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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東甌縹瓷;甌窯;青瓷 【摘 要】許多文章在談到甌窯時往往會提到“東甌縹瓷”,但對這個詞語的涵義卻疏于討論。文章梳理了史料中對“東甌縹瓷”的記載,指出了學界目前在這些文獻的解讀方面仍存在的三大爭論。并根據(jù)考古調查與發(fā)掘報告等材料,羅列了溫州目前公布的甌窯窯址,總結了甌窯產品具有的鮮明地域特征。在此基礎上,厘清了“東甌縹瓷”的概念,即認為西晉時期“縹瓷”的產地在“東甌”的看法是不正確的,其在目前情況下只能單純表達“溫州生產的淡青釉色瓷器”這一層含義。 “甌窯”之爭——解讀史料中的甌窯 20世紀50年代起,隨著溫州地區(qū)窯址調查與考古的不斷深入,甌窯逐漸走進了研究者的視野。提起甌窯,許多文章都會寫到它在西晉時就有“東甌縹瓷”的美譽,恍惚間讓人們覺得甌窯在歷史上曾相當知名。但事實上,在20世紀30年代陳萬里先生對甌窯展開考察研究之前,“東甌縹瓷”一直是歷史上的謎團。甌窯是否真的存在?甌窯燒制的是什么類型的器物?縹色是什么樣的釉色?生產縹瓷的就是甌窯嗎?這些內容既無文獻記載,也無學者考證,只有零星片段散落在歷史長河中。 01 歷史記載 據(jù)考證,有關“縹瓷”與“東甌(窯)”的記載最早見于西晉,分別出自潘岳的《笙賦》和杜育的《荈賦》?!扼腺x》在描寫宴飲場景時提到了“披黃包以授甘,傾縹瓷以酌酃”[1],這是“縹瓷”最早的出處。而《荈賦》則提出選擇茶具要“器擇陶簡,出自東隅”(《茶經(jīng)》中作“器擇陶揀,出自東甌”)[2],被認為是有關甌窯的最早記載。由此可見,“縹瓷”與“東甌(窯)”雖是同一時期的詞匯,但卻出自兩篇不同的賦文,兩者之間原本沒有任何聯(lián)系。 唐代后,陸羽的《茶經(jīng)》中再次出現(xiàn)了“東甌(窯)”的記載。在論述飲茶用碗時,陸羽將越瓷推為首選——他引用了晉杜毓(疑為杜育之訛)《荈賦》所謂“器擇陶揀,出自東甌”的名句,并在其后作了進一步說明:“甌,越也。甌越上??诖讲痪?,底卷而淺,受半升以下?!?/span>[3]但此處“東甌(窯)”可能并非是后世認定的“甌”(今溫州一帶),且《茶經(jīng)》中沒有提到“縹色”,說明這一時期“東甌”與“縹色”仍毫無關聯(lián)。 之后,成書于清代的《陶說》與《景德鎮(zhèn)陶錄》才又一次提到了“縹瓷”與“東甌(窯)”。事實上,后來學界會認為“東甌(窯)”就是溫州一帶的甌窯,而甌窯自晉代就生產 “縹瓷”,這兩本書起到了關鍵作用。 《陶說》由朱琰原著,初刻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其中“晉器”一章中僅收錄兩個條目:“縹瓷”和“東甌荈器”[4]。 朱琰將青白色的縹瓷視為后世制作峰翠、天青(形容越窯、汝窯釉色)的源頭,并認為同樣產自越州的東甌荈器是比越窯更早知名的窯口。雖然《陶說》里的“縹瓷”與“東甌(窯)”依舊是不同概念,但它將兩者并列的做法卻為后世學者們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 《景德鎮(zhèn)陶錄》由藍浦原著,后經(jīng)弟子增補內容,于嘉慶二十年(1815)付印,其中“古窯考”一章篇首便是“東甌陶”[5],作者在此加入不少新見解:關于產地,他在《茶經(jīng)》“甌,越也”后補充了“昔屬閩地,今為浙之溫州府”,指出東甌陶的產地就是溫州;關于年代,他將東甌陶與《荈賦》相聯(lián)系,并提出“自晉已陶”,指出唐代流行的東甌陶在晉代就已生產;關于釉色,他將《茶經(jīng)》“甌越上”改為“甌越器青”,指出東甌陶的釉色為青色。從此,后繼者多引用其觀點,認為東甌(窯)產地在溫州,這對學界造成了巨大影響。 總之,在近代之前,對“縹瓷”與“東甌(窯)”一直缺乏詳細可靠的記載,且兩者間相互獨立,并無關聯(lián)。 02 對文獻的不同解讀 民國時期,縹瓷與甌窯這兩個概念已逐漸融為一體。1936年出版的《中國陶瓷史》中,吳仁敬、辛安潮明確提出了甌窯燒造年代始于晉代、位置在永嘉一帶、瓷器釉色為縹色的看法[6]。到了上世紀80年代,“東甌縹瓷”之說似已成定論,即“晉代初期的東甌故地出產一種聞名全國的縹瓷”[7]。但直至今日,對二者的探討仍在持續(xù),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點: 其一,杜育所撰究竟是“器擇陶揀,出自東甌”,還是“器擇陶簡,出自東隅”。 歷史上,《荈賦》雖佚,但《北堂書鈔》《藝文類聚》《茶經(jīng)》等均有收錄,而除了《茶經(jīng)》中是“器擇陶揀,出自東甌”,其余皆作“器擇陶簡,出自東隅”。《藝文類聚》成書于唐武德七年(624),目前最早版本是南宋紹興(1131—1162)刻本;而《茶經(jīng)》成書約于唐建中元年(780),目前最早版本是北宋陳師道(1053—1102)整理的南宋咸淳(1265—1274)百川學海本。因此,有學者認為“古書以先出者為佳,??币话闳∽钤绲陌姹咀鳛橹饕鶕?jù)”[7],《荈賦》原文應以“器擇陶簡,出自東隅”為準;也有學者指出要以流傳版本的早晚來判斷古籍的正誤[8],其原文應取《茶經(jīng)》所載的“器擇陶揀,出自東甌”。 “東甌”公認是溫州古稱,但“東隅”尚有不同釋讀。由于漢代東海王的都城位于東甌(今溫州市),而唐代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將其表述為“王搖之立,地處東隅”,因此有學者指出“東隅”即“東甌”[8],就算《荈賦》原文確為“東隅”,其仍是指東甌(今溫州市)。而更多學者認為,只有特殊語境下兩者才能通用[2],“東隅”應當只是方位詞,泛指位于東部沿海的整個浙江[9],甚至專指越州[7],和東甌(今溫州市)毫無聯(lián)系。 如果《荈賦》指的確是溫州,那么甌窯便成了我國歷史上首個有記載的窯口。因此,對“東甌”“東隅”的探討,絕不僅是版本學或歷史地理的問題,而是關乎甌窯歷史地位的重要議題。 其二,陸羽《茶經(jīng)·四之器》一章中記載的“甌越也”要如何斷句并理解。 徐定水將其釋讀為“甌越也”[10],他贊同吳仁敬等的《中國陶瓷史》,即“甌越”應是一個單獨而完整的地名,且“甌越在今浙江溫州”[6]。因此,此句原意應為:《荈賦》中的東甌指的是溫州。 而陳錫仁則將其釋讀為“甌,越也”,即此句原意為:《荈賦》中的東甌指的是越州[7]。陳錫仁從該章行文結構入手,認為此句目的是照應全文,突出越瓷之優(yōu),故當作此解釋;他還輔以陸羽熟悉浙江歷史、地理的證據(jù),指出如果陸羽要闡釋東甌為溫州,必將直書“甌,溫也”。 熊寥亦將其釋讀為“甌,越也”,但認為此句原意為:越窯出產的瓷杯[8]。他指出,該句從文章內容看應是過渡句。熊寥主張《荈賦》所指地點是溫州,而他認為《茶經(jīng)》引用與越瓷不相干的《荈賦》的原因是:陸羽將越窯列為群窯之首是出于品茶角度,而非瓷器質量,“器擇陶揀,出自東甌”同樣表明了杜育“飲茶必須重視茶具選擇”的主張,因此《茶經(jīng)》引用之是為了增強理論說服力。 可見,各位學者對于“甌越也”一句的不同闡發(fā),亦是為了辨明《茶經(jīng)》中所引的“東甌”究竟是否指代溫州,其本質仍是對于甌窯歷史地位的爭論。 其三,潘岳《笙賦》中的“縹瓷”所指到底為何種瓷器。 《笙賦》中并未詳細解釋“縹瓷”,因此對其解讀也很多樣。依《說文解字》“縹,帛青白色”之解,“縹瓷”就是青白釉色的瓷器,而甌窯瓷器釉色淡青,十分接近所謂縹色,于是,有學者便認為“縹瓷”指的就是甌窯生產的瓷器[8,11,12]。另有學者持“縹瓷”乃是越窯瓷器的觀點[7,13,14],因為西晉越窯青瓷之精美無與倫比,且早期青瓷色調也并非單一純粹,越窯釉色亦有近縹色者。還有部分學者認為,“縹瓷”可能只是“對青瓷色澤的一種藝術化了的描寫”[7];“縹”只是一種文學修辭,“縹瓷”“不是專指淡青瓷,而是泛指青瓷器”[15]。對“縹瓷”的探討,其內涵與“東甌”之爭并無二致。如果能證明西晉《笙賦》中的“縹瓷”指的是哪個窯口生產的瓷器,亦可為該窯的歷史增色不少。 筆者認為,文獻固然重要,但在追溯甌窯發(fā)展過程時,一方面應當客觀公正地解讀文獻,不能過分執(zhí)著于甌窯的歷史地位,另一方面則應當開展更多考古調查發(fā)掘工作,掌握更多實物資料,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揭開甌窯的神秘面紗。 (未完待續(xù)) [1]潘岳.笙賦[M].李善,注.文選:卷十八:音樂下.北京:中華書局,1977:260—261. [2]杜育.荈賦[M].歐陽詢,等.藝文類聚:卷八十二:草部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411. [3]程啟坤,楊招棣,姚國坤.陸羽茶經(jīng)解讀與點校[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3:26—27. [4]傅振倫.陶說譯注[M].北京:輕工業(yè)出版社,1984:175—176. [5]傅振倫.景德鎮(zhèn)陶錄詳注[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3:88. [6]吳仁敬,辛安潮.中國陶瓷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13—14. [7]陳錫仁.“東甌縹瓷”駁證[G]//中國古陶瓷研究會.中國古陶瓷研究:第二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8:21—26. [8]熊寥.《“東甌縹瓷”駁證》的駁證[G]//中國古陶瓷研究會.中國古陶瓷研究:第三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42—46. [9]蔡乃武.《茶經(jīng)·四之器》質疑:兼論甌窯、越窯、邢窯及相互關系[J].文物春秋,1997(增刊):191—192. [10]徐定水.溫州古瓷[N].溫州日報,1980-10-12. [11]金祖明.溫州地區(qū)古窯址調查紀略[J].文物,1965(11):21—28. [12]伍顯軍.甌窯概論[N].中國文物報,2012-12-26. [13]方正.“秘色瓷”芻議[G]//李剛,王惠娟.越瓷論集.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14]阮平爾.浙江古陶瓷的發(fā)現(xiàn)與探索[J].東南文化,1989(6):34—38. [15]王同軍.東甌窯三題[J].江西文物,199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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