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少有人知道,寫這卷字時的趙孟頫,正站在人生最擰巴的十字路口。他是宋太祖的十一世孫,卻在元朝做了官,朝堂上被罵 “賣祖求榮”,故里親友視他為 “異類”。大德四年的深秋,他在大都的官邸里收到老家來信,說祖宅的老槐樹枯了,突然就想起南北朝庾信寫的《枯樹賦》—— 那篇借枯樹嘆家國淪喪、身世飄零的賦文,簡直像為他量身定做的。鋪開乾隆御賜的藏經(jīng)紙時,他在日記里寫:“身如枯樹,心似寒灰”。 ![]() 這筆墨里全是沒說出口的委屈。你看 “拔本垂淚” 的 “拔” 字,橫畫先是重重按下,又突然輕提,像他叩拜元世祖時緊繃的脊背;“傷根瀝血” 的 “瀝” 字,四點水寫得又密又急,墨色濃得發(fā)暗,倒真像滴血的模樣。最絕的是 “傾” 字,故意寫得左低右高,像要栽倒的枯木,卻在最后一筆突然穩(wěn)住 —— 就像他在官場里跌跌撞撞,終究沒丟了文人的筋骨。書畫鑒定家徐邦達(dá)見過太多摹本,卻說:“只有真跡里能看見他的呼吸”。 ![]() 懂書法的人知道,這字里藏著晉唐的筋骨。筆法是 “折釵股” 的圓潤,轉(zhuǎn)折處像彎折的銀釵,看著軟實則有韌勁;結(jié)體學(xué)鐘繇的寬博,每個字都像張開臂膀的人,卻又在細(xì)節(jié)處收緊 —— 這是他的人生哲學(xué):在妥協(xié)里守底線。墨色更是講究,“高木十尋” 寫得潤如春雨,“風(fēng)搖雨擊” 又枯似秋霜,有行家說這是 “墨分五色”,可我覺得,這分明是他一會兒滾燙一會兒冰涼的心。 ![]() 去年碰到個白發(fā)老教授,對著《枯樹賦》擦眼鏡,嘴里念叨:“我懂這種難?!?他說自己當(dāng)年下放農(nóng)村,天天在煤油燈下抄古文,鋼筆尖斷了好幾次。后來平反回家,老母親留的書桌也朽了,就像趙孟頫筆下的枯樹,“雖凋零而猶有節(jié)”。你看,這卷字早就超越了書法本身 —— 它是所有 “在風(fēng)雨里撐著的人” 的共鳴。董其昌臨摹時題過八個字:“枯木生花,痛定思痛”,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 燈光特意調(diào)得柔和,照在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那行字上,墨跡邊緣有些模糊,倒像蒙了層霧。700 年前,趙孟頫寫罷擲筆,把這卷字送給朋友班彥功,附信說 “此賦與我身世合,公閱之當(dāng)知我心”。700 年后,我們這些觀者,或許不懂 “中鋒行筆”“結(jié)體取勢”,卻能從那些忽枯忽潤的筆墨里,讀出自己的掙扎與堅持。 ![]() 其實藝術(shù)從不是廟堂里的擺設(shè)。趙孟頫寫《枯樹賦》時,沒想過要成 “千古名作”,只是想把心里的苦倒在紙上。就像我們偶爾寫日記、拍照片,不過是記錄當(dāng)下的心情??烧沁@份 “不裝” 的真心,讓作品有了穿越時光的力量。如今那卷字還在故宮里躺著,像一棵永遠(yuǎn)不會真正凋零的樹 —— 根扎在 700 年前的滄桑里,枝葉卻伸到了每個普通人的生活中。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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