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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事業(yè),永遠是由一個個血肉之軀的凡人所創(chuàng)造。 有人以祂為皮,遮掩物質(zhì)享樂的俗心。 有人以祂為骨,追尋精神超脫的真諦。 宗教業(yè)和三百六十行相似,大師與渣仔們皆混跡其間。受各種清規(guī)戒律約束,這是一扇更為艱難崎嶇的人生窄門。 鑒真,年少成名的佛界律宗泰斗,六次不避生死東渡日本。當他65歲踏上這座海島時,雙眼卻已近乎失明。 無數(shù)次危難關(guān)頭:遭人誣告、毀船墜海、眾僧死散...,鑒真究竟有沒有看到佛光普照? ![]() 688年,武則天忙著誅殺李唐宗室,萬千新生兒忙著啼哭出世。 北方的官宦世家,嬰兒起名王之渙。 南方的商界富戶,嬰兒起名淳于某。 一個將成為西出邊塞的大詩人。 一個將成為東渡扶桑的大和尚。 至于其他小孩,終會像你我這般默默無聞。 富足優(yōu)越的家庭條件,提供了吃肉的老碗和滿屋子藏書。這二人此生并未見過面,卻將憑靠自我意志闖出專屬名望。 當然,目前的尿床姿勢和正常小孩沒啥區(qū)別。 武則天登基時,皇室兒孫已被虐成了瀕危物種。這位曾被迫削發(fā)為尼的女皇,又開始對首任老公追認的干祖宗下手。 李唐以老君李耳為祖,定道教為國教。 武周以盧舍那佛為尊,改佛教為國教。 法明等僧人連夜瞎編佛經(jīng),證明女皇乃彌勒下凡稱帝的合法性(有沙門十人偽撰《大云經(jīng)》,盛言神皇受命之事)。 武則天看完飄飄欲仙,劃撥專項資金在全國各地修建大云寺。 ![]()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 武則天內(nèi)心的真實態(tài)度,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但是真金白銀的超高補貼,讓佛門建筑規(guī)模和從業(yè)人員急速擴張。 聚人心也好,騙補貼也罷,形象工程必須有。 假和尚也好,真居士也罷,修行只能向內(nèi)求。 淳于老爹就是一位在家居士,還經(jīng)常去隔壁的大云寺聽講座。 他在生意場上混的風生水起,耗盡腦細胞積累出豐厚家產(chǎn)。見過太多競爭對手破產(chǎn)跳樓,才漸漸覺悟自己活得有多僥幸。 淳于老爹已經(jīng)擺脫柴米油鹽的煩惱,開始追尋身心舒適的解脫之道,連帶著給全家老少打上佛徒的烙印。 因為信仰,可以消弭人力無法掌控的焦灼感。 ![]() 小淳于自打記事起,常常跟著老爹燒香禮佛。 家里有間屋子專門供奉佛像,每到重大節(jié)日便檀香裊裊。全家人虔誠地誦經(jīng)祈愿,只有小淳于趴在蒲團上左顧右盼。 母親輕輕地拍打兒子屁股,小淳于立馬跪的無比端正,還像復讀機般奶聲奶氣的朗誦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老爹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向來疼愛這個聰慧的小兒子。除過衣食無憂的物質(zhì)條件,還要在精神上引導他走入正途。 雖說功名富貴皆為虛妄,但是能有幾人禁得住外相誘惑?然而自幼爛熟于胸的教義,遲早會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就這樣,小淳于日日夜夜受佛法熏陶,對科考武舉沒有半分興趣。 ![]() 702年,小淳于跟著老爹來到大云寺聽課。 這座無比熟悉的寺院,十幾年來都沒有擴建收門票。但他卻有種不同以往的觸動,好像能聽見某種召喚。 佛號肅穆,聲聲震酥軀體。 法相莊嚴,目目直抵心間。 老爹看見兒子莫名其妙流眼淚,還以為他想念村東頭的花丫頭了。等到小淳于開口說話時,老淳于徹底懵圈了。 小淳于:我要出家! 老爹:你才14歲啊... 小淳于:我要出家! 老爹:你什么還沒享受過... 小淳于:我要出家! 老爹:你這頓悟的也太早了... 哪有什么憑空頓悟,不過是常年澆灌的心思被激活罷了。嬌弱嫩芽長成參天大樹,佛法慧識頓時涌入心竅之間。 智滿禪師為小淳于剃度,實習期間被喊作小沙彌。從此斷絕燈火人家的溫馨歡樂,只有大云寺的晨鐘暮鼓相伴。 單論這份業(yè)力,沒有能力和資格去揣度。 ![]() 沒有職業(yè)技能考核的冷門行業(yè),全靠靈臺方寸間的清識加持。 小淳于修行三年,潛心研讀各類佛典經(jīng)文(總丱俊明,器度宏博)。龍華寺的道岸法師親自為他受戒,并取法名鑒真。 道岸師父的師父就是道宣,當年參加過玄奘的譯經(jīng)團。他從浩瀚繁雜的一手梵文佛典中,硬生生開辟出南山律宗。 這算是佛教最難修行的派別,擅長發(fā)明各種戒律死磕自己。 鑒真為了檢驗律條的科學性,關(guān)在小黑屋里三個月不說話。送飯的小沙彌詢問有沒有吃飽,他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從起初的煎熬難忍到心平如水,鑒真嘗遍六重戒、二十八輕戒的滋味,用最艱難的磨煉換來南方地區(qū)的聲名鵲起。 畢竟,坐在臺上背戒律和身心惟微守戒律,才是小丑和大師的本質(zhì)區(qū)別。 ![]() 709年,鑒真第一次離開揚州,前往長安、洛陽云游(巡游二京,究學三藏)。 熙熙攘攘的京都街頭,到處是俗世眾生的歡聲笑語。這位眉清目朗的年輕和尚,穿著草鞋在人群中孓然獨行。 他想追尋高深正統(tǒng)的佛法真諦,卻發(fā)現(xiàn)京城佛界同樣派系林立。閉門修行與謳歌大唐皆有,加上腳指頭都數(shù)不過來。 當年中土的佛典釋義混亂,玄奘偷渡西行取回一手資料。翻譯后不光像爆米花般炸裂,還為各派提供堅實的理論依據(jù)。 然而,玄奘親手創(chuàng)建的法相唯識宗卻衰敗落寞 鑒真只能博覽眾家之所長,除了學習佛門各派精髓,還順帶著考取建筑、醫(yī)藥、雕塑等技術(shù)行業(yè)的八級證書。 兩年后,22歲的鑒真在長安實際寺受具足戒。意味著時刻要遵守250條大小戒律,堪稱大唐最年輕的苦行僧。 但是,他沒有趕上最好的時代。 ![]() 713年,唐玄宗開始打壓佛教,強令一萬多名僧尼還俗。 禁止修建寺廟 禁止鑄造佛像 禁止傳抄佛經(jīng) 這位比鑒真大三歲的年輕皇帝,一輩子沒逃出武奶奶賜予的童年陰影,只能靠世俗權(quán)力消弭焦灼感 25歲的鑒真返回揚州,當上大明寺的客座法師。他開始講佛寫經(jīng)、救濟貧病,傳戒門徒多達四萬人(獨秀無倫,道俗歸心)。 隨著在江南地區(qū)名望暴漲,鑒真的日常生活依然簡單粗陋。常年遵守戒律磨煉心志,他完全不需要外物彰顯身份。 五湖四海為上客,逍遙佛殿任君棲。 古來多少英雄將,南北荒山臥土泥。 733年,日本第九批遣唐使到達長安。榮睿、普照兩位日本和尚打卡簽到后,去找前輩阿倍仲麻呂請教留學心得。 阿倍的中國藝名叫晁衡,不光擔任唐朝的七品公務(wù)員,還經(jīng)常和李白、王維等文化界名流喝酒談心吹牛逼。 普照沒心思聽他解析唐詩,只想肅清日本佛界的烏煙瘴氣。 ![]() 佛教傳入日本一百多年后,變成阿貓阿狗的逃稅神器。 哪位農(nóng)民不想交稅了,就拿起菜刀剃掉頭發(fā)。然后摟著媳婦說自己是和尚,不再承擔一毛錢的應(yīng)付款項(規(guī)避課役,動以千計)。 天皇不敢向佛祖收保護費,只能省吃儉用過日子??粗俸蜕袀兂跃坪热馑斤w起,自己買盤生魚片還要算算賬。 快去西方請大唐高僧,降服這幫妖魔鬼怪吧! 普照等人在長安求學十年,天天蹲在凳子上咥油潑面。差點連母語都快忘光光了,才和道航、如海等人簽訂培訓合同。 742年,普照帶著唐朝僧人準備回國。路過揚州大明寺時,聽完鑒真法師的一堂公開課而極其震驚。 榮睿匍匐在鑒真腳下(頂禮大和上足下),誠心泣涕邀他東渡傳法,寺院眾僧的臉色卻極其難看。 榮睿:佛法流至日本國而無傳法人,愿大和上東游興化。 鑒真:今我同法眾中,誰有應(yīng)此遠請,向日本國傳法者乎? 祥彥:彼國太遠,性命難存。滄海渺漫,百無一至。人身難得,中國難生.. 鑒真: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諸人不去,我即去耳。 祥彥:大和上若去,彥亦隨去... 那一年,聲望威隆的鑒真已經(jīng)54歲了。 ![]() 玄奘萬里取真經(jīng),幾番生死卻步踩實地。 鑒真渡海傳律法,風高浪急而腳踏虛空。 29歲青壯有力,一腔熱血追尋夢想。 54歲樂天知命,身體衰退養(yǎng)壽延年。 這位年過半百的大德高僧,坐吃老本也會享受無數(shù)供奉?;蛟S是常年苦心受戒的磨煉,讓他依然具備超越常人的勇氣。 既然向上鉆研佛法已達化境,那就向下推行佛法普度眾生吧。 人生不在于讀多少書、行多少路、懂多少理,無法消弭知與行的割裂程度,就只能在虛妄黑洞里焦灼痛苦。 鑒真召集21人制定方案,卻發(fā)現(xiàn)辦不了出境通行證。當時沿海賊寇橫行,搞的各路航線終止運營(海路塞,公私斷行)。 和尚們只能連夜雇人造船,還在寺里囤積大量糧食和淡水。對外宣稱要去國清寺送慰問,實則知法犯法搞偷渡。 從這一刻起,眾位佛門高僧變得與俗人無異,在追尋夢想的路上受盡艱難曲折。 ![]() 道航覺得東渡計劃勞神費力,一定要派出德藝雙磬的佛門骨干。 他建議吊銷如海的傳法資格,理由是這人職業(yè)素養(yǎng)太低(向他國傳戒法,人皆高德行業(yè)肅清,如海少學可停卻矣)。 如海很生氣,向官府舉報和尚們要出海勾結(jié)海盜。官老爺一聽頭都炸了,連忙將道航等人關(guān)進大牢突擊審訊。 因為牽涉榮睿、普照兩位外籍僧人,領(lǐng)導不敢像往常那般隨意糊弄。經(jīng)過多方取證調(diào)研,才沒搞出冤假錯案。 如海被打了六十軍棍遣返原籍,臨走前還哭哭啼啼的說:我特么也是朝鮮外籍僧人,為什么只有棒子待遇? 東渡僧團全部無罪釋放,官府送回沒收的佛門物資,卻將大船依法充公(今三海賊大動,不須過海去)。 榮睿無精打采的找到鑒真,大和上平靜說道:不須愁,宜求方便,必遂本愿。 ![]() 鑒真托關(guān)系買來一艘退役軍船,又雇傭水手工匠八十五人。 這艘除了方向盤掰不動,其他部件關(guān)不緊的破爛老船,裝滿經(jīng)書、佛像、舍利、特產(chǎn),幾乎承載著大唐文化成果。 第二年寒冬臘月,眾僧誦經(jīng)祈福之后揚帆遠航。他們堅信佛祖會照顧自家產(chǎn)業(yè),在蒼茫無際的怒海上給予些許眷顧。 或許,佛祖并不在意這些俗物,祂只在乎信徒們的誠心。 狼溝浦遇上風浪,老船被搖晃的當場解體。眾僧泡在刺骨的海水中瑟瑟發(fā)抖,鑒真抱著破木板漂上岸(冬寒風急,甚太辛苦)。 其中九人下落不明,殘活的工匠們罵罵咧咧回家了。鑒真帶著僧人打撈落水物品,又將老船主體拖到岸邊。 他在附近寺廟講經(jīng)說法,懇請當?shù)孛癖妿兔π薮?。一個月后再次舉帆東下,漂到舟山群島時又被風浪卷下海。 這一次,老船徹底散架了。他們爬上岸忍饑挨凍整整三天,被巡邏隊送到阿育王寺吃救濟糧(舟破,水米俱盡,饑渴三日)。 三次東渡死里逃生,55歲的鑒真會不會開始懷疑佛祖? ![]() 阿育王,役使鬼神,建四萬八千塔之一也。 鑒真站在這座古老寺院中,靜靜看著五百年前的飛檐駿瓦。思慕歷代佛門先賢嘔心瀝血,才換來東土無數(shù)信眾。 法顯、達摩、玄奘...他們在生死關(guān)頭有沒有懷疑信仰?支撐他們的信念到底是什么?自己承受的苦難何時才是盡頭? 或許,只是我還不配擁有如此巨大的福報吧! 鑒真開始在阿育王寺設(shè)壇講經(jīng),經(jīng)歷生死的佛理更加清澈通透。杭州、湖州多地寺院爭相邀請,他的足跡遍布江南各處。 枯瘦單薄的老人總是腳步匆匆,麻布僧衣也掩飾不住雙目精光。當他來到遍地金黃杏葉的龍華寺,好像又聽見某種召喚。 38年前,道岸師父在這里為他受戒。 38年間,他謹守律宗戒條苦磨心志。 鑒真,早已沒人記得俗家姓名。 佛門,已經(jīng)成為此生唯一歸宿。 鑒真準備第四次東渡,安排榮睿等人籌備物資。信徒們擔心他落海遇難,聯(lián)名誣告外籍和尚意圖拐賣大唐法師。 當?shù)仡I(lǐng)導沖進寺廟抓捕榮睿,戴上枷鎖后押送京城宗教辦。榮睿在半道上染病裝死,才瞅準機會逃了出來。 然而,鑒真的傳法信念卻更加堅定(然其堅固之志,曾無退悔)。 ![]() 浙江地區(qū)沒法出海了,那就去監(jiān)管不嚴的福州。 鑒真讓兩位僧人先去采購船只,然后給大明寺寫信交代后事。為避開信眾的熱情圍堵,帶著傳法團翻山越嶺走小路。 嶺峻途遠,日暮夜暗。 澗水沒膝,飛雪迷眼。 諸人泣淚,同受寒苦。 為求法故,前后被災(zāi),艱辛不可言盡。 鑒真走到溫州時,被官府的巡邏隊請去喝茶。原來大弟子靈祐收到來信,連夜舉報主持法師帶頭偷渡。 我大師發(fā)愿向日本國,登山涉海,數(shù)年艱苦,滄溟萬里,死生莫測,可共告官遮令留住。 鑒真以國寶待遇被送回大明寺(捉得大和上,差使押送防護,十重圍繞),沿途還張貼公告:勿令更向他國。 進入揚州城后,官員百姓夾道歡迎法師回家。鑒真一路上愁容滿面,嚇得靈祐跪在房門外賠禮道歉。 諸州道俗,競來慶賀。獨大和上憂愁,呵責靈祐。其日日懺謝乞歡喜,每夜一更立至五更謝罪,遂終六十日。 ![]() 748年,榮睿和普照偷摸溜進大明寺,再次商議東渡計劃。 鑒真帶著35人出城散心,直接跳上江邊備好的大船。此次出行倒是風平浪靜,但是入海二十天后迷失方向。 淡水喝光了,傳法團渴的嗓子眼直冒煙(舟上無水,嚼米喉干,咽不入,吐不出),只能跌伽而坐頌?zāi)疃\告經(jīng)文。 雨終于來了,然而卻是狂風暴雨。 孤舟在海上顛簸數(shù)日,直到被風浪拍在沙灘上。一群光膀子漁民肆意圍觀,嘴里說著嗚哩哇啦聽不懂的方言。 僧人們小聲嘀咕:算日程也該到了,這里會不會就是日本。普照操起飽含陜西口音的母語,漁民聽完笑呵呵說:汝講的話真有味。 雙方正在雞同鴨講期間,一位身著唐裝的領(lǐng)導來了。他對鑒真說:歡迎來到海南島,我是本地長官馮崇債。 老馮家世世代代治理海南,因為祖上是大名鼎鼎的冼夫人。 ![]() 老馮對眾位僧人禮奉有加,鑒真便在海南講經(jīng)說法一年。 十月作田,正月收粟。 養(yǎng)蠶八度,收稻再度。 男著木笠,女著布絮。 人皆雕蹄鑿齒,繡面鼻飲,是其異也。 他對這座海島的風俗很好奇,但是雙眼視物卻越來越模糊。長期烈日苦曬和海水浸泡,讓老人的身軀加速衰敗。 鑒真決定返回揚州,再次籌集物資準備東渡。佛祖留給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如果雙目失明還如何普度眾生。 然而,真正的精神打擊才正式開始。 走到廣東時,榮睿舊疾復發(fā)病逝。普照眼睜睜看著同伴客死異鄉(xiāng),心灰意冷之下獨自前往阿育王寺修行。 離別前,鑒真拉著普照悲泣道:為傳戒律,以愿過海,遂不至日本國,本愿不遂。于是分手,感念無喻。 走到江西時,弟子祥彥寂然坐化。這位起初畏懼渡海的佛門僧人,卻在每次危難關(guān)頭挺身力護師父周全。 有人說臭皮囊葬也罷、不葬也罷,離此塵世、一了百了。但是那些割棄人倫情感的法,終究只配稱為邪法吧。 大和上乃喚:彥!彥!悲慟無數(shù)。 ![]() 鑒真靠著一路講經(jīng)走回揚州,全天下的人知道這個和尚要東渡。 失去向?qū)Ш凸歉沙蓡T,雙眼昏花的鑒真連寺院大門都走不出。聽著晨鐘暮鼓的日日催鳴,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753年,日本第十批遣唐使到達長安。他們請求恭迎鑒真法師,唐玄宗拒絕的很干脆(主上要令道士去,為此大和上各亦奏退)。 遣唐使團回國那天,普照和阿倍仲麻呂雙雙登船。一個在大唐嘗盡艱難曲折,一個在大唐閱遍物華天寶。 一衣帶水的島國故鄉(xiāng),無數(shù)人在熱情期盼他們求學歸來。 揚州百姓為防止鑒真隨行,自發(fā)組織巡邏隊日夜監(jiān)護(皆云大和上欲向日本國,由是防護甚固,無由進發(fā))。 白云法師和藤原清河商議好方案,用自己的船載著鑒真入江匯合,然而登上日本使船時卻出現(xiàn)意外狀況。 有些遣唐使擔心事情敗露,萬一唐朝追責可吃不消(廣陵郡又覺大和上向日本國,將欲搜舟,若被搜得,為使有妨)。 于是,只能將65歲的鑒真法師塞進貨倉。 ![]() 四艘大船浩浩蕩蕩出發(fā)了,迎著怒海波濤向東方駛?cè)ァ?/p> 途中遭遇風暴,阿倍乘坐的主船被吹到越南。這幫人登岸后耀武揚威,結(jié)果被當?shù)赝林车闹皇O率畮讉€人。 李白正在長安酒坊斗詩,聽到消息還以為阿倍掛了。他一口氣喝光桌上的低度數(shù)白酒,當場為國際友人賦詩一首。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 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 沒過多久,阿倍帶著殘活的隊友重返長安。安史之亂又跟著皇帝逃往四川,一直到死都沒有再回過日本。 鑒真的坐船沖出風暴,熬過四十多天的海上顛簸。當他的雙腳踩在福岡陸地上時,眼睛卻已看不清異國景致。 歡迎儀式浩大而喜慶,鑒真回想著十二年間六次東渡,航海三次幾經(jīng)絕境。三十六人身死,二百余人退出... 佛祖究竟有沒有眷顧自己,鑒真只是苦澀卻又欣慰地淡然一笑。 ![]() 神的事業(yè),是由血肉之軀的凡人創(chuàng)造。 血肉之軀,難逃喜怒哀樂的利益紛爭。 鑒真為500位皇族和僧侶授戒,并提高佛門行業(yè)的準入資格。他想保護佛法純潔森嚴,卻影響到假和尚的非法收入。 孝謙天皇實在不愿節(jié)衣縮食,在興福寺召開辯經(jīng)大會。就自行剃頭出家的問題,有請雙方代表法師暢所欲言。 其實,很多辯論爭的不是理,而是背后的利。 鑒真宣講的佛理無人反駁,卻還是無法廢除“自誓受戒”的民俗亂象,只能要求正經(jīng)和尚必須嚴格遵守戒律。 此后五年里,鑒真日日夜夜堅守律宗戒條。他那習以為常的苦修生活,讓日本各界僧眾受到極大刺激。 我滴乖乖,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佛門信仰! ![]() 758年,孝謙在皇室內(nèi)斗中被迫退休,鑒真受牽連而遭到排擠。 淳仁天皇以“政事煩躁,不敢勞老”為由,取消鑒真“傳燈大法師”的稱號,賜給他一所宅院頤養(yǎng)天年。 對于鑒真來說,豪華別墅和粗簡陋室并無區(qū)別。因為他的雙目早已失明,只能在無盡黑暗里思慕星點佛光。 孝謙拿他當工具,至少還能傳播佛法。 淳仁讓他卷鋪蓋,遠隔重洋能去何處。 那一年,鑒真已經(jīng)70歲了,夜里時常會想起大云寺的佛號、龍華寺的杏葉、阿育王寺的磚瓦、大明寺的徒弟... 他知道自己沒有力氣回到故鄉(xiāng)了,那就讓這片荒蠻之地更開化些吧。 撰寫《鑒上人秘方》,譽為日本漢方醫(yī)藥之祖。 呈上王羲之真跡三幅,請經(jīng)書貼促進日本書道。 教導弟子雕塑佛像,推廣唐朝的先進手法技藝。 設(shè)計盛唐風格寺院,建成舉世聞名的唐招提寺。 鑒真在招提寺中講律授戒,漸漸成為日本佛界的最高學府。各地僧侶爭相慕名來訪,聆聽大唐高僧的深邃佛理。 一生苦修戒律弘揚佛法,六次率眾東渡受盡磨難。鑒真的身體幾乎油盡燈枯,唯有靈臺間的佛光在鼎力加持。 ![]() 763年,鑒真好像聽到某種召喚,剎那間身心泰然舒適。 他對弟子說:我若終已,汝可為我于戒壇院別立影堂,舊住房與僧住。說罷在招提寺中向西而坐,面容慈祥安然圓寂,終年75歲。 《千臂經(jīng)》云:臨終端坐,如入禪定,當知此人,已入初地。 一千兩百年后,日本唐招提寺的鑒真干漆像被迎回故鄉(xiāng)。在揚州大明古寺的紀念堂內(nèi),三十多萬市民瞻仰法師遺容。 當真是以茲驗之,圣凡難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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