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考古學(xué)文化與古史傳說聯(lián)系，應(yīng)有比較可信的文獻記載支持，而共時的文字證據(jù)尤顯重要。由于將中國歷史傳說的商王朝證為信史的殷墟甲骨文屬商代晚期文字,因此，探究更早的骨刻文字不僅有利于了解甲骨文的發(fā)展歷程，還因文字是文明的要素而對于探討商前期乃至夏代文明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意義。筆者就學(xué)習(xí)所見商前期、夏代牛骨刻辭試ii二例，以就教于專家。

一、商前期例，鄭州出土商代牛肱骨刻辭

1953年9月，考古工作者在位于河南省鄭州市二里崗西北部的考古工地C1T30內(nèi)，距地面50厘米深處，發(fā)掘出形狀近不規(guī)則狀圓形的商代牛肱骨(據(jù)比例尺估算，縱橫最寬約3.57厘米～3.75厘米)，在凸起的一面有筆劃較粗的刻辭。

有關(guān)這片字骨的公布材料有拓本、照片和文字描述。不同刊物公布的拓本，顯示字形筆劃不盡同（見《殷墟卜辭綜迷》圖版拾肆、《考古學(xué)報》1957年1期圖版陸·6、《鄭州二里崗》圖叁拾·25)。照片(見《文物參考資料》一九五四年五期圖五甲、《殷墟卜辭綜述》圖版拾肆)顯示字形筆劃較拓本清晰、完整。報告相關(guān)文字描述：骨刻文字……一片刻在一個圓形骨面上，刻道很粗，字體不能辨識(《考古學(xué)報》1957年第1期第69頁）。

肱骨刻字出土于T30內(nèi)。經(jīng)中國科學(xué)院古脊椎動物研究室鑒定，認為是牛肱骨上關(guān)節(jié)的一部。骨一面用刀削平,圓面上有筆劃較粗的字。經(jīng)考古研究所鑒定，認為是''字(《鄭州二里崗》第38頁)。

學(xué)者據(jù)此或認為''與'有'、'又'等同作祭名，或猜想為地名或族名，或具體推斷''族故地在今河南省新鄭市。筆者觀摩圖像材料后感到，其上顯示筆劃多于''字，從不同視角觀察，可能得出不同的釋讀認識，故試讀如下：試讀一，拓本與照片(圖一)顯示，在字骨居中偏右位置契刻一個雙手上舉屈下肢，腰部不相連屬的人形。字形碩壯，筆劃深刻，轉(zhuǎn)折有力。相類字形在殷墟甲骨刻辭中可以見到，如''(如《甲骨文編》第六四六頁、乙4678)。字骨出土地鄭州二里崗發(fā)現(xiàn)屬于早商文化的祭祀遺存有分層埋葬的殉人和殉牲,共存陶器、石器、骨器、卜骨、自然石等遺物。殉人有人頭骨(見Ml第三層)，或僅存上身缺失腰部以下的殘體(見M26)。尤其是發(fā)現(xiàn)有與豬骨共埋的殉人保持雙手上舉屈下肢的姿態(tài)(圖二，見Ml第二層），與字骨上顯示雙手上舉屈下肢的人形相近。據(jù)此判斷，這片字骨顯著位置契刻這一雙手上舉屈下肢的人形與祭祀活動有關(guān)。

照片顯示，在人形下方偏左位置契刻有橫置的。卜辭中存有用新鬯祭祀祖乙的記載（如《合集》18W8)。傳世文獻《呂氏春秋·季夏紀》《史記·殷本紀》《論衡·無形》記商王在商都以植物辨吉兇的事例，推斷商人可能有崇草習(xí)俗。因此，這片字骨上出現(xiàn)的''也應(yīng)與祭祀活動有關(guān)。

拓本顯示，在人形左、右和上方存有刻道淺而寬近扭形框架。考古發(fā)現(xiàn)二里崗有早商文化的建筑遺存(如居址、夯土面、城墻、壕溝等)。推測這一近梯形框架與主體文字形成復(fù)刻表現(xiàn)形式，可能與表現(xiàn)建筑的距離感有關(guān)。

試讀二，如果將拓本與照片倒置觀察，則在上方似有一橫置類形。草根部左下似一''形。'下為'形，因其中或下方似存點狀若干，推斷為'雨'字。其下所顯刻道淺而寬的邊框似與筆劃深刻的刻辭形成復(fù)刻。

若然，則字骨上出現(xiàn)'雨'一辭，這一辭例見于殷墟甲骨刻辭，如：

呼舞雨(1期，《英》996)。

貞舞雨(1期，《合集》5455)。

其舞雨(1期，《合集》12835)。

如是，則字骨上方似存一橫置類形，也可能為舞的殘存部分。

如此,這類刻辭是為商代早期一次祈禱雨水祭祀活動的記錄，與《墨子》《荀子》《呂氏春秋》等先秦文獻有關(guān)商王成湯桑林禱雨的傳說，共同反映了商人對生存攸關(guān)的雨水的企盼。

值得注意的是，在字骨出土地點西北方向不到100米處，同年4月曾出土一段至少殘存有11個字的商代牛肋骨刻辭，刻辭顯示商代早期此地稱作'乇'，設(shè)有'乇土(社)'。這里出土商代牛肱骨刻辭與牛肋骨刻辭一樣，記錄了商代早期在'乇'地舉行的一次祭祀活動。

二、夏代例，密縣出土二里頭文化牛肩胛骨刻辭

1991年春，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在河南密縣黃寨遺址發(fā)掘，在一座二里頭文化灰坑中出土一件卜骨(HI:12)。該卜骨系用牛肩胛骨制作而成，殘長23.6厘米，寬6厘米，上有5個圓形灼痕和印痕較淺的兩個刻辭文字''(圖二)。報告定其時代在二里頭文化二期早段(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密縣黃寨遺址的發(fā)掘》《華夏考古》1993年第3期)。筆者依據(jù)公布該灰坑出土陶器卷沿深腹罐、雞冠耳盆、小口罐等器物造型特征判斷,其時代約在二里頭文化二期晚段至三期。對于卜骨正面橫書兩個刻辭文字，筆者觀察試讀：

左字上部似一奔跑狀獸形動物象形，下部似兩根斜插尖狀器。此字用兩種物的圖形，組成一個表示某種行為的符號，屬于六書所謂會意字。表示用設(shè)置機關(guān)(尖樁、絆索、陷坑等)捕獲奔跑中的動物,會意為獲獸。

右字上部似從目，下部從又。隸定為''?！段淖置汕蟆罚?目，古文本橫，小篆直之'，據(jù)此或可寫作''。

殷墟甲骨文有關(guān)于''的記錄：

“——伐——允——”'(1期，《合 7039》)

'——令復(fù)止宋——'(1期，《合20233》)

'——子——于——'(1期，《英146》)

據(jù)此判斷，□□字可作族名。

因清代學(xué)者就夏字古文''尋釋有

'橫目之民'之說(如蕭道管《說文重文管見》，朱孔璋《說文粹》，王紹蘭《說文段注訂補》，參見劉起釺《古史續(xù)辨》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1年），

又密縣地處二里頭文化(夏文化)分布中心地域，推斷'□'從字形上可能與'夏'字初形有關(guān)。傳世文獻多見夏代狩獵活動的記載：《史記·夏本紀》：'帝太康失國。'集解孔安國日：'盤于游田，……'?！洞呵镒髠鳌钒Ч哪辏?后羿自組遷于窮石。

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出于原獸。'《竹書紀年》帝孔甲：'田于東陽黃山'?！洞呵锓甭丁ね醯馈酚涜睿?困野曾之足竭山澤之利。'

綜上判斷，這一刻辭內(nèi)容當(dāng)與夏代一次狩獵活動占卜記事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