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雨 平德



旌旗飄飄,戰(zhàn)馬嘶鳴。易水之濱,兩軍對壘。鑼鼓喧天,殺氣騰騰。
在眾多一面印著“秦”一面印著“王”字的旗幟下,一名將軍不怒而威,他看了看對面舉著眾多“趙”字旗幟的軍隊,臉上露出了輕蔑的一笑,然后拔出腰間佩劍,向前一指,喊了一聲“殺——!”跟著,他手下的數(shù)萬將士一起吶喊著,沖向敵陣,雙方混戰(zhàn)在一起。片刻,對手漸漸不支,四下潰逃。秦軍乘勢攻取了燕都城薊,燕王喜逃去遼東,燕國從此名存實亡。
以上,是一場發(fā)生在秦始皇十九年(前227年)的戰(zhàn)爭。
兩年后的又一場戰(zhàn)爭,秦國領頭的還是那名將軍,他統(tǒng)率著六十萬大軍抵達楚國國境。讓人驚訝的是,接下來的整整一年,他竟然下令堅壁不出,休養(yǎng)生息,甚至投石娛樂。對方四十萬楚軍因為兵力相對較少而不敢強攻,一年后終于按捺不住,楚軍往東調(diào)動,這位將軍果斷下令出擊,大破楚軍,殺楚將,俘楚王,平定楚國……
這位將軍就是戰(zhàn)國時期秦國著名的武將王翦,也是一位杰出的軍事家。
截至目前,王翦的英勇事跡,鮮有單獨拍攝影視進行宣揚的,他幾乎成了秦王嬴政的一個補充影子。在一些關于秦始皇的影視中,偶爾出來露個臉。史載,王翦最大的功勞就是攻破趙國的都城邯鄲,并且消滅了趙國和燕國。在秦始皇兼并六國統(tǒng)一天下的過程中,王翦和其子王賁是最大的功臣,因而備受人尊重。
時勢造英雄,后人敬英雄。當人們在電視上看到王翦叱咤風云、縱橫捭闔的背影時,我卻時刻關注著他腰間佩劍時的劍彘。我甚至臆想,他可能或者說應該與零陵古城有著一種說不清的聯(lián)系,甚至是填補零陵戰(zhàn)國歷史空白的貴人。
請不要吃驚,我的臆想是有一定的歷史根據(jù)的。
據(jù)《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記載,秦將王翦在率領六十萬大軍出發(fā)伐楚,秦始皇親至咸陽城東南的灞上送行,“王翦行,請美田宅園池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yè)耳?!笔蓟蚀笮ΑM豸寮戎陵P,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蛟唬骸皩④娭蛸J,亦已甚矣?!蓖豸逶唬骸安蝗弧7蚯赝鯋I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于我,我不多請?zhí)镎瑸樽訉O業(yè)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虜荊王負芻,竟平荊地為郡縣”之后,隨即“因南征百越之君”。
要知道,王翦當初帶領秦國六十萬大軍出發(fā)伐楚,是在大將李信帶領二十萬大軍伐楚失利之后來為秦始皇挽回面子的,可以說力挽狂瀾。但他心中知道,秦始皇把幾乎全部的軍事力量交給他,是在傾盡舉國之兵力,發(fā)動一場空國之戰(zhàn)。為了不讓秦始皇生疑,王翦故意提出要一些莊園,安頓家小。在前線打仗時,還向秦始皇提出要求,為他的親戚封官。因為在君主眼里,越是貪圖利益的人,越不容易背叛。就像家犬,只要你經(jīng)常給它骨頭吃,它就不會離開你的家。
據(jù)《漢書·地理志》記載,百越的范圍“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也就是說,當年的百越包括從今天的江蘇南部沿著東南沿海一直延伸到越南北部,這長達七八千里的半月圈內(nèi),就是古越族人最集中的分布地區(qū)。百越的局部零散分布還包括湖南、江西及安徽等地。
王翦統(tǒng)率六十萬大軍出征百越,是很重大的軍事行動,雖然《史記》的記載比較模糊,但《淮南子》的記載卻比較詳細:“(秦始皇)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睢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領(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馀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馳弩……”遺憾的是,《淮南子》的記載存在謬誤:大多數(shù)史學家認為,統(tǒng)領六十萬大軍的人應為王翦而非屠睢。因為無論是論威望,還是論才能,當時的屠睢都不夠格。不管怎樣,大家依然可以看出,王翦領軍征服百越時有一支軍隊駐守在九疑山要塞。
為此,我就大膽做了這樣一個臆想:在以水路交通為主的戰(zhàn)國時期,一支軍隊乘船溯流而上,從湘江抵達零陵古城,然后,繼續(xù)溯流而上,南行到九疑山。也許就是這個過程中,王翦的某位部將帶著一支軍隊在零陵作戰(zhàn),或小憩,或分兵駐守,最后犧牲了,并安葬在零陵城外的鷂子嶺,于是形成了零陵古城的最初胎記。
這份胎記彌足珍貴,它把零陵古城的歷史從建縣、置郡,往前推移了一大步。盡管兩點之間還有很多空白,但它如同小說中的懸念,勢必激發(fā)考古學家更大的興趣和決心。也許,在今后出土的文物中,會找到連接這兩點的更多物證。
玉劍彘是劍鞘上的裝飾物,又叫文帶,裝飾固定劍身并作用于佩戴腰間,是具有實用性的裝飾玉,流行于戰(zhàn)國至漢代。關于這件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的精神指向,考古界普遍認為,它是戰(zhàn)漢時期貴族階層的玉具劍的一部分,與貴族階層身份和尊嚴有密切關系,屬于政治地位的范疇。就好像清朝時期的黃色琉璃瓦,只許皇宮使用,不許百姓使用一樣。玉劍彘的出土,國內(nèi)也有很多。例如,山西太原金勝村的趙卿墓,就出土了兩件玉劍彘,而且是目前全國發(fā)現(xiàn)年代最早的劍彘。而位于江西省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觀西村的?;韬钅梗菨h廢帝劉賀的墓葬,也是中國發(fā)現(xiàn)的面積最大、保存最好、內(nèi)涵最豐富的漢代列侯等級墓葬,從中出土數(shù)量不少的玉劍彘。由此可見,玉劍彘非一般人可以享用的。
眾多考古資料顯示,從戰(zhàn)國到西漢中期,玉劍彘的形制大概類似,但紋飾各有不同。戰(zhàn)國時期的玉劍彘面略有弧度,首尾部內(nèi)卷呈半勾狀,以獸面紋、蟠龍紋為主,輔有勾連紋、臥蠶紋、谷紋、花朵紋、垂葉紋等。漢代的玉劍彘紋飾以蟠螭紋、蟠虺紋、龍鳳紋為主,輔有三角形紋、菱形紋、柿蒂紋等。
零陵古城的鷂子嶺曾發(fā)現(xiàn)眾多的戰(zhàn)國墓,而這件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就出土于那里。它的長度為5.6厘米,寬2.1厘米,孔長2.6厘米,寬0.8厘米。置于博物館展柜,如同一塊金磚,讓人感覺出它沉甸甸的分量;如同一塊跳板,讓人們感覺到它能穿越到當年瀟湘的彈性;也像一個觀察歷史的窗口,能讓人回望到那個漸行漸遠的年代。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戰(zhàn)國可以說是一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如果我們打開當年的記載,就會發(fā)現(xiàn)各路豪杰如過江之鯽、紛至沓來。他們的腰間,大多配有利劍,不少人被稱為劍客。對于后來的朝代,戰(zhàn)國時期的劍客,一般還是比較講規(guī)矩和儒雅的,他們想把寶劍系于腰間,就牽涉到需要一個小工具,這便是劍彘。劍彘一直延伸到清代,當槍炮盛行時,作為兵器的劍,才退出歷史的舞臺。幾千年來,雖然劍彘的紋飾、圖案、雕刻手法等有不少變化,但主體作用還是沒有變化,那就是用來固定佩劍。
仔細觀察這件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可以發(fā)現(xiàn),它采用的是剔地隱起的雕琢技法,在線條和紋飾外輪廓減地,使紋飾隱約凹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陰刻,如同摩崖石刻,正視含而不露,側視光華瀲滟,完美交相呼應,形成一種華麗流暢的光影效果。這種琢玉技法,萌芽于遠古,春秋戰(zhàn)國時常用。用如此技法所雕的勾連云紋,整體曲張有度,線條華美流暢,表現(xiàn)上更多了份俊秀神逸的氣韻,讓人贊嘆不已。
“玉,石之美者”,玉,是石頭的精華,是大地的舍利子。人是樂山親水動物,也是玉的知音。在與大自然和睦相處的過程中,人們最初是喜愛山和水,后來愛屋及烏,漸漸喜愛到山上的石頭,進一步到喜愛石頭中的極品——玉。
從中華文明史可以看出,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積累沉淀磨礪與精雕細琢,玉,帶著它獨特的氣質(zhì)風韻向人們款款走來。跟金銀一樣,玉一直是人們的珍愛。雖然它不像金銀那樣顯眼,卻有著更深的內(nèi)涵。在物質(zhì)生活日益豐富的今天,只要你走進商場東轉西轉,看看那些琳瑯滿目的飾品,就會感覺玉石專柜如鶴立雞群,帶給你一種不可抗拒的魅惑。
女人愛玉,可謂十分普遍,以至于很多人的名字中也含有一個“玉”字。在她們眼里,玉,像古典的東方女子,含蓄而委婉,深情而內(nèi)斂,精致而樸素,端莊而低調(diào),清秀而純潔,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美麗和難以名狀的神韻。所以,人們形容美女時常說美女如玉,冰清玉潔,冰肌玉骨,亭亭玉立。
男人愛玉,相對來說是少一點,但更趨向高雅。 孔子曰:“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在男人眼里,玉是一種卓然不凡的品質(zhì),是一種高貴的氣節(jié),更是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萬丈豪情。以至于楚國那個姓宋的大文人、辭賦作家、士大夫,把自己的名字也取名為宋玉。正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遙想古代士大夫或?qū)④?、詩人,騎馬飛奔,他們衣帶飄飛的腰際上懸劍掛玉,環(huán)佩叮當,清脆悅耳,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那種風度,多么令人心馳神往。
其實,玉跟人一樣,也是有生命和靈性的。記得當代一個女作家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其實每塊玉都在尋找它真正的主人,縱然走過山重水復的亂世紅塵,有一天也會和你不期而遇,相約和你同游這煙火人間,那么,在有限的時光里,等待或者尋找,那塊屬于自己的玉吧,不求地老天荒,只求一世情長”。
古往今來,玉都是避邪之物,因為近身佩戴,它會對人產(chǎn)生感情,由此彰顯自己的靈性。最簡單的是,大家都知道,一個人佩戴一塊玉多年,因為長期與玉親密接觸,耳鬢廝磨,玉的品質(zhì)秉性就會漸漸與主人的性情合二為一,密不可分,恍若一體的生命。如果你的身體好,那么玉的成色也會越來越好;反之,如果你的體質(zhì)不好,那么玉的成色也會混濁,因為玉感恩于你,幫你吸收了身體內(nèi)不好的東西。這時候的玉,就便有了生命。玉,有軟有硬,但都忌摔。人摔倒在地,可能擦傷、骨折,乃至丟了性命。玉摔在地上,常常是體無完膚、爛成碎片,令人嗟嘆。
或許,正因為玉有靈性,所以也有了荀子“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焙屠钌屉[“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之類的感悟。人與玉相處久了,往往會惺惺惜惺惺,彼此珍愛。
獨自俯瞰這件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我感覺如同俯瞰一個戰(zhàn)場上的一方軍隊,他們整體的隊形是那樣的整齊,而內(nèi)部的結構又是那樣的復雜,一道道勾,如卷云,釋放出一種柔性之美;而所有的勾連在一起,如同八卦,充滿了玄機。似乎在那些卷云之間,隱藏著諸多殺機。無論對手從哪里突入,就會陷入無限的包圍之中,陣地里面就會突然冒出許多鉤刀,鉤斷對方的馬蹄,鉤斷對方的頭顱,最后將敵人消滅殆盡……
我十分欣賞這件精美的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盡管不見曾經(jīng)懸掛在它上面的佩劍,還有當年劍的主人,但我似乎見到主人正追隨王翦踏馬而來,馬蹄叩在石板路上,如同叩在歷史的心坎上,許多前塵往事,瞬間復活起來。因此,當我欣賞這款兩千多年前的國寶——戰(zhàn)國勾連云紋玉劍彘時,不僅在欣賞它的精致造型和美麗風韻,心中更是涌起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如江河之水,源遠流長,而包括玉劍彘在內(nèi)的玉文化,就一直在歷史長河中閃爍著獨特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