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人》為什么是完美的電影？

七俠蕩寇志 2019-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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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icolas Rapold

譯者：陳思航

校對：Issac

來源：Film Comment

記者按：

我與攝影師羅德里戈·普列托談了談他與馬丁·斯科塞斯拍攝《愛爾蘭人》的經(jīng)歷。

他們也曾在《沉默》和《華爾街之狼》中合作，我也很想知道普列托應(yīng)對這部影片帶來的全新挑戰(zhàn)的方式，以及他對影片中復(fù)雜的主角弗蘭克·希蘭的構(gòu)想。

和許多觀眾一樣，他似乎也對影片中的表演感到非常驚喜，不過他也深入探討了運用色彩呈現(xiàn)不同時代和記憶質(zhì)感的方式。他還談及了弗蘭克沉默寡言的女兒佩吉在戲劇結(jié)構(gòu)中的地位。

記者：您會如何形容《愛爾蘭人》的故事？

普列托：這部影片講述了黑手黨弗蘭克·希拉的故事，他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經(jīng)歷了許多戰(zhàn)斗、許多死亡，他不得不進行大量的殺戮，這讓他失去了對這種行為的敏感性。這也讓他得以將殺戮當作是一種工作。

弗蘭克遇到了費城黑手黨的頭號人物拉塞爾·布法利諾，他們成為了好朋友，而布法利諾和其他黑手黨人士漸漸開始對他更加信任。因此，他們開始要求他為自己工作，并且逐漸地招募他成為黨內(nèi)的殺手。

弗蘭克是一位卡車司機，所以他以司機的身份加入了卡車工會聯(lián)盟，接著布法利諾就把他介紹給了吉米·霍法，這開啟了一段非常緊密的關(guān)系。

弗蘭克開始幫助吉米·霍法，他努力在工會中工作，使用一些非常困難的方法來招募新的成員，也從政府那里拿取他們所需、所要的東西。由此，在歲月流逝的過程中，我們一直關(guān)注著這三個人的關(guān)系。

記者：在準備電影的時候，馬丁·斯科塞斯的工作流程是什么？

普列托：當我們開始準備電影的時候，斯科塞斯提到了一些概念。其中一個概念是很早就引入的，那就是如何獲取記憶中的那種過去的影像質(zhì)感。他提到了超8毫米或16毫米的家庭電影，然后他就是問我，如何從大體上達成那種效果，而且還不能僅僅只是使用手持拍攝的、帶有斑痕的影像。

所以，我開始更多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之中——模仿不同年代的影像外觀，尤其是五十年代，接著是六十年代，當然，也有很多故事發(fā)生在七十年代。

我決定通過影像的外觀來區(qū)分這些不同的年代，模仿那些感光乳劑：五十年代的柯達克羅姆膠卷有著非常飽和的色彩；到了六十年代，我們轉(zhuǎn)向了埃克塔克羅姆膠卷（色彩也十分飽和，但更趨近于藍綠色）。

接著就是七十年代了，我轉(zhuǎn)向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影像外觀，這不僅僅是攝影層面的：我使用了ENR工藝，這是一種由維托里奧·斯托拉羅在使用特藝彩色膠片時發(fā)展的技法，也就是在形成彩色畫面的時候，讓銀質(zhì)顆粒留在膠片上，這樣就能賦予影像較高的對比度、減少色彩的飽和度。

接著，我們就在八十、九十年代失去了色彩：我開始利用這種ENR效果的層次感。雖然發(fā)生的事件可能并沒有那么美妙，但是我們使用的這種手法，創(chuàng)造了一種與過去相關(guān)聯(lián)的懷舊之情。

斯科塞斯在弗蘭克·希蘭的人物設(shè)定上談了很多，他不希望希蘭做的那些事顯得讓人興奮。他希望有一種常規(guī)的感覺，這主要與攝影有關(guān)。當我們看到他殺戮時，我們并不會覺得那種場景刺激、性感。我們以相對簡單的方式來拍攝它，攝影機會垂直于水平線。

當攝影機移動的時候，它會采取非常簡單的路徑，基本上是一次單向的平移：從左到右，或是從右到左。這是一種直接的、常規(guī)化的方式，幾乎就像「發(fā)條」（斯科塞斯所用的詞）一樣。這很簡單——他做著這種暴力行為，并繼續(xù)過著他的生活。

這賦予了影片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因為我們不僅僅只是用這種方式拍攝暴力場景，其他東西我們都是這么拍的。當然，在某些時刻，影像會呈現(xiàn)出斯科塞斯的那種華麗的風格，但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時刻，攝影機才會進行劇烈的移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還是比較質(zhì)樸的。

記者：由于時間的跨度，我們會看到演員呈現(xiàn)出不同的年齡。所以，我們也看到了他們極高的演技水平。

普列托：毋庸置疑。我認為這部電影最令人興奮的地方，就是這些角色之間的關(guān)系。當我們拍攝的時候，令我著迷的部分，就在于目睹這些令人置信的表演者共同工作的場景。我認為這是這部影片的重大看點之一。

記者：在通過視覺元素處理時間的流逝這一點上，您還有參考其他的作品嗎？

普列托：我不記得有特別參考什么電影，但我確實記得，我給斯科塞斯看了很多貼滿照片的書籍，它們涉及了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乳劑。我開始與倫敦、洛杉磯和紐約的色彩科學家一起，探索創(chuàng)造那些影像外觀的方法。這種仿真過程實際上是非?？茖W的。

我們?nèi)ふ夷切┛逻_公司的人，直接詢問他們是如何創(chuàng)造出那些色彩的。我們先是用替身演員拍攝一些測試片，然后才讓穿著戲服的演員來切身實踐。我們會再對它們進行一些調(diào)整，斯科塞斯也會發(fā)表自己的評價——這就是我們呈現(xiàn)不同年代影像的方式。

斯科塞斯可真是一個電影迷，我有時候會為了還原時代的質(zhì)感，去看一些特定的電影，而他會把這些電影都認出來。我們也會看一些那個時代、那類事件的新聞影片段落。這些因素也會對影片的整體質(zhì)感有一定的影響。

記者：每個人都對通過CGI老化外觀這種做法感到好奇，我開始聯(lián)想到一些過去的例子——《本杰明·巴頓奇事》或是一些類似的作品。

普列托：我猜那是第一批大規(guī)模采用此類技術(shù)的影片之一。我認為這是開創(chuàng)性的，因為它沒有進行「修飾」。它并不是去捕捉演員的臉，然后再去把皺紋之類的東西修掉。它是一種完整的、包括CGI的新技術(shù)，為了使用這種技術(shù)，我們就必須開發(fā)這些攝影機裝置，讓視覺效果團隊能夠?qū)鼍斑M行測量性的捕捉。

這意味著我們不僅僅需要一臺從特定角度拍攝的攝影機——每一個角度都必須包含兩臺或更多的攝影機。從本質(zhì)上來說，主攝影機是為了拍攝畫面，而那些兩臺或更多的攝影機，則在即時地、同步地捕捉畫面的體量。

此外，這些攝影機還會捕捉一些跟蹤標記，不過我們的眼睛是看不到這些標記的——它們是一些紅外線的信號。這些「見證者攝影機」可以捕獲它們。當你看著演員的時候，你從他們臉上可以獲取的信息是很少的。

對于演員來說，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因為他們完全沒有覺得自己置身于任何技術(shù)環(huán)境。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提供一個系統(tǒng)，以讓這些攝影機裝置不會那么難以操作，這個系統(tǒng)也決定了我們拍攝電影的方式。因此，我們必須想出足夠輕巧的材料，以及將攝影機連接到電線的方式——它們必須是同步的，而且不能太大、太難操縱。

不過，這些裝置看起來還是很奇怪。這就是我們將它們稱為「三頭怪獸」或「九頭蛇」的原因，因為它確實有點可怕。但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提供斯科塞斯想要的任何鏡頭，重要的是他不覺得受限制。我們可以用斯坦尼康、升降機，或是諸如此類的東西。這是一種挑戰(zhàn)。

記者：「見證者攝影機」對于這樣一部電影來說非常完美。

普列托：它們確實很完美。

記者：羅伯特·德尼羅、阿爾·帕西諾、喬·佩西——在這部影片里，您與如此與眾不同的演員一起合作。您還記得每個人對拍攝過程的反應(yīng)嗎？

普列托：對于演員來說，主要的任務(wù)就是要表現(xiàn)出不同的年齡階段，因為他們隨著時間的發(fā)展而進化、變化，發(fā)生變化的不僅僅是他們的年齡，還有他們的個性。

在某一時刻，這種老化過程就停止了，我們開始使用普通的妝容。角色的年齡基本已經(jīng)與演員的年齡持平。接著，他們繼續(xù)變老，我們就必須開始使用假體來化妝。觀看這些演員的表演非常有趣——尤其是佩西，當然德尼羅也如此。

我們安排了一個人來監(jiān)督他們的姿態(tài)與姿勢，并幫助他們記住自己走路的方式、特定年齡的站立方式。因為他們的身體本身從未真正改變過，那身體就是他們自己，所以他們必須去適應(yīng)自己的年齡。

在德尼羅身上，我們確實看到了數(shù)十年的巨大變遷。關(guān)于這種過程的一切都令人著迷。他的姿態(tài)、他說話的方式與節(jié)奏——他確實在扮演著同一個人。弗蘭克·希蘭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他是一個封閉的人、有些口吃。而且，他并不是一個靠對話驅(qū)動的角色，我們更應(yīng)該通過他的行為和行事方式來了解他。甚至他不做的那些事也很重要。

有一次，德尼羅登上了一架小飛機，他打算去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就算是對于這個男人來說，從情感上來說，這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但他總是會隱藏這些情緒。這里就用了一個鏡頭，一個特寫鏡頭，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在那坐著。這架小飛機開始滑行，開始帶他去做這件可怕的事情。僅僅只是看著德尼羅的眼睛，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我們拍攝的時候，我?guī)缀跻粝卵蹨I了，可是他什么也沒做。他是真正意義上的「什么也沒做」，但是你可以讀懂他的靈魂。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這是我最喜愛的時刻之一。

記者：談到他的角色，讓我想起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黑色電影，以及這些影片中頻繁出現(xiàn)的、探討二戰(zhàn)歸來的男人們的主題。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傷害，我們會觀察他們處理這些傷害的方式。《愛爾蘭人》看起來似乎與電影史中的那段時期有關(guān)。您幾乎將德尼羅的角色描述為從事某項工作的工人。

普列托：這種描述是非常精確的。這種元素頻繁地出現(xiàn)在過去的黑色電影中，雖然它不能算是一種風格化元素，不過它確實出現(xiàn)在那種黑色電影的某些場景之中。我們的主角離你們印象與你們印象中的英雄人物相距甚遠，他的所作所為是值得懷疑的。看起來他似乎并沒有悔意。

但是，在影片中有一個判斷性的人物，那就是他的女兒佩吉——那是一個理解他，或者說可以看穿他的人。我認為在這個角色的襯托下，他可能會表露出某種愧疚的、或是疼痛的情緒。

有趣的是，這個故事利用其他角色來襯托這個主要人物，而這個主角似乎只是在干一件工作而已。但是也許他確實在乎某些事情，也許他甚至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他「在乎」的方式，就是去體認女兒的感受或是想法，而女兒也在以某種方式作出反應(yīng)。在我看來，這就是這個角色的實質(zhì)。不過這也僅僅只是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