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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之路上的弓月城與弓月道

 蕓蕓齋 2020-05-02

劉子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古代史研究所)

唐代弓月城位于今伊犁河流域,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樞紐。自唐朝在東部天山的統(tǒng)治中心北庭(今新疆吉木薩爾縣)沿天山北麓向西,經(jīng)過弓月城,通達西突厥的核心腹地碎葉(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附近),進而到達繁榮富庶的粟特地區(qū),這是唐代絲綢之路的主干道之一。弓月城與北庭、碎葉一樣,都是這條道路上最為重要的城市。然而由于缺乏確定的考古發(fā)掘證據(jù),我們對于弓月城的認(rèn)識遠沒有像北庭和碎葉那樣清晰。此前學(xué)者已經(jīng)有了不少相關(guān)研究成果,不過關(guān)于弓月城具體位置等重要問題仍有爭論[1]。2012 年暑期,幸得于志勇所長慨允,筆者隨新疆自治區(qū)考古所阮秋榮、張鐵男、胡興軍等諸位先生赴伊犁進行考察工作,踏查了進入伊犁的古代交通路線和古代遺址,對于弓月城及其與絲綢之路的關(guān)系有了新的認(rèn)識。本文即希望結(jié)合文獻記載、出土寫本及實地調(diào)查成果,考證弓月城的位置及周邊道路的具體走向,進而探討絲路變遷與古代城市興衰的關(guān)系。


天山北麓至伊犁河谷路線圖

一、唐代弓月城的具體位置

弓月城的地理位置,根據(jù)前述各種史事推斷,應(yīng)是在伊犁河流域無疑。但該城的具體地點迄今尚無定論。最直接的證據(jù)是《新唐書·地理志》所記北庭至碎葉之詳細(xì)路程,其中述及弓月城的位置:

自庭州西延城西六十里有沙缽城守捉……又渡黑水,七十里有黑水守捉,又七十里有東林守捉,又七十里有西林守捉。又經(jīng)黃草泊、大漠、小磧,渡石漆河,逾車嶺,至弓月城。過思渾川、蟄失蜜城,渡伊麗河,一名帝帝河,至碎葉界。又西行千里至碎葉城 [2]。

庭州于長安二年(702 )以后改置為北庭都護府,其治所金滿縣在今天山北麓的吉木薩爾縣北庭故城遺址。由此一路向西有唐朝設(shè)立之守捉,大致七十里一處。自西林守捉以西不記里程,應(yīng)是已無唐朝守捉。只能根據(jù)石漆河、車嶺等地理標(biāo)志來推定。徐松《西域水道記》將“草泊”、“小磧”與清代軍臺的位置對應(yīng)起來,并比定石漆河為晶河(今精河);同時將“逾車嶺,至弓月城”的道路,比定為清代自安阜城(今精河縣)經(jīng)南山登努勒臺到達伊犁之路[3]。這里所謂登努勒臺,應(yīng)即今精河縣與尼勒克縣之間博羅科努山的山口。徐松的考證也成為討論弓月城位置的基礎(chǔ)。然而關(guān)于弓月城具體在伊犁何處尚有爭論,需要進一步辨明。

1、喀什河谷非弓月城所在

清代李光庭《漢西域圖考》注車嶺為“今登努勒臺山”,注弓月城“在哈什河北”,注思渾川“即哈什河”[4]。哈什河即今喀什河,為伊犁河上游主要支流之一,自東向西流經(jīng)尼勒克縣境內(nèi)的喀什河谷,進入寬闊的伊犁河谷地,與鞏乃斯河匯合后西北流即稱為伊犁河。李光庭的觀點實際上認(rèn)為弓月城在喀什河谷內(nèi),要繼續(xù)經(jīng)過喀什河谷再達到伊犁河。沙畹《西突厥史料》亦稱思渾川“似為哈什(Kach )河”[5]。1988 年,新疆考古工作者調(diào)查了位于喀什河谷內(nèi)尼勒克縣城附近的賽普勒古城,認(rèn)為其時代可能早至唐代[6]。努爾蘭即將弓月城比定為賽普勒古城[7]。

這一說法的主要問題是喀什河谷地理形勢過于閉塞,無法成為整個伊犁河流域的交通樞紐。李光庭將弓月城定在喀什河北,有可能是出于對《西域水道記》望文生義的誤讀?!段饔蛩烙洝份d:“河出安阜城南山,其山即伊犁哈什河北岸山陰也。山有峽口,曰登努勒臺?!盵8]登努勒臺確實位于喀什河北岸的山中,但是根據(jù)《新疆圖志》所附地圖,清代經(jīng)登努勒臺折向西南出山是通到伊犁河谷的麻扎,即今麻扎鄉(xiāng)附近[9]。同時清代寧遠城以北也有支路通行[10],但卻無法通達喀什河谷。2012 年筆者自喀什河谷進入尼勒克縣,看到縣城正北方為巍峨高聳的雪山,是極難通行的。同時喀什河谷地勢極為狹窄,僅賽普勒古城所在的縣城附近稍微平整,但仍然無法承載貿(mào)易大都市的體量,這種地理格局與寬闊的伊犁-鞏乃斯河谷相去甚遠。如此看來,弓月城不可能在喀什河谷內(nèi)。

2、弓月城與阿力麻里城為兩地

王國維在《長春真人西游記》所載“阿里馬城”下注有:“《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錄》作阿力麻里……案此城在伊犁河?xùn)|,以地望度之,當(dāng)即《唐書·地理志》注之弓月城?!盵11]此說影響甚廣。松田壽男、岑仲勉等先生均遵從此說,將弓月城比定為元代的阿力麻里城[12]。阿力麻里城(Almaliq)曾是察合臺汗的駐地,是13-15世紀(jì)伊犁河上游的政治和商貿(mào)中心,也是整個中亞最為重要的城市之一??梢哉f這一時期的阿力麻里城確實與唐代的弓月城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

然而考慮到交通路線問題,將弓月城比定為阿力麻里城仍然是有疑問的。阿力麻里城遺址在今霍城縣西北約40公里處的柯干山南麓,核心遺址區(qū)面積達到30公里左右,出土過元代瓷器、敘利亞文景教徒墓碑、察合臺汗國金銀幣等文物,顯示出其在蒙古統(tǒng)治時期的全盛局面[13]。阿力麻里城的位置剛好是在霍爾果斯河和果子溝之間。時至今日,自精河西行經(jīng)賽里木湖、穿越果子溝的道路,依然是進入伊犁的主干道,再向西自霍爾果斯口岸過霍爾果斯河就可以通達中亞諸國。這也是蒙古時期的主要交通線。不過果子溝成為主干道實際上是晚至成吉思汗西征之時,《長春真人西游記》載:

沿池南下,左右峰巒峭拔,松樺陰森,高逾百尺,自巔及麓,何啻萬株。眾流入峽,奔騰洶涌,曲折彎環(huán),可六七十里。二太子扈從西征,始鑿石理道,刊木為四十八橋,橋可并車 [14]。

成吉思汗西征在1219年,丘處機西行就是在兩年后的1221年,時間非常接近,故而此處的記載應(yīng)當(dāng)是可靠的。“二太子”即成吉思汗次子察合臺。根據(jù)丘處機的見聞,果子溝內(nèi)山高水急,察合臺鑿石修路并修建48座橋梁后才可通行。尤其是這里提到“橋可并車”。按唐代《西州圖經(jīng)》中記載的各條道路都要標(biāo)明是否通行車牛[15],這應(yīng)當(dāng)是衡量古代道路交通能力的重要指標(biāo)。那么在察合臺修路以前,果子溝應(yīng)該是很難通行的。也就是說,唐代的交通干道并不在果子溝。

王國維、松田壽男等先生將弓月城比定為阿力麻里城,大概是認(rèn)為唐代過車嶺之路與長春真人丘處機所走之路相同,同時又沒有條件掌握伊犁地區(qū)古城遺址的實際狀況,只能根據(jù)史料記載中的相似性來推測。根據(jù)考古調(diào)查,伊犁地區(qū)實際上是存在不少規(guī)模較大的城址。作為唐代伊犁河上游交通樞紐的弓月城,應(yīng)當(dāng)在靠近唐代交通干道的城址中尋找,而不會是靠近果子溝的阿力麻里城。

3、弓月城在今伊寧縣附近的吐魯番于孜古城

黃文弼1958年在伊犁考查時,就調(diào)查了吐魯番于孜古城[16]。該城在今伊寧縣吐魯番于孜鄉(xiāng),有大小兩城,北面正當(dāng)吉爾格朗河溝口。孟凡人先生根據(jù)《新疆圖志》所載清代經(jīng)登努勒臺至伊犁寧遠城的道路,推定弓月城在清代寧遠城附近,從而將其比定為今吐魯番于孜古城[17]。易漫白等先生都贊同此說[18]。跟據(jù)前文的討論來看,這一說法無疑是正確的。位于伊犁河谷東面的喀什河谷地理格局太過狹隘,而西面通阿力麻里城的果子溝道路在唐代并不暢通。唐代自天山北麓通伊犁河流域的主干道,只能是走清代過登努勒臺至伊犁的道路。如前所述,清代的這條經(jīng)登努勒臺的道路通向麻扎鄉(xiāng),又有支路通寧遠城以北,即今麻扎鄉(xiāng)至伊寧縣一帶。而伊犁河流域目前發(fā)現(xiàn)的大型城址,就只有吐魯番于孜古城位置最合適。

據(jù)黃文弼的調(diào)查,1936 年盛世才統(tǒng)治新疆時期曾設(shè)金礦局,在古城中大肆挖掘金子,故而吐魯番于孜鄉(xiāng)的這大小兩座古城舊稱“大金場”和“小金場”[19]。可能正是因為盛世才時期的破壞,目前城內(nèi)遺跡已蕩然無存,出土遺物亦不多。1987 年當(dāng)?shù)卮迕裨谶z址內(nèi)發(fā)掘出土鍍金銅佛一尊及陶罐一個,罐內(nèi)藏有阿拉伯文銀幣174 枚。1991 年又出土陶甕一口[20]。從這些線索依然可以看出古城曾經(jīng)也是貿(mào)易繁盛之所。筆者2012 年考察時,也沒有看到明顯的地面遺跡。僅在吐魯番于孜村東北的某大酒店院內(nèi)踏查了一處有斷崖的高臺,結(jié)合黃文弼的描述,此處應(yīng)即“小金場”之所在。該地就在吉爾格朗河西岸,北望即是吉爾格朗河溝口,地理形勢十分險要。綜合這些信息來看,吐魯番于孜古城也是符合弓月城的特點。

如果是這樣的話,《新唐書·地理志》中記載的思渾川大致就可以比定為霍爾果斯河,路線就是自弓月城沿伊犁河北岸向西行,渡過霍爾果斯河后,在今卡普恰蓋或其他渡口渡過伊犁河,再經(jīng)今阿拉木圖抵達碎葉川[21]。這也與現(xiàn)代的交通路線大致相符。

 精河至伊寧一帶的衛(wèi)星圖(來源:Google Earth)

二、弓月城附近的道路

1、弓月以北的道路

這里說的是自天山北麓進入伊犁河谷的道路,也就是《新唐書·地理志》所載“渡石漆河,逾車嶺,至弓月城”,亦即清代經(jīng)登努勒臺至伊犁的道路。2012 年筆者專門考察了翻越博羅科努山進入伊犁河谷的幾條道路。

具體來說,渡精河、過精河縣城之后,繼續(xù)沿312 國道西行,自八十三團團場附近折向南行,沿阿恰勒河入山,經(jīng)阿卡爾渠首至岔路口。繼續(xù)西南行,路行漸高,沿途山間水草豐盛?!缎陆畧D志》卷八〇《道路二·精河廳》引乾隆二十一年四月上諭有:“聞登努勒臺地方水草充足,牧放甚宜,著策楞等領(lǐng)兵赴彼處駐扎?!盵22]形勢大致相符。再向前即可到達阿恰勒河與博爾博松河的分水嶺,山高路險,車輛難以通行。此處應(yīng)即清代登努勒臺山峽。分水嶺處有精河至伊犁間鐵路穿行的“蒙馬拉爾一號隧道”,另有一車輛可通行的“北天山隧道”,但正在施工。當(dāng)日即原路折回至岔路口,自他路進入伊犁。次日自伊犁方向由北向南進入博爾博松溝,再次到達隧道,算是完成了這條路線的考察。根據(jù)考察所見,若能自北向南翻越分水嶺,即可到達今蒙馬拉勒林場。沿博爾博松河一路向南,道路逐漸寬闊。最終通達今麻扎鄉(xiāng)附近。這里正是喀什河流出山谷進入寬闊的伊犁河谷之處,博爾博松河也在此處匯入喀什河,地勢極為險要。此即清代過登努勒臺之干道。

山中的哈薩克牧民 (劉子凡攝影)

若自岔路口西行,即可進入薩日哈爾也河一帶,沿途是極為優(yōu)良的高山草場,有大量哈薩克人放牧,也是伊寧縣牧業(yè)指揮部所在?,F(xiàn)今這一地區(qū)已經(jīng)開發(fā)為伊犁托乎拉蘇草原風(fēng)景區(qū),供游人徒步或騎馬游覽。由此再折向西南,可以沿皮里其河出山到達潘津鄉(xiāng)一帶,也可以沿吉爾格朗河出山到達吐魯番于孜鄉(xiāng)一帶?!缎陆畧D志·道路二·寧遠縣》載自“潘津于子”、“吐魯番于子”都可向北通達“蒙古牧地”,應(yīng)即指托乎拉蘇草原。

這兩條道路便是唐代通弓月城的主要路線。其中博爾博松河一線山行路程較短,但在蒙馬拉勒林場山嶺處通行不易。吉爾格朗河或皮里其河一線路程較長,但通行無阻??紤]到弓月城很可能就是在吉爾格朗河溝口的吐魯番于孜古城,唐代的主干道可能還是經(jīng)阿恰勒河-薩日哈爾也河-吉爾格朗河谷地的一條路。


 薩日哈爾也附近的高山草場(劉子凡攝影)

2、弓月以南的道路

自弓月城沿著天山峽谷中道路可以通向安西四鎮(zhèn)地區(qū)。尤其是弓月城至安西都護府治所龜茲的道路非常重要,連接起了天山南北的兩條絲綢之路主干道。吐魯番出土《唐西州高昌縣上安西都護府牒稿為錄上訊問曹祿山訴李紹謹(jǐn)兩造辯辭事》這是目前僅見的載有弓月城的出土文書,其中便記載了唐代咸亨年間胡漢商人在弓月與龜茲之間往來貿(mào)易的情況[23]。這使我們清楚知道唐代有這樣一條重要的商貿(mào)道路存在?!缎陆畧D志·道路三·庫車州》載:“城北四十里(多村莊。)過蘇巴什,沿銅廠河折西北入山峽行,(山高峻,蜿蜒而上,過此乃平易。)有徑路達伊犁,約馬行十余程?!盵24]銅廠河即庫車河。唐代自安西北上的交通路線可能與此相似,位于今庫車縣以北的蘇巴什佛寺遺址在唐代同時也是一處重要的關(guān)隘[25]。由此沿庫車河向北穿越南天山,唐代的阿艾石窟實際上也在這條路的沿線。如果按今天的路線推測,應(yīng)是先抵達開都河流域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再向北即是鞏乃斯河上游的那拉提草原,由此折向西,沿鞏乃斯河就可以一路通達伊犁河谷地的弓月城。

此外,在拜城縣以北方向可能還有一條進山的通道。拜城縣黑英山鄉(xiāng)北部的博孜克日克溝口西部曾發(fā)現(xiàn)有漢代的《劉平國刻石》,載有龜茲左將軍劉平國在此鑿石筑亭之事。說明此處就是漢代的一條重要交通路線。在唐代依然沿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另外,清代有一條自溫宿經(jīng)穆素爾嶺(今木扎爾特達坂)冰梯及特克斯河至伊犁的道路,以及一條自喀什經(jīng)伊塞克湖以南納倫河谷至伊犁之路。按,唐代弓月部曾一度活躍于疏勒一帶,《資治通鑒》卷二〇二“咸亨四年十二月”即載:“弓月南結(jié)吐蕃,北招咽麫,共攻疎勒”[26]云云。從這點來看,至少納倫河之路在唐代可能也是通行的。

三、從弓月到阿力麻里:絲綢之路變遷與西域城市興衰

綜上可知,唐代弓月城位于今伊寧縣附近的吐魯番于孜古城?!缎绿茣さ乩碇尽匪d“逾車嶺,至弓月城”的道路,即自今精河縣沿阿恰勒河谷翻越博羅科努山,其后經(jīng)吉爾格朗河谷至伊寧縣,或經(jīng)博爾博松河谷至麻扎鄉(xiāng)。這也是唐代自天山北麓通往伊犁河流域的主干道。從更廣闊的視角看,弓月城正是連接唐朝控制的天山東部以及西突厥腹地的樞紐,又可以通過天山間的道路連通龜茲等四鎮(zhèn)地區(qū),溝通起天山南北。在唐代絲路貿(mào)易繁盛之時,弓月城就成為了西域重要的商貿(mào)中心。同時,弓月城又在唐朝與西突厥、吐蕃等勢力角逐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然而,唐代以后弓月城逐漸銷聲匿跡,阿力麻里城取而代之成為伊犁河上游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致使很多學(xué)者懷疑弓月城就是阿力麻里城。但據(jù)上所述考古調(diào)查及交通道路情況看,阿力麻里城應(yīng)是在今霍城縣西北的柯干山麓,正當(dāng)果子溝之西,與弓月城不在一地。伊犁河流域核心城市的變遷,顯然是與絲綢之路的變化有著密切地聯(lián)系。據(jù)志費尼《世界征服者史》記載,西遼菊兒汗時代統(tǒng)治這一地區(qū)的是海押立(Qayaligh ,今哈薩克斯坦塔爾迪庫爾干附近)的阿爾斯蘭汗,此后出身于阿力麻里的哈剌魯人斡匝兒(Ozar )征服了阿力麻里周邊地區(qū)[27]。1211 年斡匝兒覲見成吉思汗時,被稱為阿力麻里王[28]。1219 年成吉思汗西征時開通靠近阿力麻里城的果子溝道路,或許也與當(dāng)時哈剌魯人的政治中心在阿力麻里有關(guān)。然而,阿力麻里成為中亞地區(qū)的中心城市實際上正是在蒙古統(tǒng)治時期。自草原通向中亞的道路成為主干道,控扼新開通的果子溝道路及霍爾果斯河的阿力麻里城,剛好成為了這條絲路干道的樞紐,也一度是察合臺汗的駐地。丘處機與耶律楚材等人的西行都經(jīng)過阿力麻里。耶律楚材《西游記》載其“附庸城邑八九,多蒲桃梨果,播種五谷,一如中原”[29]。元代劉郁《西使記》也有類似記載[30]。該城遺址出土的元代景德鎮(zhèn)瓷器與龍泉窯瓷器見證了當(dāng)時的繁榮。阿力麻里城同時也是西北地區(qū)的一個景教中心[31]??梢哉f,果子溝道路的開通與元代絲路的繁盛極大地促進了阿力麻里城的興起[32]。伊犁河地區(qū)的核心城市從東面的弓月城向西面的阿力麻里城轉(zhuǎn)移,是與進入伊犁地區(qū)主干道向西變遷密切聯(lián)系的。

清代新疆有所謂“伊犁九城”,是乾隆二十六年至四十五年(1761-1780 )間在伊犁河谷地修筑的九座城池,以鎮(zhèn)撫伊犁[33]。西面有惠遠城、綏定、拱宸、廣仁、瞻德、塔勒奇六城,集中分布在今霍城縣附近;東面有寧遠、惠寧、熙春三城,分布在今伊寧市附近。這兩大城市群的布局,實際上也正是與進入伊犁的交通路線對應(yīng),西六城扼守塔勒奇嶺-果子溝通道,正當(dāng)阿力麻里城之地;東六城控制經(jīng)登努勒臺出山的博爾博松溝至吉爾格朗溝一帶,正當(dāng)弓月城之地。乾隆二十一年(1756 )兆惠平定伊犁時,就是從登努勒臺進軍。然而據(jù)《西域水道記》所引乾隆二十七年伊犁辦事大臣阿公桂疏言,當(dāng)年二月登努勒臺雪大難行,才改在塔勒奇嶺安設(shè)軍臺[34]。清代通伊犁的主要道路就是塔勒奇嶺山路了,亦即今果子溝之路。清代新疆的最高軍政長官總統(tǒng)伊犁等處將軍,就是駐在西六城中的惠遠城,正是對著果子溝的道路?!缎陆畧D志》載“伊犁九城,惠遠最大,廣衢容五軌地,極邊諸夷會焉?!盵35]這里也成為了新疆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直到清末新疆建省,削奪伊犁將軍職權(quán),東三城中的寧遠城才逐漸成為伊犁的中心。今伊犁州首府伊寧市,也就是在寧遠城之地。伊犁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又完成了一次東移。雖然現(xiàn)在進入伊犁的道路依然是繞行果子溝,但鐵路卻是自精河向南,經(jīng)博爾博松溝,自麻扎鄉(xiāng)一帶進入伊犁河谷地,正與清代登努勒臺之路大致相符。

伊犁河谷地核心城市的變遷,可能是有多種因素在發(fā)生著作用,但是對于多高山險阻且自身生產(chǎn)能力相對有限的西域城市來說,連接歐亞大陸的貿(mào)易交通線的變遷,實際上是對城市興衰有著更為直接的影響。弓月城與阿力麻里城代表了伊犁河谷東、西兩大城市核心,從弓月到阿力麻里的變化,對于伊犁地區(qū)的古代城市發(fā)展影響甚遠。果子溝道路開通后,阿力麻里獲得了極大地發(fā)展,弓月城隨之衰落。果子溝交通路線的延續(xù),也直接促成了清代以惠遠城為中心的格局。從弓月到阿力麻里,也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偉大見證。

[1]松田壽男《弓月に就いての考》,《東洋學(xué)報》第18卷第4號,1930年;此據(jù)松田壽男著,陳俊謀譯《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xué)研究》第四章《弓月考》,北京:中央民族學(xué)院出版社,1987年,387-427頁。岑仲勉《弓月之今地及其語原》,載《西突厥史料補闕及考證》,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186-193頁。黃惠賢《<唐西州高昌縣上安西都護府牒稿為錄上訊問曹祿山訴李紹謹(jǐn)兩造辯辭事>釋》,唐長孺主編《敦煌吐魯番文書初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83年,344-363頁。王明哲《吐魯番出土有關(guān)弓月城文書初析》,《西域史論叢》第1輯,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年,171—181頁。孟凡人《弓月城和阿力麻里城方位考》,《中國史研究》1979年第4期,129-136頁。王小甫《“弓月”名義考》、《弓月部落考》,載作者著《唐、吐蕃、大食政治關(guān)系史》,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此據(jù)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200-229頁。

[2]《新唐書》卷三〇《地理志》,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1044頁。

[3]徐松著,朱玉麒整理《西域水道記(外二種)》,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197頁。

[4]李光庭《漢西域圖考》卷三。

[5]沙畹著,馮承鈞譯《西突厥史料》,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18頁。

[6]張玉忠《伊犁河谷新發(fā)現(xiàn)的古城堡及相關(guān)遺跡》,《文博》1990年第2期,18-19頁。

[7]努爾蘭·肯加哈買提《碎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51-52頁。

[8]《西域水道記》,197頁。

[9]王樹枏等纂修,朱玉麒等整理《新疆圖志》所附“新疆全省輿地圖·寧遠縣圖、精河廳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10]《新疆圖志》卷八〇,1535-1536頁。

[11]王國維《長春真人西游記校注》卷上,《王國維先生全集·初編》7,臺北:大通書局,1976年,2665-2666頁。

[12]松田壽男《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xué)研究》,387-427頁。岑仲勉《弓月之今地及其語原》,191頁。

[13]黃文弼《新疆考古的發(fā)現(xiàn)——伊犁的調(diào)查》,《考古》1960年第2期,9-10頁。黃文弼《元阿力麻里古城考》,《考古》1963年第10期,555-561頁。2015年新疆自治區(qū)文物局與陜西省文物保護研究院合作,通過勘探初步確定古城遺址的位置和范圍,相關(guān)報道見《失落古城阿力麻里,終于找到你》,《光明日報》2016年2月4日第5版。

[14]王國維《長春真人西游記校注》卷上,2666頁。

[15]唐耕耦、陸宏基編《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1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54-55頁。

[16]黃文弼《新疆考古的發(fā)現(xiàn)——伊犁的調(diào)查》,8-9頁。

[17]孟凡人《弓月城和阿力麻里城方位考》,291-297頁。

[18]易漫白《弓月城及其位置考》,載《新疆歷史論文集續(xù)集》,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年,194-210頁。王克之《弓月古城考》,《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6年第1期,75-78頁。姜付炬《弓月與伊麗——伊犁史地論札之一》,《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9年第1期,32-33頁。

[19]黃文弼《新疆考古的發(fā)現(xiàn)——伊犁的調(diào)查》,8頁。

[20]王克之《弓月古城考》,《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6年第1期,77頁。

[21]參見孟凡人《弓月城和阿力麻里城方位考》,291-297頁。

[22]《新疆圖志》卷八〇,1531頁。

[23]文書見唐長孺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圖版本叁,文物出版社,1996年,242-247頁。相關(guān)研究成果主要有黃惠賢《<唐西州高昌縣上安西都護府牒稿為錄上訊問曹祿山訴李紹謹(jǐn)兩造辯辭事>釋》,344-363頁;王明哲《吐魯番出土有關(guān)弓月城文書初析》,171-181頁;劉安志《從吐魯番出土文書看唐高宗咸亨年間的西域政局》,原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18輯,2001年,收入作者著《敦煌吐魯番文書與唐代西域史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65-98頁。

[24]《新疆圖志》卷八一,1547頁。

[25]慶昭蓉《重議柘厥地望——以早期探險隊記錄與庫車出土文書為中心》,朱玉麒主編《西域文史》第6輯,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167-189頁

[26]《資治通鑒》卷二〇二,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6371-6372頁。

[27]志費尼著,何高濟譯《世界征服者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81-82頁。

[28]多桑著,馮承鈞譯《多桑蒙古史》,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63頁。參巴托爾德《蒙古入侵前的突厥斯坦》,456頁。

[29]耶律楚材著,向達校注《西游錄》,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2頁。

[30]劉郁《西使記》。

[31]馬曉琳《元代景教人名學(xué)初探——以遷居濟寧的阿力麻里景教家族為中心》,《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16年第1期,134-140頁。

[32]參見李文博《阿力麻里城及其興衰原因探析》,《西域研究》2015年第2期,43-44頁。

[33]魏長洪《伊犁九城的興衰》,《新疆社會科學(xué)》1987年第1期,57-58頁。

[34]《西域水道記》卷三,202頁。

[35]《新疆圖志》卷二九《實業(yè)二》,578頁。原刊榮新江、朱玉麒主編《絲綢之路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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