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與江湖

張祜與崔涯.第十六

太行嶺上三尺雪，

崔涯袖中三尺鐵。

一朝若遇有心人，

出門便與妻兒別。

一首《俠士》定場，同樣不是我寫的，這是唐朝詩人崔涯所做。崔涯這個人史料里記載比張祜還少?！度圃姟肥樟怂耸自?，寫了他一句話：

 崔涯，吳楚間人，與張祜齊名。詩八首。

這句話傳達(dá)出的有效信息就兩個：一是詩寫的不錯，當(dāng)時和張祜一樣有名；二是流傳下來的詩有八首，《俠士》便是八首之一。從這首詩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崔涯，也是個狂生啊！太行山上有三尺白雪，我崔涯的衣袖中有三尺龍泉。有朝一日遇到相知之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在《唐才子傳》寫張祜那段里，也提到了崔涯和這首詩，說他啊，和張祜挺投脾氣的，倆人還一起蒙過一個人：

崔涯亦工詩，與祜齊名，頗自放行樂，或乖興北里，每題詩倡肆，譽(yù)之則聲價頓增，毀之則車馬掃跡。涯尚義，有《俠士》詩云：'太行嶺上三尺雪，崖涯袖中三尺鐵。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門便與妻兒別。'嘗共謁淮南李相，祜稱'釣鰲客'，李怪之曰：'釣鰲以何為竿'曰：'以虹。''以何為鉤'曰：'新月。''以何為餌'曰：'以'短李'相也。'紳壯之，厚贈而去。

崔涯也善于寫詩，和張祜一樣有名。平時有點(diǎn)放浪形骸的意思，愿意在青樓妓館里混，愛給姑娘們寫詩。這段兒咱們下面會展開說啊，各位別著急啊！然后就是說這首俠士詩，巴拉巴拉。重點(diǎn)在這呢：崔涯曾經(jīng)和張祜混一起，去拜謁一個叫李紳的哥們。這個人是誰呢？就是寫“鋤禾日當(dāng)午”的那位，當(dāng)時官居尚書左仆射平章事，這是宰相之職啊。去了之后呢，張祜自稱“釣鰲客”，李紳覺得奇怪啊，問：釣鰲這么大的東西用什么當(dāng)魚竿兒??？張祜說：用彩虹。那么用什么當(dāng)魚鉤呢？新月。李相又問：魚餌呢？張祜說：我看您就不錯，小胳膊小腿兒的……李紳認(rèn)為這倆人是壯士，便贈給了很多錢物。

你看，在大唐朝，什么事兒都有可能發(fā)生?，F(xiàn)在看來，崔涯和張祜的這種做法無異于瘋子一樣。但是呢，這并不是張祜和崔涯自己原創(chuàng)的做法。要怎么說這倆人有點(diǎn)盛唐詩人的勁頭呢，因?yàn)樗麄儗W(xué)習(xí)的榜樣，叫李白。在北宋年間，有一個叫趙德麟的，系列一本書叫《侯鯖錄》，在第六卷中，有一個關(guān)于李白的故事。李白當(dāng)時去拜訪宰相李林甫，進(jìn)去之后遞了個名片，上寫七個大字：海上釣鰲客李白，這可把李宰相嚇了一跳?。?/span>

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釣線？白曰：以風(fēng)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問：何物為餌？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yàn)轲D。時相悚然。

宰相問：先生海邊釣巨鰲，以什么東西當(dāng)線呢？李白說：讓長風(fēng)海浪飄逸我的情懷，讓朗朗乾坤明示我的志向，用彩虹當(dāng)線、明月為鉤。李林甫有點(diǎn)懵圈，又問道：那以什么做魚餌呢？李白答道：以天下那些沒義氣、不講究的傻老爺們兒當(dāng)魚餌。李林甫聽了，嚇了一大跳零一小躥兒。

你看，但凡自稱釣鰲客的，都是嘚了吧瑟的主兒。釣鰲客三字，也就成了那些志向遠(yuǎn)大、卻略有失意的曠世之才們的代名詞了。張祜與崔涯，還經(jīng)常自稱大俠，在唐朝馮翊子所寫的《桂苑叢談》一書中，有這么一段，叫《崔、張自稱俠》：

進(jìn)士崔涯、張祜下第后，多游江淮，常嗜酒，侮謔時輩，或乘飲興，即自稱俠。二子好尚既同，相與甚洽，崔因醉作俠士詩云：'太行嶺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鐵。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門便與妻兒別。'由是往往播在人口：'崔、張真?zhèn)b士也。'以此人多設(shè)酒饌待之，得以互相推許。

倆人名落孫山之后，經(jīng)常在江淮一帶四處游蕩，喝酒作詩、戲謔當(dāng)時的一些官員、文人伍的。喝多了的時候，趁著酒勁兒，經(jīng)常自稱大俠，倆人英雄惜好漢，所以關(guān)系挺好的。加上崔涯的《俠士》一詩，流傳甚廣，所以當(dāng)時很多人都說：崔涯、張祜，真的是俠士??！因?yàn)檫@個，很多人見到這倆人，經(jīng)常請他們喝酒、吃飯，于是名聲就越來越大。《桂苑叢談》這本書里，還記載了一件事。是崔、張二人俠士名氣大了之后發(fā)生的。這件事也被收錄《太平廣記》的《詭詐》部分里。我們看一把：

后歲余，薄有資力。一夕，有非常人，裝飾甚武，腰劍，手囊貯一物，流血于外。入門謂曰：'此非張俠士居也'曰：'然。'張揖客甚謹(jǐn)，既坐，客曰：'有一仇人，十年莫得，今夜獲之，喜不可已。'指其囊曰：'此其首也。'問張?jiān)唬?有酒否'張命酒飲之，曰：'此去三數(shù)里，有一義士，余欲報(bào)之，則平生恩仇畢矣。聞公氣義，可假余十萬緡。立欲酬之，是余愿矣。此后赴湯蹈火，為狗為雞，無所憚。'張且不吝，深喜其說，乃扶囊燭下，籌其縑素中品之物，量而與之，曰：'快哉！無所恨也。'乃留囊首而去，期以卻回。及期不至，五鼓絕聲，東曦既駕，杳無蹤跡。張慮以囊首彰露，且非己為，客既不來，計(jì)將安出，遣家人將欲埋之，開囊出之，乃豕首矣。因方悟之，而嘆曰：'虛其名，無其實(shí)，而見欺之若是，不可戒歟！'豪俠之氣，自此而喪矣。

過了一年多，張祜腰里有了點(diǎn)錢。一天晚上，來了個像是練家子的人物，腰懸長劍，手里提著一個包裹，哩哩啦啦的滴這血。進(jìn)門就問：這里是張祜俠士的家嗎？張祜說是，連忙讓進(jìn)屋里、坐下喝茶。這哥們說啦：我有一個仇人，找了十年才找到，今晚剛把他弄死，太高興了，看見沒？這包里就是他的狗頭。哎，對了，有酒沒？喝點(diǎn)高興高興。張祜馬上安排酒宴。那哥們接著說了：離這里三五里的地方，有個義士，我一直想去報(bào)答他，今天我大仇得報(bào)，也沒啥遺憾了。早就聽說你張祜是個義氣的大俠，你借我十萬塊錢吧。我去報(bào)答那個義士，了了我的平生所愿。之后我這條小命兒，就是您的了！張祜聽了，覺得這哥們頗有我的風(fēng)采啊，很高興，于是給了他十萬塊！那哥們拿了錢，留下放著人頭的包裹，走了。走之前還約定了回來還錢、取人頭的時間?？墒菚r間到了之后，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天都亮了，還是杳無蹤跡。張祜覺得，這個人頭放在我這里，又不是我殺的人，他要是不回來，我這可咋辦?。坑谑蔷妥尲胰税讶祟^埋嘍。誰成想，家人打開一看，一個大豬頭而已。張祜那個后悔啊，這是什么大俠啊，這不就是個大騙子嗎。從這兒之后呢，他的豪俠之氣，也就基本沒有了。

花十萬塊吃了個扒豬臉，這個教訓(xùn)，夠貴的啊！江湖啊，不好混，不是文人墨客能搞的定、行得通、吃得開的。今天啊，咱們就說這么多，明天繼續(xù)講這哥倆兒?？纯磸堨镞€有啥牛皮閃閃的事兒，看看崔涯是怎么逗妓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