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歷來重名，有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就是說，名字若來路不正，再說別的，就算說得再怎么好，也都枉然。所以，弄清當(dāng)?shù)氐哪切┟?，往往能有助于認(rèn)識和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地理、文化、習(xí)俗，甚至名物特產(chǎn)。而作為故鄉(xiāng)之子，對于老家歷史上那些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或者至今仍在沿用的名號，就更有考察的義務(wù)和必要了。

我的故鄉(xiāng)位于哈爾濱松花江段左岸，是一座新興城市，上個世紀(jì)初才開埠，而在此之前，這里人煙罕至，榛莽遍地，一片蠻荒。

她是在中東鐵路修建的過程中誕生的。

1896年6月，沙俄以共同抵御日本侵占作為借口，與清政府簽訂了《中俄御敵互相援助條約》（又稱《中俄密約》），取得了東北境內(nèi)的鐵路修筑權(quán)。

1898年,俄國人以哈爾濱為中心，東至綏芬河，西至滿洲里，南至大連，開始修筑中東鐵路。

1901年3月，由哈爾濱至沙俄烏蘇里斯克一段鐵路竣工。這時，哈爾濱便被確定為中東鐵路的附屬地，沙俄原駐海參崴的辦事機構(gòu)也遷到了哈爾濱，于是俄國人開始大量涌入，城市建設(shè)也隨之揭開了序幕。

而三年前，即1898年的4月，俄羅斯鐵路勘察隊的施德洛夫斯基來到了哈爾濱，他“通過馬家溝渡口來到南崗高地(今霽虹街)，看到了這樣一番景象：在前方不遠(yuǎn)處是一條江，沿著這條江伸延著一條比較狹窄的高崗(今兆麟公園至九站一帶)，在這條崗上有一座營盤(今空調(diào)機廠處)。在今兆麟公園處有三兩間草房，在今承德廣場附近有一個較大些的村莊(即哈爾濱漁村，后稱傅家店)。在南崗高地和江沿高崗之間，是一片寬闊的低洼地，其間有一些漂浮黃草的小崗地，沒有任何直接前往岸邊的道路。”

這就是120年前的哈爾濱。與哈爾濱一江之隔的左岸，就更加荒涼了，完全是一片不曾開墾的處女地。

1901年，隨著哈爾濱開始興建，一位姓周名冕的人，渡過松花江，踏上了今天昌五鎮(zhèn)這片荒原。

周冕時任大清國黑龍江鐵路交涉局總辦。他是奉命前來放荒開埠的。

朝廷此刻決定開墾由肇州直隸廳管轄的這片土地，也許是為了抗衡俄國人的大量涌入，也許是出于鞏固邊防的戰(zhàn)略需要，總之，這片沉寂的土地，獲得到了一次千載難逢的開發(fā)機遇。

那應(yīng)該是一個秋天的早晨，風(fēng)清日麗，雪白的云朵從頭頂緩緩飄過。一只云雀箭一般直插藍(lán)天，發(fā)出一陣悅耳的鳴叫，兩只圓滾滾的鵪鶉，帶著幼鳥，盤旋在草尖上方。這個季節(jié)，甩手無邊的大草原，已然呈現(xiàn)出一派老綠色，但各種野花卻爭奇斗艷，開得正酣，甜根草、益母草、馬蘭、狼毒、野韭菜、黃花菜、打碗花、曼陀羅，漫山遍野，一片連著一片，一忽，這里花枝招搖，一忽，那邊花浪涌動，白的，猶如繁星點點，黃的，好似一地鵝絨，它們恣意地盛開著，瘋長著……

這時，一片草地上，早已人馬聚集，火具齊備，幾十號大清兵丁列好了隊伍，一個個扎束停當(dāng)，神情莊重。周冕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雖然已經(jīng)年過半百，但卻不畏秋寒，只在平時穿著的馬褂外，披上了一件黑斗篷。他在隊伍前巡視了一通，然后立定，講解了一番注意事項，隨后右手一揮，發(fā)出了燒荒的號令。很快，人員按照風(fēng)向四下散開，各就其位，但聽得一聲號炮，熊熊大火便燃燒了起來。霎時間，荒原上火蛇亂躥，熱風(fēng)撲面，到處是嗶嗶剝剝的響聲；曠野中火線成陣，濃煙翻騰，四下皆烏烏通通的黑霧。風(fēng)起云涌，人歡馬躍，亙古沉寂的莽原上，燃起了一場從未有過的燎原大火，燒出了一片焦黑的沃土。

百草灰飛，萬木涅槃，一方熱土即將誕生。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周冕在大地上早已劃定了井田格，從南至北，依照《千字文》命名荒段；由東而西，用數(shù)字排列一方方“井”號。當(dāng)大火燒至“荒”字第五井時，周冕忽然鎖緊了眉頭——“荒字不吉啊！”他的心中，這片土地，未來該是一片興旺之地，將要立起的，應(yīng)為一座繁華之城。他想了想，決定將“荒”字更換為“昌”字，“昌字五井”——這便成了后來昌五鎮(zhèn)的名字。不久，肇州直隸廳在昌五鎮(zhèn)確立四門，設(shè)置了“肇東分防經(jīng)歷衙門”（俗稱“肇東分防所”），負(fù)責(zé)管轄肇州直隸廳所屬的東部一帶，包括今天肇東全境以及哈爾濱、呼蘭、安達(dá)的一部分地域。昌五四角設(shè)有炮臺，城內(nèi)棋盤街布局，中間十字主街分別為拱辰街、昌明街、升平街、紫氣街。民國元年（1912年），肇東分防所改制為設(shè)置局，民國三年，升格為縣?？档滤哪辏?937年）十二月三日，已是滿洲國的偽政府，將縣衙遷到了中東鐵路上的“滿溝站”，也就是如今肇東市府的所在地。

肇東，雖說辟于蠻荒，但開埠之初，卻有了一個非常好的名字。其肇者，始也，正也，寓意萬有之起始，萬物之發(fā)端，而其內(nèi)里，則又包含了一股凜然之氣。也許正因如此吧，故鄉(xiāng)自“周冕放荒”、開衙建署以來，人口四方匯聚，居民五音雜厝，但始終民風(fēng)質(zhì)樸，百姓良善，一直都以淳厚方正為習(xí)尚。但實際上，當(dāng)初為肇東命名，卻是極隨意的，不過因為她位于肇州直隸廳以東罷了。這個“東”字，本意只是用作方位詞的。但我卻更愿意接受《說文解字》上的另一個義項：“東，動也”。所謂動者，顯然就是說：凡事之起始，都要靠行動，基業(yè)是創(chuàng)出來的，好日子是干出來的，有所作為，方可立足于這片土地上，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輝煌！“肇東”二字作此一解，該是一個多么好的名字啊，它似乎預(yù)示著，這里將會有一個開天辟地的未來。

確實，肇東的開埠，在本地史上，真可算得上是一場“破天荒”了！

原來，此地過去歸屬于哲里木盟，并無正式的名號，當(dāng)?shù)赜腥朔Q之為“滿溝”。 按照字面解釋，無非是說此里地勢低洼，一下雨，到處積水，溝滿壕平。而有的人卻認(rèn)為，“滿溝”這個名字，只是“蒙古”二字的諧音。還有的人，將這里稱呼為“甜草崗”。這是因為，此地盛產(chǎn)一種“甜根草”，就是中藥里的“甘草”。甘草被醫(yī)家陶弘景尊為“國老”，說“此草最為眾藥之王，經(jīng)方少有不用者?！备什荼榈亟允牵冒谚F锨，隨處都可挖到。但如今，隨著草原變?yōu)榱烁?，“甜根草”已?jīng)難得一見了。

蠻荒之地，自然少有人文史跡。至今仍能見得到的，只有兩處遺跡：一處是肇東城區(qū)西南四十五公里，踞松花江邊五公里處，有一座古城池，相傳是金兀術(shù)的妹妹為駐防而興建。因城池周長八里，故而俗稱“八里城”。據(jù)年長者說，解放前夕，城內(nèi)仍有遺存的廟宇，但現(xiàn)在，卻只剩下土城基依稀可見了。二是清光緒九年（1883年），蒙古郭爾羅斯后旗的扎薩克府（旗公府），由公營子遷到了“八里城”東北十幾公里處。因札薩克旗長有“輔國公”的爵位，此地便被呼為“公爺府”，老百姓則叫它“老爺屯”。到了偽滿康德二年（1935年），因施行縣旗分治，旗公府遷走了，當(dāng)年的那些建筑，不久也就無影無蹤了，只剩下了一處徒有其名的遺址。

開埠之前，松嫩平原上的這片土地，除了少數(shù)幾座村落，到處都是荒草甸子。甸子上因為盛產(chǎn)堿草和苜蓿，便成了蒙古郭爾羅斯后旗的牧場。那個時候，荒原上狼奔獐躍，榛莽叢生，行走幾十里甚至上百里都杳無人煙。但因沒有文字記載，這里荒涼的程度，卻不得而知。但清初有一本叫做《研堂見聞雜記》的書上，卻描述了寧古塔一帶的情況，可作參考：“寧古塔在遼東極北，去京七八千里。其地重冰積雪，非復(fù)世界……說者謂至半道為虎狼所食，猿狖所攫，或饑人所啖，無得生也?！保ㄞD(zhuǎn)引自李興盛《東北流人史》98頁）寧古塔康熙朝便有將軍鎮(zhèn)守，為清代著名的流放地。余秋雨曾寫過一篇《流放者的土地》，追思清代來此的那些南方人的悲慘命運。寧古塔今名寧安，距肇東城四百二十公里，兩地相距并不算特別遠(yuǎn)，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當(dāng)年這里蠻荒的程度，甚至可能過于寧古塔。

自從肇東建縣以后，便有了“三肇”一說。所說的“三肇”，即指肇東、肇州、肇源三縣。肇東居于中東鐵路線上，肇源緊臨松花江，而肇州，在這兩縣之間，卻僅靠公路相連?！叭亍敝校貣|因得鐵路之便，在后來的發(fā)展中，一直居于首位。

肇東遷來“滿溝站”，已是偽滿時期了，因而，當(dāng)初城市的規(guī)劃和設(shè)置，據(jù)說還有日本人參與其中。

那天——姑且算它是舊歷的三四月份吧，在一個極尋常的日子里——尋常得沒人留意到那是幾月幾號，一輛進(jìn)站的綠皮火車車廂里走下來幾個人，有兩三個身著馬褂，頭戴黑貂皮帽，手上都拿著一根“文明棍”，一看都有些來頭。其中，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這幾個人，都是滿洲國哈爾濱市政廳請來規(guī)劃新縣城的。他們下了火車，被人引領(lǐng)著，進(jìn)了一座臨時借用的、車站“老毛子”職工的俄式住宅里。第二天，一行人便從火車站出發(fā)，向東行至一條河溝邊，轉(zhuǎn)天，又從火車站向西，走出去四五里地……他們依據(jù)當(dāng)時的水紋資料，決定將主城區(qū)設(shè)在鐵路以西。

“既是開埠，設(shè)置城區(qū)街道尤為關(guān)鍵，列位說說，可有什么好主意？”為首的這人寬面厚唇，濃眉大眼，神情不怒而威。他說著話，從衣袋里掏出一盒滿洲煙草株式會社的協(xié)和牌香煙，舉著給每個人遞過去，但他們都擺了擺手?！岸疾怀榘?？”他一顛煙盒，將躥出半截的那支抽出來，叼在嘴上，劃了根白頭洋火，點著了。他吸了一口，抬眼看了看其他幾個人，示意大家說話。

一個臉頰瘦削，蓄著山羊胡子，戴一副水晶石圓片墨鏡的老者，先是干咳了一聲，又習(xí)慣的把懷表上的銅鏈向衣襟里掖了掖，這才慢悠悠地說道：“建區(qū)西向，這固然是不錯的。但即為新城，一起始，務(wù)必要體現(xiàn)出尊奉天地的意思，以承天地之精華，開萬世之福祗。此乃百年大計，萬萬不可稍有疏忽！”

“那是，那是?！睅孜患娂婞c頭。

為首的就拿過鉛筆來，在一張白紙上先畫了個圓點，說：“這是火車站。”又接著依次畫了七道豎線，然后在這七條線中間，又畫了一條貫通的橫線，與那個圓連接上。畫完，他用鉛筆指著草圖說：“由火車站向西，設(shè)街?jǐn)?shù)為七，一來暗指西方，二來，也合于月運二十八天之基數(shù)?！?/span>

“同意！”那個日本人似乎很興奮，“七，也是上帝的休息日，是個極幸運的數(shù)字……”

“七在佛教，更是圓滿之意?！崩险咂沉艘谎勰莻€日本人，馬上接了一句。

“縱者為街，橫者為路，新京、哈爾濱也都這樣命名街道。據(jù)此，這七條就稱它為街，這條橫的，稱之為路，可好？”

大家又都點頭稱是。

這時，那位老者拿過鉛筆來，在第四條豎線處，于那條橫線的兩側(cè)，各劃了一條斜線，然后把那張紙一轉(zhuǎn)，大家立即就看出來了，街道組成了一個“奉”字。

老者接著說：“辟出這兩條子午街，便可奉天居地，萬福滋生，再設(shè)路寬為三，即為一生二，二生三，繁衍生息，萬世不絕矣！”大家照例點頭稱是。

“NoNo?！蹦莻€日本人連連擺手，“這座大東亞共榮圈里的城市，大大的，三十米的街寬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必須要看到它未來的發(fā)展?！?/span>

“一座縣城，街寬三十米，足矣！”這是眾人的意見。

但那個日本人卻說：“我提醒大家不要忘了，我留學(xué)歐洲，專業(yè)就是城市規(guī)劃。我的意見是正確的，我不打算放棄自己的主張?！?/span>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為首的那人頭腦很靈活。他眨了眨眼，便說：“一般的街道，三十米寬足夠了，但往長遠(yuǎn)打算也并沒有錯。這樣吧，這條橫貫東西的大街作為主街，修得寬些，六十米，這也是個大順之?dāng)?shù)……”

于是規(guī)劃成型，一座縣城的格局就確定了下來。

接著，這幾個人又為每條街道都取了名字。橫貫東西的大街為正陽路，其余的，因為車站前面可能要建有廣場，暫不命名，縱向的幾條街名分別是：二合、三友、四明、五權(quán)、六法、七治。這幾個名字，由“合”起始，終達(dá)于“治”，中間有友民、開明、賦權(quán)、遵法，也算作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新思潮。后來設(shè)立的學(xué)校，也都以街道命名：二合小學(xué)、三友小學(xué)，四明小學(xué)。但解放以后，人們卻只呼頭道街、二道街、三道街，只以數(shù)字代名字了。街道形成不久，許是人們不習(xí)慣稱呼“正陽路”，于是也叫作了“街”——正陽大街。當(dāng)時，人們口中的“街”，是念“該”這個音的。如今，人們卻無不慶幸那條正陽大街的寬闊，街面主路可畫雙向八車道，即使城市人口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三十多萬，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但街道一點也不顯得逼仄，保證了交通的順暢。

城市漸漸有了模樣。正陽大街兩側(cè)的街面上，店鋪一家挨著一家。店鋪多為紅磚墻，但卻千篇一律都粉刷成檸檬黃色。那種顏色，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明亮而又清爽，看著，讓人倍覺溫暖。那種顏色成了我童年記憶中抹不去的底色。不獨是我，移居瑞士的作家趙淑俠，當(dāng)她1986年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也曾沿著這條正陽大街，找尋記憶中的檸檬黃。

“街道完全變樣了?！彼⒃诮诸^沉思著說?！笆裁吹胤竭€保留著刷成檸檬黃的那種房子嗎？”她轉(zhuǎn)過頭問陪同的鄧市長。鄧市長搖了搖頭：“你說的，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些房子現(xiàn)在早都被翻建了，新建筑物的立面上，現(xiàn)在使用的都是新材料，已經(jīng)沒人再刷房子了?！?/span>

“那種顏色是我兒時記憶中最漂亮的顏色，去國幾十年，卻怎么都忘不掉。我也曾在歐洲許多國家里找尋過，卻從未見到過那種顏色的房子。這次回來，沒能看見，也算作是個遺憾啊……”

趙淑俠一家是日本關(guān)東軍占領(lǐng)肇東時離開故鄉(xiāng)的，幾十年都沒有回來過。她對家鄉(xiāng)的記憶，都是幼時的印象。但無論如何，這次返鄉(xiāng)，讓她仍然十分激動。數(shù)年后，我看到了她在大陸發(fā)行的一本名叫《情關(guān)》的書，其中有一篇《松花江畔是我家》，所寫的，就是這次返鄉(xiāng)見聞。其中她寫到了正陽街，說：“肇東只有一條柏油路，叫正陽大街——這個名字對我可是太熟悉了，伯父和父親不知對我形容過多少遍。他們就是在這條街上跑著長大的。正陽街是小城的靈魂，路寬八米、道分三條，中間以兩排白楊樹相隔，街兩邊是店鋪、機關(guān)辦公室、兩三家飯館、一家旅館、一家銀行。有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關(guān)緊著門，仿佛無人居住的樣子。其中有排黃色的房子，破爛不堪，上面‘照相館’三個字已經(jīng)模糊，我立刻想起以前從長輩們的口里聽到的：‘肇東只有一家照相館，全縣的人都是他的主顧?！?dāng)然我家的人也是這家照相館的主顧，曾踩過這塊土地，于是趕快叫小妹給我攝影留念?！?/span>

這段文字中，對街寬的記述顯然是錯的。實測得知，正陽街寬61.5米，二合街寬31.7米。這時的肇東，再也不是她兒時記憶中的那個肇東了。

的確，這座小城開埠時間雖短，但卻一直處在變化之中。

解放以后，隨著人口的劇增，主城區(qū)先是有了南二橫街、南三橫街，后來，居民區(qū)逐漸向西延伸，很快辟出了一大片新地號。新地號上人口稀疏，建房者往往都要在房前屋后圈出一個大園子來，或以樹枝編籬，或插柳條為墻，園內(nèi)種上蔬菜，以能自給自足。大家你圈這兒，他圈那兒，房屋橫不成行，豎不成列，形成的街巷，寬窄也都不同，更沒辦法取直。這里，不要說街巷無名，就連整個這片地方也沒有名字，只以“新地號”呼之，等于是無名之名。后來，正陽大街也開始繼續(xù)向西延伸，但卻并沒有取直，而是貼著新地號的北邊，折向了西南方，街寬也陡然縮窄了大約三分之一。這段后續(xù)的正陽大街，兩側(cè)形成的南北向街道，很長一段時間也都沒有名字，只以數(shù)字稱呼：八道街、九道街……十六道街、十七道街。直到九十年代成為國家綜合改革試驗區(qū)，才開始為這些街道取名，例如福民南路、福民北路，如此等等，原有的老街名，也得到了恢復(fù)。

這座小城沒有真正的河流。鐵東區(qū)那條河，起初只是一條排水溝，雨季用來泄洪，平時沒有水，所以大家都叫它“東旱河”。七十年代，大慶為了泄洪，把這條旱河加寬、挖深，從青肯泡一直向南，直通哈爾濱呼蘭區(qū)二道河。于是這條河就有了一個新名字：肇蘭新河?！罢亍迸c“蘭”，只是兩個地名的簡單并列，不像江南許多名字那樣，含著濃厚的文化韻味，如木瀆鎮(zhèn)典出吳越之爭，甪直鎮(zhèn)則借用獨角獸甪端；而杭州的“龍翔橋”、“鳳起路”、“九溪煙樹”、“龍井”一類的名字，則更顯出其文化底蘊了。

肇東也沒有山。五十年代居民嘴里的“南小山兒”、“北小山兒”，其實根本不是山，只不過是地勢略高的土崗子。前些年在城北的郊外堆起了一座土山，高52米，取名“肇岳山”。這個名字令人感到費解的是那個“岳”字。查了一下，歷史上只有兩處名為“岳山”的地方。一處在陜西寶雞市寶雞縣新街鄉(xiāng)的廟川村。此山之所以以“岳”為名，是因為山腳下有一座隋代興建的“吳岳廟”，故而也稱吳山。另有一處則見于《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帝堯、帝嚳、帝舜葬于岳山?！边@座山的本名為狄山，因何典故又被稱之為“岳山”，如今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但現(xiàn)在，這個“岳”字，在詞典里“泛指高山”，卻是毫無異議的。如此一來，說“岳山”，就好比說“茗茶”一樣了。“茗”本來就是茶的意思，有人說指晚茶，有人說指茶芽，古代更有劣質(zhì)茶一說，但不管怎樣，“茗茶”二字并用，并無“名茶”之意，倒有“茶茶”之嫌了。

肇東開埠以來，雖然時間短暫，但我們從這些名字的變化上，卻可以看出人們的思想觀念、文化素養(yǎng)，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仔細(xì)琢磨一番，還真能感受到時代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