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自清嘉、道年后,常州張惠言提出“意內(nèi)言外”,周濟揚波蹈歷提出“寄托”與‘宋四家’之論時,清代的審美旨意便從姜夔的“清空”轉(zhuǎn)入到吳文英的“密麗”。這種審美趨向的更迭是時代特性所引發(fā)的詞人心態(tài)之更迭所致。 在吳文英轉(zhuǎn)移詞壇風會的同時,以清季四家為主的詞壇名家們,不免傾力其中,并賦予了吳文英詞新的審美定義,而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兩點定義,即是周濟等人對“澀”的審美再認知,以及朱祖謀等對四聲音律的沈練?!皾钡膶徝涝俣x容后文表,本文止在“守四聲”的正反辯駁中樹立晚近詞壇的風會轉(zhuǎn)移。 民國“午社”的“四聲爭論”
據(jù)朱國惠先生《午社四聲之爭與民國詞體觀的再認知》一文中引見冒廣生《四聲鉤沉》云:
此例中,我們很明顯的可以看到一個關(guān)鍵年份與關(guān)鍵人物,即“庚子年”與“朱祖謀”。當然,我們談這種風氣的發(fā)祥,勢必是于彼時詞壇領(lǐng)袖的觀念不無干系的。朱祖謀晚年辭居蘇州,極力寄托于詞學之中,深考音律,精研詞藝。龍榆生所謂:
我們可以這樣看,“守四聲”之伊始,實際上就是對夢窗詞等雅詞一脈于音律上的精研。然則尤需指出的是,詞之歌法宋后不存,清人所稱四聲顯然止與吟詠而不能付予管弦。李清照《詞論》云:
所謂四聲倚則,不外乎是“不可歌”與“可歌”之間。朱祖謀所言之“聲律”、“四聲”之論,更多程度上就是對夢窗諸人詞集校訂中的歸納法,以諳合吟詠而來。
隨著朱祖謀帶起的“守四聲”風氣,則又引發(fā)了民國午社諸公關(guān)于四聲持續(xù)且長久的辯論。據(jù)朱先生引證,午社關(guān)于四聲的辯論自1939年立社之處便初露端倪:
同時,冒廣生《四聲鉤沉》又別論四聲非平仄說,其云:
冒廣生這種言論實際上是立足于琵琶四弦、以曲證詞-------但很顯然,曲與詞雖然都是音樂文學,雖然可以互相參考,但要互為引證,便殊為可笑。吳梅《詞學通論》故云:以曲證詞,謬以千里。當然,我們以現(xiàn)代樂理觀之,這種“宮、商、角、羽”的四聲論顯然是削足適履的。且不論古典聲樂的五音所在,張炎在《詞源》中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
冒氏論四聲是“宮、商、角、羽”,但南宋音律大家張炎卻早稱“角不預焉”,(張炎)又非常明確的定了“四聲”所論:
故而,冒氏所論,允為偏邪。后夏承燾《詞四聲平亭》中提出了相對科學的考辯:“自飛卿始嚴平仄,宋初晏柳,漸辨上去,三變偶謹入聲,清真益以變化,其兼守四聲者,猶僅限于警句及結(jié)拍”,這個說法是相對靠譜的,畢竟唐五代詞原只草創(chuàng),而凡文體、音樂,都是從無到有,從零散到精研的發(fā)展而來,但相對而言,唐五代、與宋初詞,都不甚注意四聲。沈義父《樂府指迷》便稱前輩多不協(xié)律腔調(diào)。
又李清照指出晏殊其實也是不葺聲律:
據(jù)此,“四聲”為“平上去入”是不容置疑的,但前輩名家是否都是講四聲的,就值得商榷了。 “四聲之爭”的本質(zhì)與挽頹
值得注意的是,午社的“四聲”之辯,其實并非是為了辯論“四聲”到底是哪四聲,而是針對彼時詞壇風氣的矯弊。民國關(guān)于聲律的持守,雖是隨朱祖謀而轉(zhuǎn)移,但朱祖謀卻絕非是為“守四聲”而為詞。龍榆生云:
在指明朱祖謀的詞學精要之外,龍榆生更是對當下詞學風氣提出了批評:
民國的詞風,從龍氏處已是略能窺見了,即為四聲而捐棄性情,只汲營于僻調(diào)聲律,不特種于性情的發(fā)張。冒廣生云:“光宣以降,為長短句者,務填難調(diào),用澀字,以詰曲敖牙相號召。讀之終卷,無可上口者。此所謂以艱深文淺陋也。” 從詞史的脈絡來看,晚近詞風的這種流弊,其實就是雅詞美學標準擬定之后的沉病。譚獻在批浙西派詞風的時候,就已經(jīng)提出了類似的問題,即云:
逮至晚近民國的詞風,同樣的在重蹈覆轍:在晚清以吳文英轉(zhuǎn)移一代風會之后,凡所能學者,不一的將目光投向字面的堆砌、聲律的合轍,一并忽過了詞的本質(zhì)是在于“藝”而非“術(shù)”,也正因此,詞的社會功能性逐漸喪失,從而退出了文學舞臺。 結(jié)言雖然午社提出“四聲”之辯,想重新思考詞學的定位,但顯然已是于事無補了。晚近詞壇獨重雅詞,但雅詞與蘇、辛別派又有所不同,雅詞在聲律的精研、字面的雅正以及寄托的深意而成就了主流;但自宋后歌法不存,其實就再難有所進步;而蘇辛之別派,雖然脫離聲律的束縛,但又沒有構(gòu)成普世的審美標準。兩相沖突,詞學于民國的衰頹是必然的結(jié)果。 當然,除去四聲之辯,朱祖謀晚年仍是嘗試過將蘇辛的疏宕引入以矯夢窗密麗的流弊------但從審美的沖突,這顯然是難以完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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