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繁華都市向南約四十里，有個叫大屯的村莊，數(shù)十戶人家紅瓦白墻、雞犬相聞，無邊的稻谷金黃、大豆搖鈴，藍天如緞、白云悠悠，到處洋溢著豐收喜悅、清新怡人的鄉(xiāng)郭氣息。

唯獨有戶姓劉的人家，庭院深深，院子里雜草叢生，荊棘遍地，零星地有淡黃色的野菊開放；一棵高出屋頂數(shù)仗的柿樹果滿枝頭，一個個火紅的柿子像無數(shù)的小燈籠，在秋天的陽光下格外耀眼。褐色遒勁的枝干爬滿一種葎草的藤蔓，緊緊地纏繞拉扯著一些枝葉，甚至有的柿子也被裹繞其間，因失去養(yǎng)分與陽光顯得青黃而瘦小。微風(fēng)拂過，有幾片柿葉飄然而下，宛若蹁躚曼舞的枯葉蝶，無聲停落在草尖上、藤蔓里；而葎草卻遲遲不肯謝幕，展示野生植物不擇條件的生存力。

聽女主人講，這棵莖有尺粗、覆蔭十丈的柿樹，是為紀(jì)念兒子出生栽種的。兒子三十多歲，柿樹也就三十多年。三十多載的時光，對于一個人來說，冷添衣裳熱披紗，不經(jīng)意間一晃即過；而對于一棵樹而言，卻漫長而堅韌，四季更迭、風(fēng)霜雪雨、驕陽冰凍、電光火石，它都巍然不動，經(jīng)受著大自然的無情洗禮，默默奉獻著一樹春花、滿枝秋實。

曾經(jīng)的這個庭院，也充滿煙火氣息與天倫之樂，三代同堂，居住在這個三室朝南、兩室向東的院子里。炊煙在半空中裊繞，笑語在柿樹下蕩漾；主人為柿樹澆水施肥、修枝剪葉，柿樹也向主人結(jié)出果實回贈。

大地復(fù)蘇，春天來臨，是柿樹第一個吐露細嫩的綠葉報告希望的訊息；夏花盛開，好果晚熟，又是柿樹最后把滿枝的碩果交給主人；吃也好，賣也罷，柿樹默默無言，陪伴主人家度過一個又一個歲月的年輪。

后來，兒子長大，在柿樹的見證下娶妻生子，又外出闖蕩，生意做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再后來，在外購買了樓房，把父母也接進了城里，便留下空蕩蕩的五間房屋和這棵柿樹。

有一年干旱，天氣奇熱，土地被炙烤得裂出許多口子，柿樹卷曲著本該蔥濃的近圓形的黃葉，扁球狀的小果毫無光澤，整個樹冠耷拉著頭。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晚，忽然狂風(fēng)四起、電閃雷鳴，接著便傾盆大雨而下，整整持續(xù)兩個多時辰，使干枯的大地酣暢地飽喝了一場，莊稼禾木得到了久違的滋潤，柿樹又恢復(fù)了往日生機。

第二天，天空放晴，人們發(fā)現(xiàn)柿樹的樹干上，掛著一條又粗又長的蛇皮，有人說那場滂沱，是樹上的大蛇剝皮脫殼、用盡氣力祈求太祖龍王的結(jié)果?？磥?，這人世間還真有顯靈的事。

人世間有著無數(shù)的繁忙事。主人家無暇回到老屋來，只是到了柿熟時節(jié)偶爾回來一兩趟。于是老屋院落就成了這個模樣。

我們到的時候，特地回來的女主人帶上鐮刀，扛著梯子，砍去厚厚的一層荒草與幾縷藤蔓，方才親近這棵柿樹。踩著竹梯登上柿樹，火紅的柿子就在我們眼前，頭頂是瓦藍色的天穹，透過陽光，柿果就像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火球，似乎手指一碰即能溢出汁液，令人饞涎欲滴。同行的兩位摯友歡欣不已，忍不住一連吃下幾個，肉質(zhì)細滑、味甜似蜜、鮮美如珍的柿果，使得我們所謂的城里人喜出望外、飽享口福，而更多的是對鄉(xiāng)村純凈、樸實的親近與熱愛。

由于長期無人居住，幾間房屋的門窗都已壞損，蛛網(wǎng)重重、鼠跡蹤蹤，偶爾有幾聲不知名狀的啼鳴聲。我們小心翼翼走進屋里，在一堆雜物下，突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在抖動，頭皮立刻發(fā)麻起來，壯著膽子靠近一看，是兩只圓乎乎的刺猬。許是寬居室內(nèi)不被風(fēng)吹日曬的緣故，皮毛竟然沒有一點原本的灰褐色，白白的如幼兒的皮膚煞是可愛。其中一位摯友，想把它們帶回當(dāng)寵物愛養(yǎng)；于是伸手拎住一只，熟料另一只卻緊緊抱著不放，一副不忍分離的樣子。顯然，這是一對情深意篤的“新婚伴侶”，便只得兩個一起捉進提袋。呆在袋子里的刺猬，照樣憨憨相擁、如膠似漆，對我們視若不見。另一位摯友動了惻隱之心，要求放了這對蜜月中的“愛侶”，還它們的美滿婚姻生活。倒出袋子的兩只刺猬，眨巴著四目小眼望了望我們，又跑回它們的愛巢，依偎到一起同衾而臥。

于是我想，動物的恩愛與人類的愛情多么相似，有的甚至超過人的某種圖求和道德。

中午時分，太陽格外和煦而明媚，田野寂寥，北雁南徙，一些覓食的鳥兒在若大的樹冠上飛旋。間或有熟透的柿子從樹梢掉落地上，頓時化作一汪玉瓊。那些人手無法觸及的紅紅柿果，便是鵲鳥最好的“午餐”。又多又大又綿甜的果子，想必是它們一冬也吃不完的“美味佳肴”。

在人們物質(zhì)生活提高、追求精神生活的同時，動禽的生活水平也在提高，已不再是“鳥為食亡”的時代了，它們也有自己的“精神樂園”。

我們興高采烈、滿載柿果走出庭院，女主人環(huán)視了一圈院落，鎖上院門，關(guān)住了一院草蔓，且關(guān)不住這滿院的柿香，以及高高枝頭上火紅的柿子，一個個在我們的眼睛里、腦海中燃燒，并烙下深刻的印記，牽動著我們一行明年再來的情思……

是的，等來年，那棵爬滿藤蔓的柿樹一定依舊開花、結(jié)果，柿香飄逸，而我們一行摯友的歡聲笑語還會依然如故，還會一個不落攜手來年樹下再見嗎？

柿樹不語，藤蔓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