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事
(小小說）
詠賢
原野上的風(fēng)和雪在肆虐。一夜間模糊了天地，堵塞了門窗……
小男孩蜷縮在一床單薄的被子里，他隱約聽到母親呼喚他的聲音：“兒呀，太陽升起來了，乘天暖，快去井臺擔(dān)些水來！”
小男孩剛好十歲。他被母親扶上窗臺，跳到窗外。他在齊腰深的雪中揮動鐵鍬。清除堆積在門前的雪。推開了房門。
小男孩拿起水桶和扁擔(dān)。扁擔(dān)勾子太長，他按照父親教的方法，將連接扁擔(dān)勾子的鐵環(huán)，分別朝正反方向在扁擔(dān)兩端繞了幾圈。擔(dān)起的水桶，離地僅有一拳高。
風(fēng)在吼，雪在飄，撞在臉上似刀削。小男孩在風(fēng)雪中搖擺，兩個水桶在風(fēng)雪中飄蕩。
雪，混淆了路與壑的界限。小男孩時而匍匐在雪上，時而跌進(jìn)雪窟。待他來到井臺前，整個人就像冰雪一樣閃閃發(fā)亮。
水與雪交匯在井臺。井臺形成一個冰丘。小男孩根本立不住腳。幾經(jīng)跌倒幾經(jīng)站起。好不容易借助扁擔(dān)的支撐，將水桶放到水管下方。水桶上沿與腳下冰面一般高。
小男孩的身體高不過兩個水桶。水桶里的水沒等滿一半的時候他便往上拉 。提到冰面上的水桶搖搖晃晃，拽得小男孩站不穩(wěn)腳，連人帶桶一起摔倒。
水撒在小男孩身上。那赤紅的臉，還緊咬著牙，嘴上喃喃自語：“我就不信還提不上這點水來！”如此反復(fù)，小男孩的水桶還是空空如也。
凌冽的寒風(fēng)很快將小男孩身上的水，凍成了冰坨。冰坨裹在身上，如盔甲，小男孩行動受阻。
被水浸濕了的鞋也凍成了冰坨，小男孩的腳凍得像貓咬了似地痛疼。
小男孩立在冰雪當(dāng)中，痛苦，惆悵，眼神脈脈——探向眼前一條大路的遠(yuǎn)方……
幾年前，小男孩家里突然闖進(jìn)幾個端著槍，穿著軍裝的人。他們先是對父母像狗一樣狂吠，爾后父親和他們爭論起來。隨著聲音越來越大，那些軍人一哄而上，將小男孩的父親拖拽到眼前這條大道上。
小男孩被母親拽著手。母親連哭帶叫地求他們放開父親。有兩個軍人轉(zhuǎn)過身來，用槍托將母親推倒在地上。小男孩驚嚇的不敢哭叫，眼睛偷偷地憋向軍人——他們面目猙獰，帽子上還有一個青天白日的徽章在晃蕩。
母親癱倒在地，嘴上沒有停止呼叫。父親轉(zhuǎn)過身。小男孩聽見父親在喊：“兒子，我走了你要幫你媽挑起家里的擔(dān)子?。 毙∧泻⒀弁赣H，目送他走向路的遠(yuǎn)方……
小男孩回過神來，他再去提水桶的時候，感覺四肢不在他的身上。一陣恍惚，他跌倒在冰面上……
冥冥之中，小男孩見到兩個穿著軍裝的女兵在用他的水桶接水。心上突然一陣驚慌，他不由得想起那些抓走父親的財狼。
女兵將小男孩背回家。轉(zhuǎn)去幫小男孩挑回來滿滿一大缸的水。小男孩的母親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拿出家里惟一好吃的食物——地瓜，送給她倆，可兩個女兵說啥都不肯收下。
小男孩傻傻地，木樁子似地杵在那里 ，他感覺兩個女兵不是自己想象那樣，他倆雖然也穿著軍裝，卻跟抓走父親那伙人根本不一樣，尤其是帽子上的那顆星——人家是紅紅的五角星，還能閃閃發(fā)光。
小男孩低頭看見女兵給他圍在脖子上那條色深紋粗的圍巾。一股暖流涌到心上，他一臉紅暈。眼巴巴地望著兩個姐姐消失在雪白的遠(yuǎn)方。
數(shù)年后，小男孩兩鬢凝霜，他還是常常站在井臺望著雪白的遠(yuǎn)方。
母親已是駘背鶴發(fā)。聲音不絕如縷：“兒呀，別看了，他怕是回不來了?！碑?dāng)年的小男孩搖晃著腦袋，說：“娘啊，還記得不，那年有兩個紅軍姐姐在雪中救了我，我卻忘了把她的圍巾還給她！”
母親緊皺眉頭，身體顫抖，“是啊——多好的兩個姑娘——也不知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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