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王和尚談《紅樓夢》，繼續(xù)論述賈蘭部分。

賈蘭，是賈家榮國府賈政之長孫，系賈珠李紈夫婦之獨子，賈珠病亡后，由李紈撫養(yǎng)他長大。

甄士隱為“好了歌”作注時，有一句“今嫌紫蟒長”，脂硯齋批語說“（指）賈菌賈蘭一干人”；并且在“紅樓夢曲”第12支，曾寫道“頭戴簪纓，胸懸金印，爵祿高登”，由此兩點可知，賈蘭長大后獲得了很高的官職，客觀上復(fù)興了已在“末世”的家族。

上文王和尚從四個角度分析賈蘭身上的優(yōu)點，發(fā)掘其成為“佳子弟”的潛質(zhì)。上文屬于“正面”，今天王和尚將從《紅樓夢》字里行間分析賈蘭之“反面”，以正反互映之角度，來立體看待賈蘭此人。

01.身處末世，賈家存亡絕續(xù)的關(guān)鍵在賈蘭

賈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富貴傳流已歷百年，《孟子》有言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賈家傳及賈蘭一代，已經(jīng)是第五代，可謂是“末世”，“運數(shù)終盡，不可挽回”，按照寧榮二公所說乃是“子孫雖多，竟無一個可繼業(yè)者”。

雖然賈家此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但卻潛藏著深重的危機。因此，如何度過劫難，長保富貴，是懸在賈家頭上一個重要的問題。

賈珠14歲進學(xué)，有望從科甲之路振興家族，這對賈家非常重要。賈珠不幸病亡，對賈家未來命運的打擊是多么沉重。賈寶玉不樂讀書，更不愿意“委身于經(jīng)濟之道”，如此來看，五歲已經(jīng)入學(xué)攻書的賈蘭，可說成了賈家唯一的希望。

這也是為何賈母和賈政為何如此費心照顧賈蘭，李紈為何能獲得如此之多的財富，并不僅僅是賈母可憐他們“孤兒寡母”，實在是“略可望成”的賈蘭能夠按照賈家之設(shè)想，從科舉仕途上承擔(dān)起擺脫家族“末世”命運的責(zé)任。

02.李紈看出了賈家的危機，悉心培育賈蘭

李紈出身于“詩書之家”，其父親守中曾為國子監(jiān)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讀詩書者”，成長在這種環(huán)境下，李紈雖讀書不多，但也深知讀書科舉的重要性。

特別是她嫁給賈珠后，賈珠的好學(xué)勤讀正好給兒子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榜樣。聰明如李紈，也知道賈家未來之出路唯有“科舉仕途”，因此她督促賈蘭勤學(xué)，也是在所難免。

《紅樓夢》書中李紈對賈蘭的教育有兩點值得留意。

其一，李紈對賈蘭的教育并沒有使用“強壓”手段，而是順其自然，給予尊重和自由。在29回賈家元宵節(jié)家族夜宴，賈蘭缺席，李紈給賈政的解釋是“他說老爺方才并沒去叫他，他不肯來。”

可見，雖然是家族聚會的正式場合，李紈也沒有“威逼”賈蘭必須出席，而是尊重他的意愿。這種對其性格的包容和維護，對賈蘭性格的養(yǎng)成非常重要。

其二，《紅樓夢》全書對李紈如何養(yǎng)育賈蘭并沒有多少描寫，但在61回中，有一句說“李紈正因蘭哥兒病了，不理事務(wù)”。這句話細讀有很多心酸。李紈在王熙鳳病后負責(zé)協(xié)理賈家事務(wù)，但是兒子病了，她就推掉所有責(zé)任而專心照顧兒子，可知賈蘭乃是她心中唯一之希望。

與參與賈家瑣事相比，她果斷選擇了照顧兒子，這也印證了李紈“不問你們廢與興”的人生信條。

03.賈蘭為何跟賈環(huán)在一起？他嫉妒賈寶玉？

值得留意的是，在《紅樓夢》書中，賈蘭多與賈環(huán)一起，或玩耍，或問候，或請安。而賈蘭與寶玉卻有點疏離。比如，賈蘭與賈環(huán)一起給邢夫人請安，看寶玉備受寵愛，賈環(huán)使眼色和賈蘭一起離去。

賈蘭和賈環(huán)去看望寶玉，也只是“坐了一坐，便去了”。而寶玉面對賈蘭賈環(huán)的問候，也說“難為他們，我才睡了，不必進來”。曹雪芹在行文時，也更多將賈環(huán)和賈蘭一起來寫。這就值得細細推敲了。

誠然，賈蘭與賈環(huán)雖是叔侄，年齡到相差不大，正適合一起玩耍。但僅僅是這樣么？

賈環(huán)何等樣人？賈環(huán)因嫉妒寶玉受寵，推倒油燈要燙傷寶玉；寶玉挨打也是由于賈環(huán)的栽贓寶玉“逼奸金釧不遂”。賈環(huán)此人嫉妒且陰狠，完全不成器。賈蘭經(jīng)常和賈環(huán)在一起，能否受其性格和語言影響？

寶玉在賈家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是家中的“活龍、鳳凰”。而賈蘭自幼喪父，與母親李紈相依為命，對賈蘭而言，他一方面必須勤奮好學(xué)，乖巧懂事，如此才能獲得更多的寵愛；另一方面也必須像母親一樣不惹事，不關(guān)心，如此才能減少麻煩，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但他內(nèi)心對寶玉何嘗沒有一絲羨慕呢？而寶玉之“乖張，邪僻、瘋魔”，在賈蘭眼中又有多少值得尊敬和親切呢？

04.書中實證：賈蘭很疏離，為何疏遠寶玉？

《紅樓夢》書中有幾個事例很能說明問題。

在第9回“頑童鬧學(xué)堂”中，寶玉之小廝茗煙和金榮鬧事，賈菌要打金榮，賈蘭勸他說“不與咱們相干”。賈菌系榮國府近派的重孫，尚且不忍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而榮國府嫡系的賈蘭卻說“不與相干”。

這固然是賈蘭隱忍不欲惹事，但是面對旁姓人欺負二叔寶玉的小廝，賈蘭卻冷眼旁觀，這不能不說賈蘭之冷漠。那么，他是否對寶玉和秦鐘之親密關(guān)系暗有不滿呢？是否也不怎么顧忌賈家自己人遭受屈辱呢？

在第75回“中秋夜宴”中，賈蘭作了平生第一首詩，而他作詩的緣由是“見（賈政）獎勵寶玉”。在后文賈政也曾賈環(huán)和賈蘭說“論題聯(lián)和詩這種聰明，你們皆不及他（寶玉）。”可見，因賈政經(jīng)?？滟潓氂瘢Z蘭要作詩與他筆試。

由此可知，賈蘭對寶玉之尊重，不過是禮節(jié)上的客套，在他內(nèi)心他對寶玉之受寵是心有不服的。賈寶玉在賈家“占盡風(fēng)光”，勢必引起他人的嫉妒，而寶玉又“才不配寵”，更容易激起他人的反感，賈環(huán)明確如是，賈蘭心中能沒有半點漣漪？

最有趣的當(dāng)屬賈蘭與寶玉在第26回的對答。寶玉百無聊賴之時，看到賈蘭在大觀園“演習(xí)騎射”。賈蘭看到寶玉，就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當(dāng)出門去了。”這句話細品很能看出賈蘭的性格。

其一，賈蘭遇見長輩多是笑，笑得不卑不亢且有禮節(jié)。他對于寶玉就如是，禮節(jié)上的尊重從不含糊。

第二，賈蘭說，他以為寶玉出去了，不在家。這是對他沒有按照禮節(jié)去問候?qū)氂竦慕忉專瑢氂裨诩易匀槐囟ㄈ柡?，以為不在家，索性就沒有去。這話說得圓滑嚴謹，滴水不漏。

第三，可見賈蘭對寶玉之問候，也只是禮節(jié)性的，不在家就少了一層麻煩，至于內(nèi)心與寶玉卻顯得疏離隔膜了許多。

賈蘭此人，內(nèi)心既渴望長輩的肯定，卻與寶玉保持著“距離感”，因此他寧愿多與賈環(huán)一起，而不愿意更多親近寶玉。這種“疏離感”，或許是來自母親性格的潛移默化，或許是他敏感的心靈早已對周遭環(huán)境有所認知，也或許他與寶玉“道不同不相為謀”。

05，性格造成距離感，賈蘭寶玉有何不同？

在《紅樓夢》第2回，作者借賈雨村之口大談“正邪兩賦”之說，按此說法，賈寶玉屬于“情癡情種”，這種人既不能成為仁人君子，也成不了大兇大惡，有“聰俊靈秀之氣”，也有“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以此言之，賈蘭則絕非此等人。賈蘭太過規(guī)矩、乖巧，也更深沉和穩(wěn)重。因此，相較寶玉之靈秀，賈蘭則殊不可愛。

對比賈環(huán)，賈蘭顯得沉穩(wěn)內(nèi)斂許多，總給人心事重重之感，不像他那樣直露干脆。賈家總管后人賴尚榮雖然也當(dāng)官，但仍能和寶玉成為朋友，相比賈蘭，則更加圓融干練。而賈蘭給人的感覺則是胸有城府，不夠闊朗和干脆。

試看，賈蘭為所寫之七絕。他寫道“姽婳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捐軀自報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strong>此時賈蘭已經(jīng)13歲。賈政雖說此詩是“稚子口角”，但也非常滿意。

細看此詩，賈蘭盛贊林四娘捐軀以報恒王之恩，也不惜殺身為他報仇。其詩寫得是“報恩和報仇”，意在“報”，全然不像寶玉之詩對林四娘充滿憐惜之情。以此可見，賈蘭看重的是身后名和功業(yè)事，這與其性格倒也切合。

06.賈蘭如何獲得功名？紅樓夢兩點最可疑

還有兩點最為可疑。

其一，王夫人在檢抄大觀園時，曾提及賈蘭新進了一個妖喬的奶媽。賈蘭此時已近13歲，還需奶媽，并且是長得漂亮的奶媽，這就不符合常理了。王夫人說“況且蘭小子也大了，用不著奶媽了”。

這是否是賈蘭性格的另外一方面，暗示賈蘭在情色上的異動？于此，王和尚就不敢妄猜了。

其二，賈蘭和王熙鳳的女兒巧姐，同屬賈家第五代。在“紅樓夢曲”關(guān)于巧姐之“留余慶”中，有一句說“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請問“奸兄”是指誰？因“紅樓夢未完”，故而這系懸案。但以目前賈家之人際關(guān)系來說，能成為巧姐之兄長者，似乎只有賈蘭。那么，是否賈蘭會因一己之私利而陷害乃至于賣掉巧姐呢？于此和尚也不敢妄猜了。

研究紅樓夢者，也有稱賈蘭并未靠科舉獲得官職，而是通過軍功或者其他途徑取得了個人命運的輝煌。

他因自己發(fā)跡是拯救了自己，還是拯救了賈府，也不可確知。

或許，賈蘭只是通過努力和手段扭轉(zhuǎn)了自己的命運，而賈家則如一艘破船，早就分崩離析，沉入海底了。

不自矜 不自屈 不斷讀書

不崇古 不媚俗 不違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