再次被北匈奴騎兵騷擾劫掠，邊關(guān)軍民苦不堪言。燭火明亮的崇德殿內(nèi)，皇帝（漢明帝）怒問群臣，群臣沉默無言，因為他們的奏折在三個月前已被皇帝駁回。也不全是匈奴的錯，北匈奴單于曾派使者前去洛陽，期望求娶大漢公主，部分群臣認定漢匈和親，邊疆狼煙遂熄 ，聯(lián)姻政策是上策。但是皇帝冷眼黑臉一口回絕，單于只好用金戈鐵馬回應。漢明帝幾夜未眠，沁水公主憂心如焚。

公主的父親漢明帝劉莊（28-75），他是東漢的第二個皇帝。漢明帝的父親是光武帝劉秀，劉秀是東漢帝國的創(chuàng)始人，劉秀的皇后是陰麗華。漢明帝劉莊最初是東海王，并不是太子。太子那時還是郭圣通皇后所生的兒子劉疆，劉疆是皇長子，理所當然成了太子。但是劉秀在位十七年后，因錯綜復雜的國事和家事，廢了郭圣通的后位。劉疆睿智博通，深明大義，見母親被廢，自己的太子地位還能安穩(wěn)長保嗎？命運危機四伏，與其未來受制于人，或被廢，或流放，不妨現(xiàn)在主動請辭，去封地當個藩王，平平安安，榮華富貴一生。這樣也好，陰麗華皇后的兒子劉莊順理成章當了太子。許多年后，劉莊對她的女兒沁水公主說，人生在世，命運使然，要知其可而為之，知其不可而不為，還要知其不可而為之。

漢明帝劉莊上臺后，一切遵照先皇劉秀的規(guī)章制度。他繼續(xù)提倡儒學，總攬權(quán)政，嚴厲防范后宮家族和貴族功臣的干政。在他執(zhí)政期間，吏治清明，經(jīng)濟繁榮。那個時候，長居漠北的北匈奴天災人禍不斷，雪崩、干旱、瘟疫、沙暴…...匈奴人一旦缺吃少喝，便騎馬揮劍到漢朝邊界覓食，讓朝廷苦不堪言。

漢明帝曾對馬皇后說過，自打漢武帝派衛(wèi)青和霍去病征戰(zhàn)匈奴，南匈奴歸順了漢庭，北匈奴倉皇逃到漠北，一旦北匈奴有災，雖然不敢像過去那樣大范圍肆意橫行，但邊界燒殺搶掠的事情總是在發(fā)生。馬皇后說，我聽說北匈奴派使者來洛陽，希望跟我大漢和親，想建立長期友好的貿(mào)易往來。明帝說，對于貿(mào)易互市，朕欣然同意，但朕無法贊同和親。

至于和親，朝廷分為兩派，贊同和親者認為，不廢一兵一卒，便可保障邊關(guān)幾十年平安。漢元帝時期的昭君出塞就是最好的例子。反對和親者認為，匈奴胡人不懂禮儀仁善，一不如意，便背信棄義，縱然送了公主，一樣會在邊關(guān)燒殺搶掠，如今漢朝跟南匈奴交好，朝廷利用南匈奴牽制北匈奴，若朝廷跟北匈奴和親，南匈奴又該起了狐疑。

和親被拒，北匈奴單于老羞成怒，派騎兵在邊關(guān)繼續(xù)騷擾。漁陽告急文書頻頻傳來，漢明帝三天就白了大半的頭發(fā)。五公主劉致愿為父皇分憂，自告奮勇去匈奴和親。漢明帝聽了目瞪心跳，驚喜和憂慮一并涌來，五公主清麗柔媚，溫柔寧靜，打小就不愛與兄弟姊妹嬉戲玩笑，只愿一人靜心讀書。眾公主和皇子都叫她冷面仙女，大家還打賭，看能不能把冷面仙女弄笑。元宵節(jié)的皇家家宴上，有西域來的魔術(shù)師，可以用肚皮說話唱歌，一屋子的人歡喜拍掌，唯有五公主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外面的喧囂熱鬧都與她無關(guān)。五公主秀雅寧靜，漢明帝視她為心中明玉，知她愛書，曾帶她去蘭臺（東漢最重要的國立圖書館）博覽群書目錄。

五公主對漢明帝說，女兒不才，不能替父皇分憂解難，如今匈奴入侵， 百姓流亡，邊陲蕭條，不愿看我大漢千軍萬馬血流成河，女兒愿以一身之軀換得邊關(guān)安定，貿(mào)易繁榮。漢明帝聽得胸酸眼澀，他對五公主說，朕感動于女兒的一腔誠孝，

但是匈奴胡地，人如禽獸，不懂禮儀，婚娶更是混亂。五公主說，女兒知道，史書有記載：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當年昭君遠嫁塞外，單于死后，她又嫁給老單于的兒子，后來又生一子。漢明帝悲憤搖頭說，縱然女兒有救國之心，朕也不會送你去那虎狼之地，別說我的掌上明珠，就是劉姓宗親的公主，朕也絕不送出邊關(guān)。朕一直推崇武帝的雄才大略，輝煌霸業(yè)，勢必擊退匈奴，商通西域。五公主問，父皇心中可有合適的將領(lǐng)？漢明帝說，竇固出身將門，他的伯父竇融是戰(zhàn)功赫赫的開國將領(lǐng)。竇固文武雙全，擅長兵法，曾在河西跟隨伯父竇融屯兵征戰(zhàn)，熟悉邊疆事務。

竇固是朝中的主戰(zhàn)派，認定對狡猾兇殘的北匈奴一定不能心慈手軟，和親政策不能彰顯我大漢的威武功德。竇固本來光明磊落，可惜堂兄竇穆犯混，他跟著遭遇連坐，罷官在家好幾年無事可干。那竇穆實在膽大包天，居然捏造陰太后的詔書，明擺著就是殺頭的罪，自己死了不說，還拖累了竇氏家族。當邊塞告急，漢明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竇固，頒旨回朝，官復原職。公元73年，英雄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漢明帝任命竇固為車都尉北伐匈奴。竇固不負天子所望，在天山大破呼衍王，奪取伊吾盧，設置了宜禾都尉，邊疆的政局基本穩(wěn)定了，竇固便派班超出使西域，打破了匈奴的層層封鎖，讓絲綢路上的駝鈴聲再次響起。和平的陽光之下，漢明帝的女兒們不會屈辱下嫁匈奴。但誰都知道，和平安定的日子需要國家強大的武力作后盾。

馬皇后對漢明帝說，匈奴如今消停了，不是那么燒眉燙眼，致兒（五公主）也大了，應該給她找一個好駙馬。五公主雖然不是馬皇后的親生女兒，但是養(yǎng)在身邊多年，早已視如己出。漢明帝對馬皇后說，這幾天我都在想這個事，竇固征戰(zhàn)匈奴，竇家好幾個子弟跟隨左右，在疆場浴血奮戰(zhàn)，其中一個已經(jīng)為國捐軀，竇家功勛卓著，把致兒嫁到竇家去如何？竇固曾經(jīng)謹慎地暗示過漢明帝，他的侄子中郎將竇秦見過致兒一次，從此魂牽夢繞。竇秦也是將門之子，天山一戰(zhàn)，他也立了大功。

馬皇后搖頭說，致兒不是論功行賞的獎品，她性子嬌弱，水柔花嫩的一個公主，寧嫁書生，不嫁武將，還是去詩書禮儀之家好。漢明帝說，我想過，詩書禮儀之家規(guī)矩繁瑣，致兒雖然靜，但是酷愛自由隨性，再說了，那竇秦也是品行端莊的公子。馬皇后說，太傅鄧禹的長孫鄧乾，儒逸朗俊，人品高貴，最難得的是學富五車，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最擅長畫竹，我聽人說過，他九歲畫的竹子，就有人出一兩銀子收藏。漢明帝點頭道，這個好，致兒打小偏愛幽幽綠竹，五歲就能背誦詩經(jīng)《衛(wèi)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馬皇后說，正是因為致兒愛竹，皇上還在她十二歲的生日賜了她“鳳竹苑”。

至于陪嫁，馬皇后說，不如選一片倚山靠水的竹林，建一座古樸園林，不用奢華，只求天然。漢明帝贊道，很好，天然之性，不宜與力，只宜順其自然。漢明帝立刻派黃門侍郎出宮辦理，一群人爬山涉水后，選定太行山下，沁河水畔的一片竹林。黃門侍郎王度命令上千勞工，日夜打造公主的陪嫁園林，完工后漢明帝賜名“沁園”。王度因辦事得力，漢明帝圣心大悅，還把七公主許配給了王度。

因為封地在沁水，公主出嫁時被父皇封為“沁水公主”。沁園清幽明麗，心曠神怡，公主愛極了這粉墻竹籬，鳥語山風的田園生活。不負父母的苦心，公主對眼前的郎君極為鐘意，夫妻琴瑟和諧，在竹影花香中談古論今，品詩作畫，以為這安詳幸福的時光可以伴他們一生，誰又能知道，尊貴高潔的公主也有惡夢，也會遭人欺負。

寵愛公主的漢明帝駕崩了，馬皇后成了太后，新皇帝登基了，他就是漢章帝劉炟，劉炟是沁水公主的哥哥。哥哥在當太子的時候，就對這個文靜柔順的妹妹愛護有加。漢章帝閑時愛舞文弄墨，尤其擅長書法，傳說中的“章草”就是他發(fā)明的。漢章帝繼位后，匈奴又開始犯渾，一旦邊塞告急，章帝第一個要見的就是竇固，竇固那時候已經(jīng)官居衛(wèi)尉（首都衛(wèi)戍司令，相當于軍委委員，正一品），食邑一千三百戶。

國家有難，朝廷倚重竇家，那時竇家還出了個少年武將，名叫竇憲，在攻打匈奴時，隨伯父一路立功建業(yè)。竇憲的妹妹竇氏，天生麗質(zhì)，八歲就能吟詩作文，還寫得一手好書法。她十六歲入宮，貌美如花的后宮女子比春天的牡丹還嬌艷，但是誰也比不過竇氏的書法，大氣磅礴中的靈動風情，婉麗飄逸，風姿卓越，讓漢章帝第一眼就沉迷。從此寵冠后宮，竇氏沒有兒子也當了皇后。馬太后對此雖有微詞，但她年老病多，就是想管也沒有那份精氣神了。馬太后喜歡宋貴人的溫良 恭儉，宋貴人的父親是她的侄子，多了一層血緣關(guān)系，自然不一樣，她幫宋貴人的兒子劉慶坐上了太子之位，但是后宮的爭風吃醋她無能為力。

馬太后一去世，后宮便成了竇皇后的天下，無法無天，看哪個妃子不順眼，立馬叫她消失。劉慶成了皇太子，嫉火燒痛了竇皇后的五臟六肺。終于等到馬太后閉眼，總算找個理由，把太子廢了，宋貴人也送進了冷宮，后來服毒自殺。不管竇皇后怎么折騰，她還是生不出孩子，于是把眼睛落在梁貴人日漸隆起的肚皮上，梁貴人不想重復宋貴人的凄慘下場，落淚咬牙后，把兒子乖乖交到竇皇后手上。竇皇后收下孩子，很快就立他當太子。但是梁家人太不懂事，他們以為太子長大后會厚待母家，于是大張旗鼓歡慶。竇皇后聽了，這還了得，給梁貴人找了個誣蠱的罪名，把她全族人流放到苦熱的九真（今天的越南中部）。梁貴人在郁憤中自殺。

竇皇后在后宮一手遮天，她的哥哥竇憲在宮外胡作非為，那時的竇憲已是虎賁中郎將，“寵貴日盛，王公側(cè)目”，一日騎馬經(jīng)過沁水公主的園田，見亭臺樓閣點綴在翠竹山水間，不覺心搖神馳，半瞇著眼睛問手下，這是誰的園子？爺看上了。手下人說，這是沁水公主的園子。竇憲鼻子哼道，我知道那個沁水公主，沒看上我家七叔，看上了鄧家的白臉書生，呸，她算什么，要不是我竇家浴血奮戰(zhàn)打退了匈奴，她還能住在這山清水秀的田園里？早嫁到胡地啃羊骨頭喝狼血，等那老單于歸了西，她還得乖乖滾進小單于的被窩。

四周響起淫蕩放肆的哄笑。竇憲仰頭高聲說，為了公主不滾父子被窩，我七叔戰(zhàn)死匈奴疆場，如今我想買下公主的園子，應該合情合理吧。竇憲家丁找到沁水公主的田園總管，總管怒目道，你也不問問這是誰的地？當年先皇給沁水公主的陪嫁，你敢要嗎？你要得起嗎？竇憲的狗腿子依然很驕橫，大喊道：我家主子要定了！

駙馬鄧乾氣得人仰馬翻。沁水公主對鄧乾說，他既然要我們的田園，就按他出的價賣給他吧。鄧乾憤怒道，他這不是買，他這是在搶，先皇雖然不在了，你兄長還是當今皇上，竇憲就欺負到公主頭上，公主能忍，我不能忍！沁水公主說，竇皇后在后宮獨攬大權(quán)，竇憲恃寵欺人。當年竇固因為堂兄竇穆遭遇連坐，丟官閑在家中，一旦邊塞告急，父皇立刻頒旨讓竇固回朝。如今邊關(guān)頻頻用兵，朝廷不得不重用竇家人，我們怎么惹得起？我也不想給皇兄添煩惹事，我們就搬家吧，只要親人都在，哪兒都是家。我們在洛陽還有一處院落，干脆回洛陽吧。

公主搬家后，竇憲堂而皇之搬進沁園，還沒享受兩個月，漢章帝的車馬正好經(jīng)過沁河，想去沁園看看久日未見的皇妹，隨駕的竇憲突然語塞，口詞不清地說這里太偏僻清幽，公主不喜歡，公主一家好像搬到了洛陽城…….支支吾吾間還用眼神暗示下屬幫他遮掩。漢章帝一看就知有鬼，得知真相后，龍顏大怒，竇憲臉色慘白，跪地叩頭不停。漢章帝痛罵道： 你這是欺君之罪，大不敬罪，你竇憲有幾個腦袋。金枝玉葉的公主被你巧取豪奪，平民百姓還不知遭你怎樣凌辱踐踏！你算什么東西，國家要丟棄你，不過抬腿踢掉一只臭老鼠。竇皇后聽聞哥哥闖了禍，心驚膽顫，即刻脫下皇后的鳳冠霞帔，穿上低等宮女的粗布舊衣，跪在皇帝面前替哥哥求情，同時呵斥竇憲：還不快去公主家謝罪，把沁園歸還公主，祈求公主寬恕。

竇憲灰頭灰腦，只帶一個隨從，在公主家大門口跪地求見。駙馬鄧乾咬牙切齒，命家丁帶著狗，把那只臭老鼠轟遠。竇憲訕訕笑著，依然低頭作揖，公主和顏悅色把他迎進門。公主對竇憲說，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再說了，我們都是皇帝的親人，唇齒般相依相濟，應該幫皇帝解決危難之事。竇憲忙作揖說，對對對，唇齒般相依相濟，舌頭和牙齒還常打架呢，打來打去還不是一家人。

竇憲陪罪走后，鄧乾對公主說，為什么對狗人如此客氣禮待，他竇憲算什么，不過就是跟著他伯父打過幾次匈奴。公主說，他仗勢欺人，也因為他妹是當今皇后，太后已經(jīng)去世，后宮就是皇后的天下。鄧乾說，這次他霸占公主田園，皇上大怒，雖然沒有降罪于他，但已收了他的兵權(quán)，讓他回家釣魚，他現(xiàn)在比平民好不了多少。公主說，既然已沒了氣焰，我們也沒必要再往他頭上澆水。鄧乾說，公主以為他能死灰復燃？公主說，世事難料，瞬息萬變，路徑窄處，留一步與人行。依然記得年少時讀《論語》，父皇要我記?。阂淇啥鵀橹?，知其不可而不為，還要知其不可而為之。鄧乾說，“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不是竇憲的行為舉止嗎？

沒有任何預兆，漢章帝突然駕崩在章德殿，年僅三十一歲。竇皇后立刻把十歲的皇太子劉肇扶上皇位。十歲的小皇帝懂什么？竇皇后搖身變成竇太后，臨朝稱制，垂簾聽政。竇憲還可能閑賦在家釣魚嗎？漢章帝尸骨未寒，他就立馬登天，在內(nèi)掌握機密，對外宣布詔命，他說什么，小皇帝就得聽什么，因為他是是威風凜凜的輔政大臣。竇憲站在章德殿上，昂首挺胸，皇宮的金碧輝煌閃耀他的眼睛，他從不覺得刺眼，他很享受那片華麗耀眼。有那么一刻，竇憲覺得天下都是他的，因為太后和小皇帝都需要他的保護。

4

 驕橫將軍殺男寵

鄧乾對公主哀嘆道，如今是竇家的天下，竇憲比先前驕橫霸道十倍。當初還是公主明智，他上門陪罪時沒有冷待他，否則沁園被搶奪不說，說不定我們一家老小還要被流放到南越。公主說，我也聽說了，朝廷之上，若有臣子違背了竇憲的意思，無不被逼自殺。鄧乾說，竇憲報復心極強，他父親竇勛當年入獄是韓紆審查的，他想殺韓紆報仇，但是韓紆幾年前就過世了，于是把韓紆兒子的首級拿去祭奠他父親。他為了掌控朝廷，只用謙和禮讓之人，比如太尉鄧彪，屯騎校尉桓郁，他有什么主意，自己不說，就讓聽話的人去上書太后。公主點頭道，前日三姐來看我，她說竇太后下詔更改了先皇的規(guī)章制度，命令諸王返回封國，還提高了鹽鐵的稅收。鄧乾說，竇太后一個婦人之家懂什么國政，都是竇憲在后面鼓搗，提高了鹽鐵稅收，就是要擴充軍費，下一步就是大舉進攻匈奴。我敢保證竇憲肯定要拿到大將軍的金印紫綬。

鄧乾估計錯了，竇憲并沒有當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還差點丟了小命。竇憲的宮內(nèi)眼線告訴他，都鄉(xiāng)侯劉暢好幾次進出永安宮（太后的寢宮），大搖大擺的，眼睛鼻子都充滿了得意之氣。原來劉暢在漢章帝的吊喪期間，用蜜語柔情俘虜了太后的心，太后蕩悠悠沉進去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忘記了皇帝丈夫的新墳未干。竇憲咬牙瞪眼，知道婦人都喜歡感情用事，劉暢得寵后，肯定要圖謀權(quán)力，竇憲在宮內(nèi)騎馬橫行慣了，可不想前面有頭擋路的狗。竇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刺客要了劉暢的小命，居然還歸罪劉暢的弟弟利侯劉剛。

那日是七夕，常秋宮里笑語喧嘩，芳香四溢，繽紛燦爛的各色鮮果，疊放在晶瑩剔透的果盤里。竇太后正與后宮妃嬪及回宮的公主過節(jié)，遠在封地的沁水公主正好回洛陽探望三姐，便隨三姐進宮拜見太后。席中太后內(nèi)侍突然前來急報，劉剛殺了劉暢，太后眼前發(fā)黑，氣得心炸肝裂，大喝著捉拿劉剛，立刻千刀萬剮。沁園公主淡然一笑道，太后息怒，我為劉剛喊冤，劉剛從小體弱多病，不能上馬，不能拉弓，是出了名的膽小鬼，小時候連死去的老貓都不敢看，太后覺得他敢拿刀殺他親兄弟？太后再想想，這宮中上下誰有比老虎還大的膽子？竇后聽得咬牙切齒，立刻命令身邊衛(wèi)尉把竇憲捉拿，禁閉在內(nèi)宮中的隱秘地牢，誰也不能靠近。

竇太后親下地牢審問竇憲：你曾光天化日之下之下?lián)寠Z公主田園，現(xiàn)在又肆無忌憚暗殺哀家身邊的人。你膽大包天，是不是過些日子準備把哀家和皇帝都辦理了，想造反當?shù)诙€王莽？告訴你，哀家會讓你像頭死老鼠一樣消失。那竇憲叩頭如倒蒜般，滿額滿臉的血汗混雜污泥，滿嘴喊著：太后饒命，太后饒命。竇太后揚長而去，黝黑深長的地道里，傳來一聲鐵鎖撞門的巨響。

5 

少年天子滅政敵

鄧乾興高采烈地對公主說，竇憲這下該完蛋了吧。公主的聲音平靜如水：世事難料，只要北匈奴還在猖狂，他還會余燼復起。秋去春來，公主的預料沒有錯，也就四個月的功夫，邊塞告急，竇憲懇請戴罪出征。小皇帝任命他為車騎將軍，佩金印紫綬，率大軍出塞。

轉(zhuǎn)眼兩個春秋遠去了。鄧乾對公主說，雖說竇憲人品惡劣，行軍打仗倒是威武，兩次出征討北匈奴， 都是旗開得勝，如今已是統(tǒng)帥三軍的大將軍。竇憲在蒙古的燕然山大獲全勝，俘虜北單于皇太后，幾乎端掉了匈奴的老巢。竇憲命令隨行的班固刻石勒功，紀念大漢的威德，也張揚自己的蓋世功勛。公主冷笑道，他不過是效仿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縱然他戰(zhàn)績彪炳，也是個輕狂之輩，千百年后，人們會記住霍去病的英名，至于他，惡跡斑斑落在功績之上，也不知后人怎樣品頭論足。

竇憲凱旋歸來，威名大盛。他的爪牙和心腹遍布朝政，占據(jù)要津。連刺史和守令這類的地方官員也是由竇憲門下掌控。鄧乾對公主說，那竇憲跋扈恣肆，連皇帝也不放在眼睛里，尚書仆射郅壽因為忠于皇上，違反了竇憲之意，竇憲居然派人逼他自殺?，F(xiàn)在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公主咬著牙說，他這是外戚專權(quán)，欺負皇帝年幼。鄧乾說，竇憲本性難改，為非作歹，放任其爪牙侵凌平民，強奪財貨，從外地來京都的商賈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避流寇一般。有人去告發(fā)，誰來管？主管官吏一聽背后是竇憲，噤若寒蟬，無人敢去舉奏。公主說，不能讓竇憲跋扈下去，否則國家會滅亡，否則竇憲遲早要謀反，當?shù)诙€王莽。

天子漢和帝那年十四歲，他謙恭禮讓，沉默無言，把一切看在眼里，看太后花天酒地，跟幾個男寵胡來，看竇憲把持朝政，比皇帝還皇帝。少年天子聰慧穩(wěn)重，忍而未發(fā)。他知道，朝廷上大多朝臣都是竇憲的人馬，漢和帝只跟幾個劉氏近親和宦官密謀，宦官之中，中常侍蔡倫和鉤盾令鄭眾都是他的心腹大將。鄭眾對漢和帝說，現(xiàn)在我們不能妄動，因為竇憲在外領(lǐng)兵，唯恐他叛亂逼宮。他們等到竇憲班師回京，下詔讓大鴻臚（掌管宮廷禮儀的高官）持節(jié)到郊外迎接。接待盛典可謂奢華隆重，軍中將士都有賞賜，官兵喝酒作樂，沒有誰起警惕之心。竇憲神氣十足坐在那里，對大鴻臚呼來喚去，不遵為臣禮節(jié)。

大鴻臚忍氣吞聲，依然恭恭敬敬請他入宮，覲見皇帝。竇憲一進宮，鄭眾即刻命令關(guān)閉宮門。一切都在預演中，宮門轟然緊閉，夕陽沉了，一群烏鴉叫囂著飛過樓臺?；始倚l(wèi)士從四面八方涌來，竇憲知道晚了，完了。對于漢和帝，那可是手到擒來，甕中捉鱉，竇憲就是有翅膀也飛不出去。他的千軍萬馬轉(zhuǎn)眼就成了漢和帝的人馬。

 6

大悲大喜回沁園

鄧乾對公主說，神佑我大漢天子，皇上威武，收回竇憲的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讓他同竇篤、竇景、竇瑰都滾回封地去。到了封地后，當?shù)毓倮舭侔懔枞?，他，就是要逼他自殺。公主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竇憲曾逼死了多少正直敢言的臣子，自己也嘗到了同樣的苦果。鄧乾喜氣洋洋對公主說，竇憲一死，我們住在這沁園可以一生無憂了。公主說，小人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君子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這沁園在一天我們就快樂一天。世事難料，或許有一日我們失去了，也不必過于憂傷。

似水流年間，鄧乾和公主在沁園養(yǎng)兒育女，盡享天倫之樂。那年春天，鄧乾六叔的女兒鄧綏進宮當了貴人，深得少年天子漢和帝的寵愛。鄧乾說，如今竇家一敗涂地，太后被軟禁，天子親政，外戚再也不能干政。鄧貴人是我的堂妹，后宮不僅有鄧家的女兒，當今陰皇后也是鄧家的親戚。公主說，我知道，陰皇后的母親是你的堂姐。鄧乾說，對，堂姐嫁到陰家，她的女兒一進宮就當了皇后。公主說，這么說來，鄧貴人還高陰皇后一輩，陰皇后應該叫鄧貴人表姨媽。鄧乾說，還有一層，不知公主是否知道，鄧貴人的母親是陰家的女兒，跟陰皇后的爺爺是堂兄妹，若是在陰家論資排輩，陰皇后應該向鄧貴人叫一聲表姑媽。

鄧陰世代聯(lián)姻，血緣關(guān)系緊密相依。不過一旦進入后宮，無不為各自的利益浴血奮戰(zhàn)。陰皇后與鄧貴人的宮斗所引發(fā)的巫蠱事件，讓鄧陰兩大家族兩敗俱傷，或嚴刑拷打，或被逼自殺，或流放九真（今越南地區(qū)）。鄧乾和公主在沁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居然也受了牽連，鄧乾是開國大臣鄧禹的長孫，世襲高密侯，但是巫蠱事件中，鄧乾的幾個堂弟也巻了進去。那幾個堂弟是陰皇后的舅舅，也是鄧貴人的堂哥，換句話說，陰皇后的舅舅幫外甥女攻打自己的堂妹，結(jié)果慘敗。陰皇后被廢，鄧貴人當了皇后。

雖然鄧家的堂妹宮斗成功當了皇后，但是鄧家的堂弟犯下死罪，按照國法，鄧乾必須連坐，世襲的爵位被廢了，沁園也被國家充公了。與世無爭的鄧乾和公主再次失去了他們心愛的家園。鄧乾心悲神傷，對公主說，這么一大家人，我們往哪兒搬啊。公主倒是樂觀，她安慰夫君：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nèi)，皆可安家，我們并沒有家破人亡，雖然你的爵位丟了，我的公主封號還在，我們還有積蓄，還可以買一處地方看孫輩們歡喜長大。

鄧乾帶著公主及家人踏山尋水，在林深湖明處建一個小院安度余生。工程進行到一半，一個消息如滾雷般傳來?；实郾┎《?，鄧皇后立了個百歲嬰兒當皇帝，垂簾聽政，大權(quán)在手。鄧太后一上臺，便安撫因巫蠱事件受牽累的鄧陰兩大家族，坐牢的，流放的可以回家，失去爵位的再次恢復，沒收的資產(chǎn)和產(chǎn)業(yè)的全部退還。

鄧乾和公主再次回到他們的沁園。人生歷經(jīng)各種跌宕，已經(jīng)沒有了大悲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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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橄欖綠?制作：陳娜?圖片：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