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三遍了，混跡在寡婦家里的丈夫還沒有回來。文喜娘看著將明的天，心頭一陣失落。她知道，丈夫又在“東邊”睡下了。東邊，是王寡婦的住所，和她家僅隔著兩條胡同。丈夫出門的時候不和她說自己去哪，當然她也不敢過問丈夫什么時候回來。她只有等，等丈夫來拿換洗的衣裳，等丈夫跟王寡婦家忙完莊稼地里的活計，等丈夫…… 他總會回來。

     最不諳世事的小三，總抬起嬌嫩的小臉問母親：“娘，俺爹咋還不回來？娘，俺爹啥時候回來？”這孩子一天要問很多遍。小三的大哥二哥就不會問，他們已是高高壯壯的小伙子。他們羞于問，也不巴望著爹爹回來。好事的鄰居總會試探著問老大文喜：“文喜，你爹呢？家里忙成這樣，也不把你爹找回來？”鄰居邊問邊往東邊努嘴。文喜的臉紅一片青一片，這是他心里的痛，每提及一次，心頭就像扎進一根刺。而好事的鄰居，怎么會丟掉八卦的機會？趁著自己的脾氣還沒有發(fā)作，文喜低著頭轉身走開。鄰居意猶未盡的看著文喜的背影，只有把沒說完的話使勁憋回去。

     熱火朝天的地頭，文喜娘肩挑著兩桶水澆灌干涸的田壟。就在不遠處，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也在挑水。丈夫身量不高，但步履輕快。畢竟是個男人，做起活來就是比女人強。她已很久沒見到他了，心中竟猛地多了絲竊喜。只見他一趟一趟，挑著水來來回回在田里澆灌。身邊溝渠里的水，會緩緩流去丈夫身邊。而她，卻望著他熟悉的背影，一步也邁不動。她不會暴怒，也不會不撒潑。她說丈夫在家就靠丈夫，丈夫不在家，就靠自己。至于那個王寡婦，她給不了別的解釋。她只知道，丈夫愛她。

     文喜娘確信自己可以撐起一個家，雖然出嫁的時候并沒有人示意說，她就是一個家的頂梁柱。即使丈夫盡在咫尺，她也不依靠他，不去找回她。文喜娘最害怕自己閑下來，閑下來就會多想。想多了就會和娘家嫂子一樣得失心瘋，她不想瘋，也不能瘋，她還有四個孩子要養(yǎng)。她只得讓自己每天像陀螺一樣轉起來，沒黑沒白的轉。她說自己忙得沒點閑空，還邊說邊露出笑臉。

     村里的電工幾次夜里敲她的窗，她也幾次摸起筐簍里的剪子咬緊牙關。白天遇到的時候，她挺起腰桿故意走在他前面，并時不時的回頭看他，眼睛里滿是冷冰冰的厭惡。從此，電工不再騷擾她，她卻很快和電工的老婆成了好姐妹。她說，不能把路堵得太死。

     丈夫終于回家了，已是十幾年后。隔著兩個胡同的距離，她從沒有去找過丈夫。就連當年閨女患麻疹高燒到險些丟命的時候，她也沒去找過他。對此，他心里滿是愧疚和感激。他回來后，就一直臥床。他病了，肺癌晚期。他知道自己沒多少活頭了，把年輕瀟灑揮霍殆盡后，他拖著病體回來了。盡管王寡婦一再挽留，他只淡淡地說：我們的緣分盡了，就此散了吧。我和我那四個孩子們的緣分還沒盡，我做爹的義務還沒盡。我必須回去…… 果然，自他回來后，小三總纏在他床前不愿離開。小三要高考了，他一心指導小三考個好大學。他還要打起精神來，等著小三的錄取通知書。而文喜的娘，他跟她道謝后。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小三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到了的時候，小三就又成了沒爹的孩子了。那個沒盡到多少責任的父親，病死了。他常抱怨，自己為什么總撈不著和爹好好嘮嘮。嘮嘮平淡婚姻里的貞守和抓不牢的愛情，哪個更該摒棄。嘮嘮追求自由該不該有個限度，嘮嘮附加給她人的痛楚要怎樣才能了了去…… 他想嘮的這么多，最后只剩下和母親抱在一起痛哭。

     小三工作了，小三分房了，小三接母親進城了。母親在城里還是堅持每天早起劈材燒火，小三只得在單元樓的窗戶邊搭了一個燒爐子的地方。這是住一樓的優(yōu)勢。三年后，母親第一次張口麻煩小三把自己送回老家去。小三問母親要個理由，母親不說。他說回去可以，但必須把老家的房子翻蓋一遍，購置齊全家具電器，還要給母親安裝暖氣。母親答應了，她焦急的等著。終于，回家的日子到了，她把自己的衣物收拾的干干凈凈。她不會再回來，她要在老家和那個女人熬著，看看誰先歸天。這個主意，是她前些天睡不著覺地時候想到的。因聽一個同鄉(xiāng)人說，王寡婦病倒了。她近來身體也不好，年紀大了，什么病都找上門來。但她不想死在王寡婦前頭。

     幾個月后，王寡婦走了。鄰居說她走得很安詳。文喜娘終于松了一口氣，她去陪他了。下輩子，自己不需再和他成為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