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  萍】不知不覺，做校長已經(jīng)八年多了，在濟南師范學校附屬小學工作也歷時六年八個月。2003年7月，從一所僅200余人的世外桃源式 “迷你小學”到一所擁有百年建校史的傳統(tǒng)名校任校長，我有過彷徨，也有過無助，也許曾經(jīng)的兩句自白最能準確表達當時的心路歷程：曾經(jīng)夢想做一名天底下最好的老師，卻陰差陽錯做了校長；曾經(jīng)立志辦好一所世外桃園式“迷你”小學，卻糊里糊涂地成了所謂“名?！毙ｉL。不是因為愛而選擇了做教育、做校長，卻因為做了教育、做了校長，而無條件地選擇了全身心地付出與熱愛。

【陶繼新】我們的生命去向都有或然性，在美國有人甚至認為，這種或然性往往決定人一生的命運。我覺得，您走到今天，成為名校長，看似或然，其實必然。您的教師生涯，“迷你”小學的校長經(jīng)歷，都是為到濟南師范附屬小學這所百年老校做校長在做鋪墊，做準備。而且，即使沒有這些經(jīng)歷，您也會走得非常輝煌，這是由您的性格與能力決定的。您熱愛教育事業(yè)，干任何事情都全身心地投入，盡全力做到最好。付出就有收獲，這是一個看不見的生命規(guī)則。如果沒有巨大的付出，就不可能有巨大的收獲。即使一時有了所謂的收獲，也會在某個時刻化為烏有。您有了巨大的付出，收獲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一個機遇問題。

【張  萍】謝謝陶老師的認可與勉勵。我至今記得03年7月那個炎夏的午后，經(jīng)領導談話，我從市中區(qū)的六里山小學調(diào)至濟南市教育局唯一的一所直屬小學——濟南師范學校附屬小學（簡稱濟師附?。吸h支部書記兼校長。濟師附小是我?guī)煼懂厴I(yè)前曾經(jīng)實習過的學校，由于地處文化不甚發(fā)達的老工業(yè)區(qū)，它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并不太大，但是在濟南教育，特別是從事小學教育的人心目中，這是所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學校。因為隸屬具有百年歷史的山東傳統(tǒng)名?！獫蠋煼秾W校，教師隊伍的主體是師范優(yōu)秀畢業(yè)生，所以多少年來在濟南小學教育界是起到示范、引領作用的學校。但是最近幾年，從不同渠道聽到很多這所學校的負面?zhèn)髀?，而六里山小學在我和各位同事的共同努力下，擺脫了困境，進入良性循環(huán)的軌道。正由于此，對這次調(diào)動我心存憂慮，幾多徘徊。那幾天，我徹夜難眠，為難以割舍的六里山小學那一個個無法兌現(xiàn)的諾言，為即將到來的無法預料的種種困難……

【陶繼新】我理解您當時的心情，因為到六里山小學采訪的時候，我感覺這個“小不點”的小學，幾乎處處都是景點，到處都可以尋到您的足跡，每一處景點，都凝結著您的智慧與汗水，那里的教師與學生，同您是一種魚與水的關系。所以，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在一般人看來，一定特別興奮?？墒牵鷧s割舍不下與這所小學的感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留戀與傷感。當然，市教育局做出這樣的決定，您是別無選擇的。濟師附小這所唯一的市屬小學，需要一個讓她煥發(fā)生機的校長。而您在六里山小學的出色表現(xiàn)，使市局領導相信，您是可以擔此重任的最佳人選，他們期待您的到任，能使這所小學重新展露她昔日的風采。事實證明您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七八年之后的今天，附小，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名校。

【張  萍】是的，也許我的記憶還停留在1986年我在附小實習的時候，附小師生積極向上的課堂氛圍和深入熱烈的教研活動中；還停留在1994年我唯一一次回到附小參加全國某年會時整個校園中彌漫的濃濃墨香里，停留在新竣工的活動樓粉白的墻壁映襯下無處不在的朝氣蓬勃的喜氣里；也許是我剛剛從日新月異的市中教育氛圍走出，還停留在六里山小學精美的童話般小班化校園環(huán)境的思維慣性上，所以雖然自認為已擁有充足的思想準備，但是當再次走進附小時，我還是無法接受現(xiàn)實與記憶的強烈反差。 

因為是暑假，而且尚在施工的緣故，校園中籠罩著沉沉的暮氣。走進教學樓內(nèi)，觸目可及的是墻壁上斑斑的水漬、剝落的墻皮，教室里黑板有些已經(jīng)殘缺不全，古老的深棕色長條桌凳歪七扭八地擺放著……走進活動樓，光線昏暗，因為常年無人使用，墻壁上的學生字畫已發(fā)黃變舊，散發(fā)著淡淡的霉味，一股強烈的冷清感直逼你的神經(jīng)。剛剛完工一兩年的塑膠跑道覆蓋著厚厚的塵垢，以至于后來請專業(yè)隊伍清洗時，他們的經(jīng)理看了一圈后，蠻有把握地說：清理水泥地呀，我們沒問題的！

學校里正在進行的工程是廁所改造和多功能教室裝修。就是這兩項工程，在后來給學校帶來很多麻煩：廁所工程質(zhì)量不過關，以至于在后來幾年內(nèi)無數(shù)次整修，還是解決不了管道滲漏的問題;而多功能廳的裝修由于功能定位不準，在使用中存在很多問題，不得已在五年后的暑假進行了重新施工。但在當時使我非常窘困的并非工程本身，而是工程亟待解決的資金問題。學校由于欠債，被法院凍結了賬目，無法正常使用資金，導致和施工單位之間的種種矛盾無法消減，不僅工程質(zhì)量無法保障，還出現(xiàn)了施工隊的包工頭跑到學校教學樓樓頂要求還債，否則就要在全體師生面前跳樓自殺的事件，雖然后來110及時趕到，沒出什么大亂，但是對于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驚險的我來說，的的確確嚇出了一身冷汗，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至今想起，還心有余悸。

【陶繼新】學校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一定有它的原因，但作為一個有理想、有魄力的校長，你一定會首先想到如何去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一個好校長，可以成就一所好學校。無疑，您將是使之變化的第一責任人。您的首先任務，就是要讓學校變回到你印象中的那種朝氣蓬勃的時代，然后再將其變得更加燦爛。

【張  萍】老師們的狀況也不容樂觀，一是由于市教育局唯一一所直屬小學的特殊位置所決定，學校與市內(nèi)其他小學缺乏必要的人員交流與學術溝通，學校氛圍相對封閉，信息閉塞。二是比較頻繁的領導班子變換，使得學校管理質(zhì)量不高，干群之間缺乏必要的尊重與信任，學校憑借著慣性在緩慢運行。

學校老師對我的到來與其說是歡迎，不如說是好奇。附小除了在建國初期有過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女校長——沈百貞校長（后來曾任我市教育局副局長）外，幾乎所有的校長都是年富力強、經(jīng)驗閱歷都極為豐富的男同志。對我這樣一位來自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學校的年輕女校長，大家充滿了質(zhì)疑與好奇。大家遠遠地觀望著，有關我神秘背景的各色傳言更是不斷傳入我的耳中，讓我在感覺可笑之余，又憑添了不少的惶恐。更有甚者，半是調(diào)侃地發(fā)表著自己的預言：女人當家，房倒屋塌……

那時正值酷夏，蔥蔥蘢蘢的爬山虎攀滿教學樓西墻，給人以沉沉的滄桑感覺和悠悠的思古情懷。每天我都會從辦公室的窗口靜靜地凝視著鑲嵌在窗框上的翠綠翠綠、幾欲滴水的葉片，在陽光下躍動的生機昭示著希望，賦予了初到附小、感覺孤立無援的我以無窮的力量。

【陶繼新】前面所談到的外在令人堪憂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就已經(jīng)折射出了教師的精神面貌的不佳。長期處于這種狀態(tài)之下的教師，對于學校的發(fā)展，特別是重鑄輝煌，是絕然不會想象到的。一個從小學校來的女校長，就更不可能給大家?guī)硐Ｍ?。所以，開始教師的質(zhì)疑與好奇，當在情理之中。這些，您盡管有些思想準備，但是，準備不會太足。

爬山虎的生命是堅韌的，即使生存于不利的環(huán)境之中，照樣可以郁郁蔥蔥。那個時候，它無意間給了您一種生命的啟迪。附小的“鳳凰涅槃”就在那些綠色中悄然開始了。

【張  萍】是的，困難重重，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資金問題。當時學校之所以資金緊張，有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是因為很多年前學校所辦的公司欠老師們自己的積金30多萬元，多者上萬元，少者也有幾千塊錢。這已經(jīng)是前幾屆領導還完之后所剩部分。欠誰的錢也不能欠老師們的，所以到校時間不長，學校就籌措資金，首先補上了這個窟窿。

其二，學校拖欠熱電廠管網(wǎng)建設費80多萬元，歷時達5年之久。天氣漸漸寒冷，熱電廠一次又一次發(fā)來催繳令，否則當年就停止供暖。針對熱電廠急于、難于收回舊債的心態(tài)，并爭取到市教育局的大力支持，我們與熱電廠幾經(jīng)協(xié)商，達成一致：他們做部分減免，我們一次性付清。暖氣終于如期供上，看著師生們在暖意濃濃的教室里上課，我那顆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但最讓我撓頭的大事是一個“雞肋”工程——南山基地。在位于山青水秀的濟南南部山區(qū)建立濟師附小學生基地，是20世紀末學校領導的一個重大決策。然而誰也沒想到學校舉全校之財力建設的基地在幾年之后竟然成了學校發(fā)展的“絆腳石”，前期投入無法收回，工程欠款無法還上，場地、器材閑置，后續(xù)資金根本無從談起，學生到基地進行實踐的設想早已成為空中樓閣……工程隊經(jīng)常到校討債，法院更是幾次封帳，搞得我們連正常的工作都無法進行。那段時間，基地的事情成了我的心頭大患，一次一次跑教育局，抓住局長到學校調(diào)研的機會，除了表達了我們辦好附小的決心，更是苦陳“南山基地”給我們帶來的巨大困擾。終于，經(jīng)過局長多次調(diào)研，在市教育局多位領導的積極斡旋下，局里終于痛下決心，將基地的所有欠款及后續(xù)資金投入都承擔起來，并積極籌建“濟南市中小學生勞動基地”，一塊拖累了附小多年并且可能永遠閑置下去壓得我們喘不上起氣來的土地，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被充分地利用起來，實現(xiàn)了最大的價值。

2004年初寒假前夕，在學校放假前的最后一次全體教師會上，我鄭重宣布：濟師附小終于搬掉了壓在我們頭頂?shù)摹叭笊健?！從現(xiàn)在開始，濟師附小不再辦公司，不再做任何與學校工作無關的事情，一門心思做教育，我們要為把附小辦成“省內(nèi)領先、全國一流、與世界接軌的現(xiàn)代化名?！倍Α坡暉崃遥鞘俏业谝淮温牭綀蟾鎻d里響起如此熱烈的掌聲，望著老師們驚訝、振奮的神情，我的心里第一次擁有了篤定與自信！

【陶繼新】“三座大山”壓了附小那么多年，為什么一直沒有搬掉呢？這有能力問題，也有眼光與責任問題。有山壓在頭上，心里就會特別沉重，就會影響學校的教育教學工作，特別是影響到校領導和教師甚至是學生的情緒，且容易形成惡性循環(huán)！而當老師們心緒不佳的時候，即使校長如何說搞好教育教學工作，都不會起到明顯的效果。

“雞肋”是嚼之有味，舍之可惜。所以，一般人往往徘徊復徘徊。即使如曹操果有軍事才能者，也在關鍵時候用了“雞肋”的口令，由此殺死楊修。由此可以見出其矛盾的心理。其實，一個主要領導，就應當當斷則斷，不能猶豫不決。您為什么如此堅定地舍棄這塊“雞肋”呢？因為您知道一個道理，得與舍各有利弊，關鍵是孰輕孰重。權衡之后，就要斷然做出決定。這既需要眼光，也需要氣魄。您思維的敏銳與行動上的雷厲風行，讓您初出茅廬就打了漂亮的一仗?？梢哉f，您在全體教職工面前顯見了果斷從事的工作作風，特別是在處理棘手問題時那種快刀斬亂麻的果斷。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拉開了附小開辟新時代的序幕。

【張  萍】是的，此時應該說老師們在這個序幕中看到了附小發(fā)展的美好前景。至今我還珍藏著省級教學能手、硬筆書法教育專家、我校退休教師王萬佐老師當時送來的一封信，工工整整的楷書凝聚著一位優(yōu)秀老教師的一片欣喜與期待：

張萍校長：

甲申年春節(jié)有感，書信一封，表我們感激之情。

您于2003年金秋之機到來附小，納賢聽諫，開展工作。還不到半年，就順手解決“棘手”的幾個“老大難”，為我們根除了附小的后患，讓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得與年輕人共歡。“共歡”雖屬小事，卻難能可貴……

您來了，教師節(jié)就讓我們位于酒家的首席，待若貴賓，同餐共飲。更值得高興的是今年春節(jié)，前所未有，能與在職者“同享”。團拜更是別具一格，高具一格。既利情誼的交流，又有利奮進的工作。每人都能享得一份節(jié)日的厚禮——高級的巧克力，使之甜在口內(nèi)，樂在面容，贊在語聲。

閱覽了附小百年校慶的“藍圖”。那燦爛的教育業(yè)績，是我夢中也難想到，感到工程“太難了”！您和陳殿軍校長潛心于小學教育的管理，具有“琢玉成器”的慧眼和精湛“技藝”，使我“朽木成材”，將校慶“基礎”澆鑄成功。后面的“連臺好戲”，會讓大家更高興。   

每想到以上所述事實，春節(jié)處在興奮之中。向二位致敬。

                             退休教師  王萬佐

                               2004年春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