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印 石雙梁

在《莊子·外物》中，莊子說：“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弊趟囆g(shù)不僅僅是刀法下的線條變化和布局安排，核心價值在于表達篆刻家個性化的審美趣向。這就是篆刻藝術(shù)中的筌與魚、蹄與兔、言與意的辯證關(guān)系。

篆刻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一定是先從謀篇布局開始的，然后進入線條的設(shè)計，最后操刀實施。篆刻藝術(shù)的欣賞也必須走同樣的路徑，先感知考量印章的章法，然后辨識體會篆法，最后揣摹并欣賞刀法。所以，這組同題印的賞析，必須先從“煙云供養(yǎng)”的意義開始，然后看篆刻家們對其中意趣的理解和表達。

清·錢大昕《梁山舟前輩八十》詩：“占得西湖第一峰，煙云供養(yǎng)幾千重。門懸曼碩山舟字，人識坡公笠屐容?！?“煙云”指的是山水景物，中國的道家以為可以“卻食吞氣”，并認為不食人間煙火，單憑吞咽天地間的真氣就可以獲得長生甚至成仙永生。現(xiàn)在沒有多少人相信煉丹養(yǎng)氣的修煉可以成仙或者長生不老了，但是仍然有很多人堅信脫離社會的喧囂，回歸大自然，處身于幽美幽靜的山水景物之間以養(yǎng)生，可以長生，可以得到與大自然“天人合一”的怡然泰然，在靜和之中得到身心內(nèi)外的和諧狀態(tài)。

煙云供養(yǎng)，大概可以分成兩種情致。其一是得大解脫者，仙風道骨，翩翩然如羽御風，所謂餐風飲露，不過得道者本色；其二是修道求大解脫者，質(zhì)樸拙重，寂然沉思，矻矻然苦行，所謂餐風飲露，恰是其修道者本色。

六方同題印的篆刻家對“煙云供養(yǎng)”意趣的解讀不同，在表達的方向上也不同：石雙梁、程從禮和高向增都是向古樸方向走的，于大拙中取巧；彭紹陽與王建國則相對朝輕巧的方向走，于巧中求清新；劉長久則似乎也取向拙撲，但出離不遠。這其中的不同并不能簡單地以高下好壞判斷。

石雙梁的大篆上溯到甲骨文金文，更到先民的巖畫和陶刻，特別是那云字粗獷的象形；高向增的隸書入印，直奔北朝的碑刻摩崖石刻，特別是那煙字斧鑿的拙重鏗鏘；劉長久對線條的處理更像秦漢印，但對字的變形則在拙中求古，特別是供字通假為共、并與云養(yǎng)整合為一體的拙中之巧；彭紹陽、程從禮、王建國都算是當下流行的小寫意印風（雖然其中程從禮用了很多復(fù)刀，從字變形的角度仍然還是保守的），彭紹陽將煙云兩字對立，并分別予以向小向大的夸張；程從禮直接將煙字切了一塊下去，以求印面外溢的效果；王建國將煙字上下重新布排，并以小襯于下的云字整合，都是巧思創(chuàng)意的體現(xiàn)。

從留白留紅上，六印處理很不同：程從禮在云字四周留紅不多，其他三字則密集擠在一起；高向增在煙字旁邊留了一點，其他三字則均勻分布；石雙梁在煙字四周留紅，卻以養(yǎng)字和云字的筆勢封住了向外泄的內(nèi)氣；劉長久將左側(cè)三字與煙字上部整合在一起，但在煙字下部分充分留白；王建國留紅最多，以左側(cè)和左上側(cè)的白邊掬住虛盈的動感，中間計紅當白了；彭紹陽在云字四周充分留白，并與煙字下部互相呼應(yīng)，同時對右上角與左下角邊框的相對強化處理，看似漫不經(jīng)意的沖刀，卻凸顯出一種印面變換角度傾斜的動感。

從刀法上，劉長久以切刀為主，沖刀為輔；高向增以沖刀為主，切刀為輔；王建國以沖刀為主，圓轉(zhuǎn)處配合以旋刀；程從禮復(fù)刀壓倒了一切；彭紹陽的切刀與沖刀轉(zhuǎn)換自如，養(yǎng)字下部分的留刀和煙字上部分線條的漸變效果，沿對角線與對角邊框的處理完美配合，讓人覺得刀法不必復(fù)雜，用巧了就好；石雙梁以刀為筆，沖切挖鑿與披刀旋刀相結(jié)合，縱橫肆意，不假思考，讓人覺得不必用巧，炫起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