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管怎樣，先畫起來

這是宮崎駿的創(chuàng)作方式：“不從故事情節(jié)出發(fā)，先把想要表達的場景通過圖畫表現(xiàn)出來?！?/p>

“不停地畫，越多越好。畫夠了，—個世界便成形了?！?/span>

他說自己就是“電影的奴隸”，他的心愿是“娛樂于人”?！爸挥凶尨蠹腋惺艿綂蕵罚拍苁棺约旱拇嬖趦r值獲得承認?！彼詣赢嬜鳛樽约翰⒉豢鞓返耐甑男睦硌a償，傳達出的訊息卻是生之禮贊。

不管怎樣，都要用力活下去，這是宮崎駿的影片中永恒的主題。

他希望自己的影片能夠喚起潛藏在孩子們心中的堅韌，令他們有所改變，像《千與千尋》的主角荻野千尋那樣，最終發(fā)掘出自己“不被吞噬的力量”。“生存就是生命體在發(fā)展中保持平衡的方法，為了保持平衡，就必須做一些努力?！?/p>

在朋友們眼里，宮崎駿本人比作品更有趣。他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比如幻想著“當一個可怕又奇怪的祖父，為孫子們制造驚奇”“孫子一進到祖父的房內(nèi)，就看到一大堆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在天花板畫上驚悚的云朵，然后掛上一幅長達 3 米的巨翼龍畫像，讓它隨風搖晃，而我這爺爺便端坐其中”。

他也是個“愛操心的人”，“老是擔心別人且樂于助人”，“結(jié)果把一大堆麻煩事往自己身上攬”。

他還是個“矛盾的綜合體”，摯友高畑勛說，宮崎駿“是個非常害羞的人，有孩子氣的一面，天真無邪又任性率直，所以會把自己的欲望表現(xiàn)在臉上。

可是，卻又有著比別人多一倍的律己、禁欲意志以及羞恥心，因此經(jīng)常想要加以隱藏，使得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顯得曲折不可測”。

02

我們有的只是野心

或者說是希望

“我認為創(chuàng)作動畫就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虛構(gòu)的世界。那個世界能撫慰受現(xiàn)實壓迫的心靈，激勵萎靡的意志，能化解紊亂的情感，使觀者擁有平緩輕快的心情，以及受到凈化后的澄明心境?！?/p>

在吉卜力工作室里系上作畫用的圍裙，宮崎駿看起來既像傳統(tǒng)的手工匠人，又像動畫片里有魔法的老爺爺。

摯友高畑勛曾戲謔說，“每一頂帽子都必須是特大號”才能裝下宮崎駿的頭，或許是因為頭特別大，須發(fā)皆白、戴著大黑框眼鏡的宮崎駿，親切又有些卡通，這也是動畫迷眼中，動漫大師宮崎駿的標準像—他成名晚。

大學畢業(yè)進入東映動畫公司，宮崎駿才正式涉足動畫業(yè)。在公司前輩保田道世的回憶里，這個年輕人才華超群：“他的想象力之豐富令人震驚，我那時候就認識到，他這個人不得了?！?/p>

如果這是個預言，那么早已成真，只是過程波折。事實上，在動畫制作行業(yè)里打磨了 16 年之后，宮崎駿才第一次得到執(zhí)導一部劇場版動畫長片的機會。1979 年 12 月 25 日，《魯邦三世：卡里奧斯特羅城》公映，宮崎駿才有了自己的處女作，38歲，幾近不惑。

《魯邦三世》是日本漫畫家加藤一彥的作品，從 1967 年開始連載，講述怪盜魯邦家族第三代傳人的冒險傳奇，故事雜糅，畫風粗獷，在日本擁有超高人氣，陸續(xù)被改編為電視動畫、劇場版和 OVA（原創(chuàng)動畫錄像帶）。就像永遠在讀小學的少年偵探柯南一樣，怪盜魯邦三世也是日本動漫界的不死傳說。

宮崎駿在東映動畫工作了 8 年，1971 年宮崎駿和高畑勛一起離開東映動畫，轉(zhuǎn)入 A-pro 制作公司，情況還是一樣，機遇依舊更青睞年長他 6 歲的高畑勛。

宮崎駿是東映動畫招收的最后一批正式雇用制社員，經(jīng)過 3 個月的入職培訓，開始動畫師生涯。動畫師，就是“讓圖畫動起來的畫師”，他們是支撐日本龐大動漫產(chǎn)業(yè)的基石。成名之后的宮崎駿這樣勾勒動畫師的群像：“平均年齡很低”“特征是善良和貧窮”“大多數(shù)人是按件計酬”“有人甚至無力投保國民年金和健康保險”。

具體到年輕的宮崎駿，起步月薪只有 1.95 萬日元，蝸居在東京都練馬區(qū)一間“四貼半”的公寓，約 7 平方米，是日式房間的最小極限，月租6000 日元。

終于，《魯邦三世：卡里奧斯特羅城》到來了。宮崎駿不僅擔任導演，還負責腳本和分鏡。他用 110 分鐘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原著的懲惡揚善的故事，怪盜魯邦搗毀了野心家的假鈔基地，拯救了被困的公主，找出了隱藏的寶藏，然后繼續(xù)與警探貓捉老鼠般的刺激逃亡。

這部動畫長片，以獨特的風格獲得了影評家們的青睞，摘取了日本動畫界一流的獎項—大藤信郎獎。30 年之后，宮崎駿憑借《懸崖上的金魚姬》第二次贏得這個獎項。

可是，影評人并不能代表市場。20 世紀 70年代末，正逢日本科幻題材興起，以《宇宙戰(zhàn)艦大和號》為代表，機器人和未來時空，成為動漫作品中的主流趣味，牢牢地吸引著媒體和消費者。影院里空蕩蕩的座位，宣告了宮崎駿處女作的失敗，此后 3 年，他沒有接到任何片約。身為動畫師的野心和希望，在宮崎駿的不惑之年，遭受重創(chuàng)。

03

從模仿開始

我不能接受

為什么要進入動畫業(yè)？這是宮崎駿成名后曾被人反復追問的問題。

他與漫畫的邂逅，經(jīng)由不同方式的敘述，成為命運的必然。

宮崎駿 1941年出生在東京，自小腸胃虛弱，被醫(yī)生斷言活不過 20 歲。6 歲那年，母親又罹患肺結(jié)核病倒。他總是班級賽跑落在最后的那個人，又早早被切斷了向母親撒嬌的可能，一邊努力成為不用大人操心的乖孩子，一邊卻是揮之不去的自卑和壓抑。

“小時候曾經(jīng)病倒差點沒命的我，只要聽到父母親說，真的好辛苦啊，便會不安得無地自容，覺得自己真是帶給父母天大的麻煩。因此，我并沒有所謂令人懷念的童年時代。但是到了某個時期，當我覺察我只是在配合著大人或父母時，那種屈辱感讓我難過得幾乎想要放聲大叫?！?/p>

漫畫讓宮崎駿尋找到了慰藉，“自我意識的脆弱部分得以獲得支撐”。漫畫家手冢治蟲的作品是他的最愛，他覺得從鐵臂阿童木的初版開始，手冢的作品就“攜裹了深深的悲劇性，令孩子們的心不寒而栗，那對我們而言是一種魅力”。

雖然高中畢業(yè)升入學習院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部就讀，宮崎駿卻對本專業(yè)的“日本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問題研究并無興趣，一門心思地投入到畫漫畫里。他后來甚至解釋說，上大學只是他為了畫漫畫，在步入成人社會之前的“緩沖之計”。

當他拿起畫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深受手冢治蟲的影響：“我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想模仿他，其實也不像。但我畫出來的東西卻常常被人家說很像手冢先生，這話聽起來實在是一種侮辱。

盡管有人認為不妨從模仿開始，我卻不能接受?！彼炎约憾嗄陙硎詹卦谖宥饭窭锏耐盔f全部找出來燒掉，完成儀式感般的決絕，然后到中學美術(shù)老師佐藤先生家里學畫，從素描和構(gòu)圖的基礎(chǔ)項目學起。

宮崎駿每周六都會去畫室，獨自一人練習石膏素描，這種訓練，是他日后成功的基石，高畑勛評價宮崎駿說，“他能夠利用視覺上的效果，努力地將眼看就要露出破綻的作品給拉回來，而賦予作品一個精彩的結(jié)局。”“這其中其實含有他堅強的理想主義和某種平衡感?！?/p>

“他所依恃的并不是理念上的機會主義，而是把自己在影像方面的想象力發(fā)揮到極致，將具有真實感的行為和決定性的瞬間加以體現(xiàn)并累積起來?！?/span>“他有豐富的構(gòu)思力和旺盛的好奇心，以及產(chǎn)生精彩幻覺的超高想象力?！?/p>

04

以懷抱“愿景”的心情打造新漫畫

不惑之年的宮崎駿拿著厚厚的畫稿，輾轉(zhuǎn)于各個電視臺，在業(yè)界功利的冷漠里毛遂自薦。

“那時就想，自己不能這樣爛掉，我就是喜歡動畫?！?/p>

他想講述的故事，有猞猁與人間公主墜入情網(wǎng)，有森林妖怪大顯身手，有空中浮城。這些分別是后來《幽靈公主》《龍貓》和《天空之城》的雛形，只是都與當時的科幻主流格格不入。“題材陳腐，沒有票房”“一股子馬糞臭”，他就這樣被拒絕、貶低和嫌棄。

其實宮崎駿很早就嘗試過連載創(chuàng)作，他曾經(jīng)在《少年少女新聞》雜志上連載原創(chuàng)漫畫《沙漠之民》，從 1969 年 9 月延續(xù)到 1970 年 3 月，只是他沒有用真名，筆名秋津三朗也被湮沒在同期的競爭者中。

1982 年 2 月，宮崎駿的《風之谷》開始在Animaga 上連載。故事背景設(shè)定在巨大的工業(yè)文明毀滅數(shù)千年之后，以風之谷公主娜烏西卡為主角，來審視人類與腐海森林的生存對決，這是宮崎駿當時心境的表達。

他回憶說：“我當時心里非常焦慮，對于當時的社會狀況等，感到很生氣……環(huán)境問題固然令人心急，但問題并非僅止于此，雖然人類該何去何從也令我相當在意，但最大的問題是日本現(xiàn)況。還有，最令人生氣的恐怕是自己當時的狀況吧?！薄拔腋械絹G臉，而且是火冒三丈?！?/p>

他甚至很坦白地承認，“當時我并沒有什么龐大的構(gòu)思，有好幾次都是后來才明白，原來是因為要趕著截稿，所以故事才會如此發(fā)展。”

誰也沒有想到，《風之谷》會成為大河劇般的漫長創(chuàng)作，59 回的連載用了 5 年，加上前后幾次中斷暫停的時間，一共是 13 年。還好，宮崎駿的事業(yè)轉(zhuǎn)機并不需要等待這么久。漫畫連載一年之后，德間書店愿意出資，把它搬上大銀幕，由宮崎駿來做導演，制片人是高畑勛。

這是宮崎駿的背水一戰(zhàn)。1984 年 3 月，劇場版《風之谷》公映。影評家野村正昭給《風之谷》打了 10 分。這一次，影評人的贊許終于與市場的認可度合拍了，《風之谷》的觀眾數(shù)量突破了 91 萬人次。《風之谷》甚至被《電影旬報》列為 1984 年十佳影片的第7 位。在此之前，日本動畫片排位最高的是 1979年的《銀河鐵道 999》，僅列第 17 位。

所以也有研究者認為，在日本動畫史上，《風之谷》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是“讓動畫片贏得了作為電影才能擁有的評價，從而大幅度拓寬了動畫片的觀眾層和觀賞年齡層”。

《風之谷》是宮崎駿“以懷抱'愿景’的心情打造出來，而不是說明'現(xiàn)實就是如此’的作品”。他覺得，人都是“懷著進退兩難的心情，活在這個進退兩難的現(xiàn)實社會里”，而漫畫電影恰好是“最能疏解心情，使人愉快、神清氣爽的東西”，在這個虛構(gòu)的世界里，“人們才能擺脫現(xiàn)實，喚起深藏在內(nèi)心的愿望和憧憬，整個人也將變得溫柔而勇敢”。

05

用力活在當下

“會走上動畫世界這條路的人，大多是比一般人更愛做夢的人，除了自己做夢，他們也希望將這樣的夢境傳達給別人。漸漸地，他們會發(fā)現(xiàn)，讓別人快樂也成了一種無可取代的樂趣。”

《風之谷》的成功，終于讓宮崎駿可以把他的奇幻夢境傳達給更多人。接下來的 10 年，是宮崎駿創(chuàng)作生涯最高產(chǎn)的時期，他和高畑勛一起成立了吉卜力工作室，后來鈴木敏夫也加入進來。

吉卜力成了懷抱夢想的動畫師的圣殿，引發(fā)了動漫界頻繁的人才流動。從 1986 年到 1996年，吉卜力一共推出了 9 部動畫長篇，分別是高畑勛擔任導演的《螢火蟲之墓》《歲月童話》和《平成貍合戰(zhàn)》，望月智充的《聽到濤聲》，近藤喜文的《側(cè)耳傾聽》，以及宮崎駿擔任導演的《天空之城》《龍貓》《魔女宅急便》和《紅豬》。雖然都打著吉卜力的標簽，雖然在其他作品里，宮崎駿也會分別擔任制片或者劇本等角色，但最出名的還是他自己執(zhí)導的這 4 部。

《龍貓》是宮崎駿所有作品中最具童趣的故事，沒有《風之谷》的糾結(jié)迷思，沒有《天空之城》的探險刺激，甚至連復雜的情節(jié)都沒有，就是內(nèi)心純真的小梅和小月姐妹與傳說中的森林守護神“多多洛”邂逅，結(jié)下了似夢似幻的緣分。影片的高潮，是姐妹倆在龍貓的幫助下，乘坐奇幻的貓巴士半夜探視了住院的母親。它呈現(xiàn)的就是淡淡的日常溫情，孩子們內(nèi)心的單純明澈，以及關(guān)于神秘大自然的猜想和期盼。

“我也沒有想太多想太難，只是覺得我們從小生長在日本，因此很想對自然說，'雖然我們做了許多過分的事，但是承蒙您照顧了’。這是一種愛的呼喊，我想借由那片森林來表達這種感覺?！?/p>

《龍貓》證明了越簡單越精彩，1988 年公映之后獲得壓倒一切的好評，摘取了日本國內(nèi)當年所有的電影獎，動畫片打敗了故事片，這作為日本電影界有史以來的一件大事被載入史冊。

或許正因為如此，龍貓的形象才成為吉卜力的標識。這個森林守護神，有一種天然的呆萌，它是宮崎駿寄托對自然生命美好希望的載體。

06

顛覆與傳承

在宮崎駿看來，動畫片的中心思想不能脫離“現(xiàn)實主義”，“就算是虛構(gòu)的世界，總要有些東西能跟現(xiàn)實世界聯(lián)結(jié)”。

換句話說，就算是編造出來的，也要讓看的人心生“原來也有這樣的世界”之感。這是他和高畑勛一直堅持的理念。

剛開始只是討論生產(chǎn)與分配的問題，漸漸地意識到必須提高水準，從人類和自然之間的糾葛關(guān)系去探討才足夠。因為人類是被許多東西包圍住的，比方說居住的空間、季節(jié)、天候、光線等。如果再加上自然的植被問題等的話，就知道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確應該謙虛一點?！?/p>

這種“謙虛的態(tài)度”，貫穿了吉卜力的各種作品。“我們不認為自然應該附屬在登場的人物之下，只是充當舞臺的背景，我們的想法是應該先有自然，然后才把角色安插進去?！?/p>

其實，顛覆一直是宮崎駿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設(shè)定?！拔掖_實和鈴木不斷商量交談而理出了一個防線，那就是一旦觀眾對吉卜力的作品懷有某種期待，我們就必須在下一次的企劃中努力想辦法背叛他們?！?/p>

殘酷的《幽靈公主》，雖然是對《龍貓》《魔女宅急便》輕快敘事的顛覆，但本質(zhì)上并沒有偏離宮崎駿持之以恒的創(chuàng)作核心，那就是“即使在憎恨和殺戮之中，還是找得到生存的意義，還是存在著美好的邂逅和美麗的事物”。

故事的結(jié)尾，是典型的宮崎駿式生之禮贊的表達 — 小桑說：“我喜歡阿希達卡，但是我不能原諒人類。”而阿希達卡回答：“那也可以，那么就和我一起活下去吧?！?/p>

《千與千尋》是宮崎駿專門為 10 歲大的女孩們創(chuàng)作的片子。他解釋說：“這不是一部揮動武器、較量超能力的作品，而應該算是一部描述冒險故事的作品。雖說是冒險，但主題并非正邪對決，而是述說少女因為被丟進了好人和壞人混合存在的世界里，而展開修煉，學習友愛和風險，并發(fā)揮智慧讓自己得以返回原來世界的故事。她回到原來的世界，并不是因為世間的惡毀滅了，而是因為她獲得了生存的力量。”

他想要“刺激那些麻木了的知覺，喚醒那沉睡了的創(chuàng)造力”，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總不能為了激發(fā)孩子的本能，而要他們獨自面對種種困難，我相信一部用心制作的電影將是孩子們借鑒的好對象”。

這就是宮崎駿想訴說的：“別擔心，最終一切都會好的，一定有屬于你們的世界。不僅僅是在電影院中，也是在日常生活中……我更想說的是，如果是你，一樣做得到哦！”

07

的確已經(jīng)挑戰(zhàn)極限

一定想辦法再超越

完成《幽靈公主》時，宮崎駿已經(jīng) 56 歲，在電影制作的最后半年里，由于過度疲勞，他作畫的右手不得不接受按摩治療，有時候甚至要打封閉。而他又拒絕讓電腦來替代動畫師的工作，堅持原畫必須是手工出品。

創(chuàng)作欲望與身體狀況的背道而馳，從此一直是宮崎駿的困擾，也是從這部影片開始，伴隨每一部新片的制作與發(fā)布，都會傳出他要封筆退休的消息。

在《千與千尋》為他贏得榮耀的 60 歲，宮崎駿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jīng)步入老年，眼前仿佛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伴T扉的那頭并不是清晰可見的筆直道路，而是猶如天與地混在一起、渺茫模糊的灰色世界。盡管回頭看是熟悉的世界，卻是再也回不去?！彼袊@說，“年老，真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本來以為將因此變得更加心平氣和，誰知道根本是一點都不平和，我努力想讓自己變沉穩(wěn)，卻怎么也辦不到?！?/p>

日本放送協(xié)會（NHK）曾經(jīng)跟拍過《懸崖上的金魚姬》的制作，在制作后期，宮崎駿的身體已經(jīng)糟糕到必須要接受按摩理療才能堅持作畫的程度。分鏡腳本的進度一再落后于計劃，他又無法長時間集中作畫，鏡頭多拍到他在畫桌前枯坐，吸著煙，撓著頭，面色沉峻。宮崎駿確實是以封筆之作的心情和誠意，在講述波妞和宗介的故事，甚至不惜把童年時代母親因病無法擁抱他的心事，也展露在筆下。

故事結(jié)尾，養(yǎng)老院孤僻怪異的老太太阿時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給了宗介一個大大的擁抱。宮崎駿完成了對童年遺憾的告別，而觀眾們也相信，這一次真的是對大師的惜別了。可是 2013 年，72 歲的宮崎駿再次回歸，帶來了現(xiàn)實題材的動畫《起風了》，以及一個面對各國媒體的發(fā)布會，正式宣布退休。

他說自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制作片子時，“絕對不傳遞這種情緒”，只是“把它停泊在自己的港灣里”。“我覺得成人不能把自己的世界觀強加給孩子們，孩子們完全有能力形成自己的觀點?！彼且粋€情緒化的創(chuàng)作者，又是一個對工作室運營瑣事無所不至的管理者，被高畑勛戲謔說，“從廁所問題到節(jié)省電費幾乎是無所不管”。

對于這個世界的諸多想法，一直在宮崎駿心里沖突拉鋸。

他說：“當我站到眾人面前說話，或?qū)懳恼碌臅r候，我會盡量去蕪存菁，盡量積極正向，盡量不將破滅的部分表現(xiàn)出來……我是個在諸如兇殘的部分或是憤怒、憎惡之類的情緒部分，都比別人強上一倍的人。明明是個偶爾會陷入失控的危險境地的人，卻在日常生活中盡量壓抑住這部分，因而甚至被認為是個好人，這和我的真面目是不一樣的。盡管如此，我并不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但可以確定，我的內(nèi)心似乎住著一個我所不知道的宮崎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