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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一些較特殊的“一年”——由小學生而初中生、由初中生而高中生、由高中生而大學生、由大學生而研究生的一年,或曰“那年”,都是較特殊的一年。 在古代,人過了這樣的“一年”,不論男女,從發(fā)式到服裝都會有改變的。對于講究的人家,兒女不想改變是不行的。除了外在的妝飾,家長對兒女學識、道德、涵養(yǎng)上的要求,也將換一種尺度。 四五十年前,即使普通人家的家長,也往往會對上了中學的兒女說:“別再拿自己當小孩兒了啊,你已經(jīng)上中學了,是半大的個孩子啦!” 若由初中生而高中生了,家長們又往往會說:“高中生了啊,該有點兒大孩子的樣兒了?。 ?/span> 再由高中生而大學生,家長們則會說:“不是孩子了啊,凡事該有點兒成人意識了!” 從“別再拿自己當小孩兒了”到“該有點兒大孩子的樣兒了”到“該有點兒成人意識了”,經(jīng)歷了那樣的一些“一年”后,兒童和少年們身不由己地,簡直可以說“突飛猛進”般地長大著。以地球的年齡來類比,那樣的“一年”,似乎也標志著是人生的“紀”。 由大學而研究生,無須家長或別人說,自己就應這么想——如果不是讀研究生,我已經(jīng)是參加工作的人了! 這標志著一個人的人生進入了“成人紀”。 那么,你們現(xiàn)在是中學生了,姑且說是進入了“中學紀”吧。你們的爸爸媽媽也許不會對你們說“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但這可不等于你們在他們的心目中還是那個小孩子,更不等于別人也還是那么看待你們。 舉例來說,在公共場合,若一些中學生大聲喧嘩,別人阻止時說的可就是另一種話了——與阻止小學生很不同的話。家長、學校和公眾對小學生和中學生的要求尺度之不同,幾乎是隨時隨地都被證明著的事實。所謂不爭的事實。 我以前多次講到這樣一件事——我認識的一位歐洲國家的女中學校長,在迎接新生入學的歡迎會上,總是要這樣開始她的演講:“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 切莫認為她是語言呆板、思維古怪的女性,恰恰相反,五十多歲的她和藹可親,不乏幽默感,很受學生們愛戴。也切莫以為,她以“女士們”“先生們”稱入學新生,不過是想展現(xiàn)一下幽默。 不,不是的。 事實上,她對新生們進行演講時,一向是神情莊重的。 她極認真地對我說:“家長將學生交給了我們中學,也等于是國家將學生交給了我們中學,我要使我的學生們明白這樣一點,在我們國家里,沒有誰有理由可以晚幾年長大。我們的國家之所以仍保持著一定的發(fā)展活力,不是由于沉湎于童年快樂的青年人較多,而是由于能夠清醒又自覺地從某一年開始告別童年的青年人較多?!?/span> 那么,我是否會在這一本專門為你們寫的書中也稱你們?yōu)椤芭?/span>士們”“先生們”呢? 不會的。 我還是要稱你們?yōu)椤巴瑢W們”。何必凡事非學人家呢?依我想來,那位外國女中學校長對我說的話,無非是在表達這么一種意思:人到了哪一年齡階段,就要以哪一年齡階段的“社會共識”來要求自己。一個孩子喪失童年的快樂是不幸的,家長、學校和社會都應對此感到內(nèi)疚。但是到了少年階段,你們事實上已不再是兒童,就應在某些方面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包括作文這件事。 說心里話,盡管我在本書一開始對你們升入中學表示了祝賀,然而我實際上并不太清楚,你們中究竟有多少同學因此覺得愉快,甚或有幾分興奮;又有多少同學是憂心忡忡的,反而開心不起來。 愉快也罷,開心不起來也罷,興奮也罷,憂心忡忡也罷,反正你們都得面對這樣一個事實:你們再也不是小學生了!你們永遠也退不回“小學紀”去了! 既然退不回去,就勇敢地往前走。所以我首先還是要祝賀你們成為中學生了,接著鼓勵你們:不要怕!加油!不就是學業(yè)壓力將比小學時更大了嘛!已經(jīng)是半大孩子了,都經(jīng)歷過“小升初”的“洗禮”了,知道畢業(yè)考試是怎么回事了,增加點兒壓力算什么? 據(jù)我所知,在以后的初中升高中的畢業(yè)考試中,作文分數(shù)將占到語文分數(shù)的近半了。 我是贊同這種分數(shù)比例的。 語法常識的掌握、字詞應用的能力,總歸要通過作文的水平來體現(xiàn)的。作文寫不好,怎么能證明語文學得好呢? 就在我開始為你們寫這本小冊子前兩年,我去一家小洗衣店送幾件要洗的衣服,恰逢開洗衣店的阿姨聲色俱厲地訓斥她已經(jīng)上初二的兒子。 “你說你,都初二了,一篇作文吭哧兩三個小時都寫不出來!你平時那股子聰明勁兒哪去了呢?在網(wǎng)上開博客你倒挺來勁兒的!更新微博你一寫就是好幾條!那能頂語文分數(shù)嗎?兩年后升高中考試考那些嗎?你媽經(jīng)營這么一個小洗衣店容易嗎?你就看不到爸爸媽媽供你上學有多辛苦嗎?……” 那位阿姨說到傷心處落淚了。 那名中學生正在吃盒飯,下午還要趕去上學。媽媽傷心了,他也咽不下飯了,低著頭,也快落淚了。 我問那位阿姨:“孩子平時語文成績怎么樣呢?” 那位阿姨說:“凡是要求背的,都能背得滾瓜爛熟。凡是要求默寫的,也很少寫錯別字,更沒有寫不上來的時候。可一寫作文就吭哧癟肚了,從小學到中學一直這樣!” 我又問那個男孩,老師要求寫一篇什么內(nèi)容的作文。 他媽媽替他回答說,要求寫一篇讀后感。 我說,讀后感也不是多么難寫的作文啊。我又問那個男孩讀過些什么書。 他垂著頭不回答。 他的媽媽這時嚷嚷了起來:“整天有點兒空兒就上網(wǎng),看網(wǎng)上那些穿啊越啊玄啊幻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看就著迷上癮,吃飯都得催幾遍!有時看得連作業(yè)都不寫不交啦!現(xiàn)在怎么樣?連篇讀后感也寫不出來了!就他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能寫到讀后感里嗎?就是寫了,老師能給分嗎?……” 我說:“網(wǎng)上并不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許他看的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男孩將碗往桌上一放,猛起身拎上書包跑出去了。 他的媽媽不由得就哭出了聲。 當時我想,我已經(jīng)為小學生們寫過一本談怎樣寫好作文的小冊子了,看來我還應該為中學生們寫一本類似內(nèi)容的小冊子。我雖然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畢竟有些寫作的體會。我認為學生的作文寫作,尤其成為中學生以后,在某些基本規(guī)律、基本經(jīng)驗方面,與作家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是相通的。何況我曾有過小學作文教學的經(jīng)歷,近年也多次指導過中學生寫作文,在大學里也經(jīng)常對大學學子的寫作予以點評,那么多少是可以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議的。 事實上,大學學子們對寫作的態(tài)度以及他們寫作中暴露出來的較普遍的問題,每使我得出這樣的推斷——他們對寫作這件事的畏難心理,以及他們在閱讀和寫作中所存在的較普遍的問題,肯定是他們在“初中紀”或“高中紀”畏難心理的延續(xù)——事實也確實如此。 梁曉聲:和中學生談談寫作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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