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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油菜花跟美景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 小時候，我特別不喜歡油菜花，因為油菜花好像是一種信號，一種勞作的信號，一種與天地戰(zhàn)斗的信號，一種不知朝夕的信號，甚至是一種哀婉的信號。 以前鄉(xiāng)下有種病叫“菜花瘋”。得病的人，每年油菜開花的時候就會犯病，輕微的病人會在菜花地里手舞足蹈地瘋跑，嚴(yán)重的人會披頭散發(fā)地裸奔。她們失去了方位，沒有了對親人的記憶，甚至?xí)诜覆∑陂g作踐自己，沒有人知道病者的苦痛。 村里最精明的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變成了“菜花瘋”。在油菜花開前的某日，她失蹤了，有人說，看見她在大圩里的某片區(qū)域瘋跑，她頭發(fā)散亂地蓋在頭上，頭發(fā)上沾上了很多稻草。 她穿著一件斜開襟的棉襖，領(lǐng)口的扣子開了三顆，跑起來時，扇動的領(lǐng)口都能漏出半個乳房，棉布褲腰帶幾乎失去了對大腰褲的束縛，看見的人隨時擔(dān)心，她的夾褲會從褲腰帶里滑落，腳上的單鞋已經(jīng)跑丟一只，另一只鞋也是汲在腳上。 夜晚跑累的時候，她也會鉆進(jìn)鄉(xiāng)下人家堆在外面的六谷桿堆里，有好心人會端來一碗帶咸菜的糊糊給她，她會很急促地就著咸菜將糊糊喝掉，并將碗放在一邊。她還會背著人大小便，而不像有些病人，讓屎尿屙在褲襠里。 家里人到處求仙問佛，有大仙到她們家看門向、堪風(fēng)水，不知道燒掉了多少紙錢，也不知道放掉了多少鞭炮。 油菜花快凋謝的時候，她才回到了家里。在進(jìn)門前，兒女們拿著桃木枝和細(xì)竹枝在她身上抽打，也許是被打疼了，她光著腳在門前直跳?？爝M(jìn)家門，男人和兒女把她按倒在地，男人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往她的嘴里灌了一碗墨汁浸泡的穢物，她極力地往外嘔吐，男人抽完耳光，用手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再吐出來。 在種棉花的時候，她跟在男人后面去地里淘溝、撒籽，日子好像都恢復(fù)了常態(tài)。印象中，她穿著沒有以前光鮮，精神也是蔫蔫的。 沒有人問，在犯病期間，她自己是否有知覺？犯病后的所作所為，她自己是否覺得痛苦？ 轉(zhuǎn)眼冬去春來，就在大地泛青的時候。 有天，她跟男人告假，提前從地里回到了家。男人也沒有多問，以為她提前回家做午飯了。 當(dāng)男人帶著孩子回家的時候，剛到村口，他遠(yuǎn)遠(yuǎn)地就感覺到一絲不妙。因為別人家的煙囪里炊煙裊裊，而他們家的屋頂上沒有一絲動靜。最讓男人擔(dān)心的是，他們家的前后門洞開著，這是非常不好的征兆。 男人快速地跑到家里，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門口有一只新摔碎的破碗，碗里有黑乎乎的液體。 木制的大門被卸下一扇，放在門口的客廳地上，她衣著整齊地躺在放倒的大門上。衣服是干干凈凈的，頭發(fā)都梳理的一絲不紊，她平直地躺著，手自然地握拳放在身體兩側(cè)。 男人終于明白了，除了嘴角有一些黑色的液體流出，臉上非常干凈，她的手心里各握著一個紅紙包，里面各有兩張嶄新的毛票。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引來了全村人圍觀。當(dāng)老人們看見她的裝束，知道她很安詳?shù)刈吡恕?/span> 從喝藥到斷氣，其間不知道她遭受了多少難以忍受的折磨，她竟然非常清醒地將藥碗在大門外面摔碎，且將自己打扮得干干凈凈，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啊！ 所有人都動容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抹眼淚。 像油菜花一樣花開花謝，像油菜花一樣春來秋去。她曾經(jīng)生如夏花，她也迎風(fēng)招展，她一度活出了女人的“樣板”，可她終究輸給了油菜花。 花開之前，她害怕了。 她像花一樣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但是，她最終以自己的方式?jīng)Q定了命運。 油菜花依然爛漫，她的家因為失去她而敗落了。她走時放心不下的未成年兒女，最后都不知所終，有人說，她的女兒在外面發(fā)了財不愿意回家，他的兒子在外面打工突發(fā)暴病死了。 油菜開花的時候，就是家鄉(xiāng)人著裝開始“脫單”的時候。每天在村頭村尾，都能聽到家長呵斥孩子。 你的棉襖是租來的？這么熱還穿在身上？ 你是城里人呢，這號天還穿襪子？ 一群光著腳的孩子，拎著菜籃子去油菜花地里，他們不是去看花的，長滿油菜的地溝里開始長出嫩嫩的野草，村里的孩子穿梭在油菜地里淘豬菜。 當(dāng)菜籃子被野菜裝滿的時候，他們穿著的黑色厚布褂子和褲子上，敷上了一簇簇的黃色，在陽光的刺激下，會反出屎一樣的黃光。 朱曄（古磨盤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理事、副秘書長；2008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計出版200萬字。 已出版作品 歷史散文（3部）：《理說明朝》、《理說宋朝（北宋篇）》、《理說宋朝（南宋篇）》 旅行隨筆（1部）：《一車一世界》 長篇小說（2部）：《最后一個磨盤州人》、《銀圈子》 期刊發(fā)表作品若干：散見于《文藝報》《廈門文學(xué)》《中外文摘》《金融時報》《安慶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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