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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光恒 騎驢的人,自帶閑適安穩(wěn)的氣質。 騎驢唱歌的人,氣定神閑,有儒家氣象。那些騎驢唱歌的人,不心浮氣躁、好大冒進,亦不灰心喪氣、散漫拖拉,馬快牛慢驢正好,騎著毛驢來唱歌,節(jié)奏與情調才適中。所以,不騎馬,不騎牛,騎個毛驢趕中游,能騎著趕中游的驢唱歌,做事就會不偏不倚,不急不拖,就會“驢”到成功、人生出彩。 有許多古人,愛騎驢唱歌。風雨微涼,斜抽細打,驢蹄嘚嘚,磕動石板,像行板里的梆子聲;頭戴斗笠、身穿蓑衣的騎驢人,迤邐前行,可聽見婉轉的小曲兒,從其嘴中悠然飄出,入行人耳中,酣暢舒坦。仔細看,驢子身上的騎行人,是采菊的陶淵明,也是傲嘯竹林的七賢,是脫衣擂鼓的禰衡,也是與天子同榻而不做官的嚴光,他們都是需要我們仰視的人。 神仙張果老,一個有趣的老頭兒,總是倒騎著毛驢唱歌。他有一匹神奇的紙驢兒,騎時嘴內含水向其一噴,紙驢兒便變大、成活為一匹英俊的白驢;不騎時,便吹口氣變回原形折起來放入布囊中。這個白胡子老頭,一輩子都是倒著騎驢,手持漁鼓,淺吟低唱,他背對去路、面對眾生,不畏將來、不念過往,時刻觀望總結好自己走過的每一段人生道路。 白衣翩翩少年,愛騎驢高歌。老家的三鋼叔,在他少年時代,總是身穿白衣吹著口哨,雙手插在喇叭褲的褲兜里走路;他偏分的黑發(fā),被田野里的風吹飄起來,如歡快的黑蝴蝶般抖動。這樣一位意氣風發(fā)的白衣少年,騎著他家的毛驢,去放羊。他策動驢韁繩,大力拍打著驢臀,縱聲高歌,他追趕羊群的樣子帥極了,他把自己也當成了草原上馳騁萬里的騎手。今天,他面容蒼衰、行動遲緩了,不知在談及少年往事時,年事已高的三鋼叔,會不會作出“白馬過隙人易老”的感懷喟嘆。 武士愛騎馬,文人喜騎驢,李賀寫詩,多是騎驢苦吟而來的?!昂谠茐撼浅怯荩坠庀蛉战瘅[開”,多么瑰麗詭譎,人稱“詩鬼”的李賀,一個落魄的文人,一生顛沛流離卻又執(zhí)迷于字斟句酌,他騎著驢,苦吟苦哦,靈感來后,便用紙記下投入所背的破錦囊之中。李商隱《李長吉小傳》就說:“騎距驢,背一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彼哪赣H見其所書較多,擔心其辛勞身傷,也關切地說“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 以前,是個事事皆慢的慢時代,回娘家的新媳婦兒,總是騎驢而行。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身上還背著一個胖娃娃,紅衣黑驢綠莊稼,騎驢回家的新媳婦兒,何時何地,都是一朵世俗的麗花,開放在婆家與娘家一干親人的心田里,搖曳生姿。煙火世界,騎毛驢的新媳婦兒,行走于天地間風情萬種,醉了所有人的眼睛。 人到中年,要騎驢趕路。鮮衣怒馬觀盡長安花,那是少年的情懷心事,中年之后,千帆閱盡才明了絢爛至極、歸于平淡是人生的至理。所以人到中年,便常會渴望擁有一匹溫順的小毛驢,讓人翻身騎上,人驢一起,行經山野阡陌,走遍千山萬水,向恬靜散淡的時光深處隱去。所以梁實秋說:“中年的妙趣,在于相當的認識人生,認識自己,從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 騎驢緩行,旁有小橋流水人家,人、驢俱都漸行漸遠,嘚嘚的驢蹄聲,漸漸消無、沉寂于塵世繁華之外的花林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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