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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年前,清朝的康乾盛世剛剛拉開帷幕一角。一位名叫聶璜的畫家也開始了他在中國南部沿海城市的云游之旅,他一生追逐各種海產(chǎn)的足跡遍布浙江、福建等地。 他實地考察各海域水生物的種類、習性、形態(tài),又將所見所聞繪圖成冊,再輔以文字記錄下來。乾隆三十七年(1698)成書整整4大冊《海錯圖》,收錄了共計233幅圖畫,記錄下371種海生物。 20多年后太監(jiān)蘇培盛從民間偶得此圖冊,將其進貢到宮中成為乾隆皇帝愛不釋手的“科普讀物”。然而如果把《海錯圖》當做一本科普讀物,聶璜倒是可能會因為傳謠轉(zhuǎn)發(fā)超過500次而被請喝茶。 《海錯圖》前三冊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第四冊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海錯圖》的“錯”本是錯綜復雜的意思,最早出自《尚書·禹貢》中的“厥貢鹽絺,海物惟錯”。 聶璜幾乎窮盡一生對大海生物的探索也確實讓這本圖冊包羅萬象,有著令人感到眼花繚亂的豐富“海錯”。除了現(xiàn)實中見得到的海產(chǎn)品,像蛟、人魚、海和尚等等傳說中的生物也被根據(jù)“親見者”口述或者文獻描繪記錄下來。 甚至連吸毒石、海鹽,乃至于海市蜃樓這些非生命實體都被囊括在《海錯圖》中——在清朝人的眼中,“由海所生”的一切都應該算是海產(chǎn)。 《海錯圖》中記載的海市蜃樓 從上面的海市蜃樓一圖我們已然可以看出聶璜過人的繪畫功底,但《海錯圖》吸引乾隆皇帝及后世研究者的關鍵,還在于聶璜對各種海產(chǎn)品細致入微的觀察刻畫。 以及……不時出現(xiàn)穿插在畫冊中的呆萌“靈魂畫作”。 聶璜《海錯圖》中的鱷魚 聶璜筆下的鱷魚活像一只科莫多巨蜥,這是因為他其實從未見過真正的鱷魚。他在畫作的上方用了長篇大論描述鱷魚形態(tài),并且說明了自己這幅畫的來源: 他是根據(jù)一個去過安南國(今越南)見過鱷魚的人的講述畫下這幅圖的。文字記載描述者說鱷魚“長二丈余,身有甲,四足短而有爪,口方而闊,尾不尖而扁”。 這樣看來從實物到描述再到畫作,似乎全都沒有錯。只是在信息的二次傳遞當中,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丟失,越來越多的想象被補充進去,就成了這個“呆萌”版的樣子。 聶璜《海錯圖》中的螭虎魚 又比如上面這幅“螭虎魚圖”,聶璜根據(jù)自己搜集來的文獻畫出了這種“頭如龍而無角,有刺身有鱗甲,金黃色,四足如虎爪”的上古神獸。 下文還煞有其事地說了“不可食,其皮可入藥”及商人用它來假冒偽劣另一種更高級的神獸“蛟”的故事??梢哉f不僅這圖中的“虎爪”有點莫名可愛,聶璜認真的“打假”態(tài)度現(xiàn)在看來也是十分有趣了。 面對越不熟悉的物品,聶璜便會在圖冊中配以越多的文字描述,這能否算是他“嚴謹考究、忠實記錄”的治學態(tài)度體現(xiàn)呢? 面對常見的各類海產(chǎn)則配以簡單的介紹及一首小贊詩 《海錯圖》的另一大亮點,是聶璜對于有機會接觸到的海產(chǎn)細致入微的觀察及刻畫。 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海錯圖》第四冊中基本為螺貝蝦蟹四類生物,我們可以從中看出聶璜的用心之處。不同種類蟹殼的斑點變化、不同種蝦的觸須長短、不同貝類的花紋形態(tài)都沒能逃過他的雙眼。 他的圖冊中用色精準,蟹殼不同部位的顏色變化,甚至是同種蟹不同成長時期的蟹殼變化也被觀察到并記錄下來。 《海錯圖》中的各種蟹類 在《海錯圖》的序中聶璜寫下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心得:“每睹一物,則必圖而識之,更考群書,核其名實;仍質(zhì)諸蜑戶魚叟,以辨訂其是非?!?/p> 每看到一個新的物種,必定先詳細地畫下它的樣貌,接著從各種書籍考證核查,找出它的命名。最后還要詢問漁夫等熟悉它的人,來辨別訂正書里的說法。 經(jīng)過這樣一系列的考察,聶璜得到的結(jié)論盡管時有偏差,但也確實記錄下了當時大眾的一個普遍認知。而這正是傳統(tǒng)博物學的做法:注重對具體事物的具體探究,而非研究事物的一般本質(zhì)。 《海錯圖》中“誤載”漁民傳說蟳虎魚能吃大螃蟹的故事 博物學(natural history)源于古羅馬博物學家老普林尼的著作《博物志》(Historia Naturalis)。這種著眼于采集、命名、分類工作而非觀念演繹的知識類型極為古老,像技術一樣遍布所有文明地區(qū)。 《論語·陽貨》中早有記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敝袊M管沒有“博物”學科,卻早有“博物”的傳統(tǒng)觀念。 海邊貝類的種類再多 漁民們還是一一給其命名 上個世紀50年代以前,博物學幾乎是數(shù)理學科以外各學科的全部。不過隨著生物科技發(fā)展到分子階段,博物學在短短三四十年里變成了生物學的一個小分支——既然我們都可以探究到生物的本質(zhì),似乎外在的東西也就沒什么吸引人的價值了。 但事實上,博物學是有其存在的重要意義的。 我們今天的學生們,熟悉光合作用的方程式、葉綠體、液泡、質(zhì)壁分離等等專業(yè)名詞概念信手拈來,知識量不知道比前人們高到哪里去了。可是一走進田野中,別說田野了,走進菜市場大家也不認識各種植物的名字。 對大自然缺乏感情的人,很難真正意識到破壞的代價;對周遭環(huán)境缺乏認知的人,也很難獲得豐富而美好的情感。而認識各種花草蟲魚、飛禽走獸的名字,甚至清楚它們習性從而成為一個“博物之人”,正是我們感知大自然的前提條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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