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至今的一千多年間，對于是否有木蘭其人，持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確有其人，一種意見認為木蘭是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不是歷史人物，因此，木蘭沒有其人。

確有其人說：唐李冗《獨異志》卷上“木蘭從軍”云：“古有女木蘭者，代其父從征，身備戎裝凡十三年，同伙之卒不知其是女兒?！蹦纤纬檀蟛堆莘甭丁肪硎啤皹犯心咎m，乃女子代父征戍，十年而歸，不受封賞?！讟诽祛}《木蘭花》云：‘怪得獨饒脂粉態(tài)，木蘭曾作女郎來?！侄拍劣蓄}《木蘭廟》詩云：‘彎弓征戰(zhàn)作男兒，夢里曾經(jīng)與畫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扔袕R貌，又曾作女郎，則誠有其人矣”。明朱國禎《涌幢小品》卷五云：“知為北魏人矣?！鼻逡Μ摗犊递j紀行》卷五云：“知為魏人矣?！睆垶轺琛?lt;木蘭詩>時代辨疑》：“木蘭的姓氏于史無證，人以詩傳，她的事跡不過是一個從軍的女子，凱還后別無所聞。”姚大榮《木蘭從軍時地表微》云：“木蘭確系隋唐時人，其以代父從軍著稱。”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第六編“北朝樂府”云：“木蘭雖不知名，然必實有其人，代父從軍，亦必實有其事，否則決無此杰作?！?/span>

沒有其人說：余冠英《<木蘭詩>里的一些問題》云：“木蘭未必實有其人?！薄段簳x南北朝文學史參考資料（下冊）》云：“這是民間傳說，未必實有其人，不必深究?！苯繌]《怎樣研究（木蘭詩）》云“應(yīng)當首先肯定的：木蘭詩不是任何‘歷史記載’，是古代民間詩歌，是當時軍中傳唱的樂詞（馬上橫吹曲）。拿古典的章回小說作比方，我認為應(yīng)當把這里面所述的木蘭代父從軍故事當作《西游記》里的‘玄奘出世’、《水滸傳》里的‘林沖夜奔’、‘武松打虎’一類故事來看待，而不應(yīng)當把它和‘大體依據(jù)正史’的《三國演義》里的故事一樣來看待”。

有生活原型說：劉大杰《中國文學發(fā)展史》“南北朝的詩歌”云：“這幕喜劇的事實，可能不會全是真情，但當日北方的女兒，改扮男裝上馬殺賊的事，是完全可能的?！驗楣适碌牧鱾?，于是一些好事文人，發(fā)生種種傳說。”他認為“這些都無關(guān)于詩歌本身的價值”。游國恩等主編《中國文學史》第三篇：“魏晉南北朝文學”云“木蘭既是現(xiàn)實人物，又是人民理想的化身”。周建江《北朝文學史》第三章“北朝民歌”云：“民歌是現(xiàn)實生活的寫照，是極為貼近生活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生活的實錄。”

不必考證說：范文瀾《中國通史》第六章“黃河流域各族大融化時期——北朝”云：“詩中描寫的木蘭，確實表現(xiàn)中國婦女的英雄氣概和高尚道德。中國婦女是有這樣的氣概和道德的，因之這首詩的內(nèi)容也是真實的，倒不必考證木蘭是否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年畫《木蘭出征圖》

我認為木蘭真有其人，亦實有其事。北朝民歌，贊美女子英武的大約只有二首，一為《李波小妹歌》，一為《木蘭詩》。《李波小妹歌》的歌詞是：“李波小妹字雍容，寨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崩畈ǖ男∶美钣喝?，提起衣裙追趕狂奔的快馬，把蓬草都卷起來了，而她射箭的功夫能中雙環(huán)。據(jù)《魏書》卷五十三“李安世傳”載，李安世在北魏獻文帝拓跋弘和孝文帝拔跋宏之際任官，在李安世任相州（治所在鄴，北魏屬地，今河北磁縣南、河南安陽北）刺史時，“廣平人李波，宗族強盛，殘掠生民。前刺史薛道親往討之，波率其宗族拒戰(zhàn)，大破，遂為逋逃之藪，公私成患”。于是李安世設(shè)方略誘波及諸子侄十徐人，“斬于鄴市，境內(nèi)肅然”?！侗笔贰返摹袄畎彩纻鳌庇涊d亦同?？梢娎畈ㄊ菍嵱衅淙耍匀焕畈ㄐ∶靡彩菍嵱衅淙说?。

不僅如此，北朝樂府民歌中凡出現(xiàn)人名的如《咸陽王禧歌》、《元淑謠》、《宋世良謠》、《時人為李崇元融語》，均見諸《魏書》、《北史》和《資治通鑒》等史書的記載，因此，他們都是實有其人，亦實有其事的。故以此推之，木蘭從軍也應(yīng)是實有其人，實有其事的。劉師培在《南北學派不同論》中說：北方文學“舍文尚實”。劉氏此說頗有道理，他不僅針對北方文學的風格講的，也是針對北方文學的內(nèi)容講的。因此，木蘭屬于“尚實”人物。

木蘭的姓氏眾說紛紜，歸納起來有魏姓說、朱姓說、花姓說、木姓說和復(fù)姓說等。茲列舉如下：

魏姓說：清雍正《完縣志》卷七“古跡”載：“神姓魏，字木蘭?！背治盒照f者有明安徽《毫州志》、明河南《歸德府志》、清《商丘縣志》、清《江南通志》和新編河南《虞城縣志》，以及明胡應(yīng)麟《甲乙剩言》、明朱國禎《涌幢小品》和清俞正燮《癸巳存稿》等。

朱姓說：清《黃陂縣志》卷七載：“木蘭，本縣朱氏女?！泵鹘垢f《焦氏筆乘》卷三云：“木蘭，朱氏女，代父從征?！鼻濉吨倚⒂铝移媾畟鳌罚ㄓ置赌咎m奇女傳》）亦說“木蘭姓朱”。

花姓說：明徐渭《四聲猿》雜劇之一的《雌木蘭》，謂木蘭“魏郡花氏女”。徐渭大約有感于木蘭乃是一種植物，故冠以“花姓”。其后的京劇和一些地方戲大都依徐渭《雌木蘭》而稱為“花木蘭”。清褚人獲編寫的《隋唐演義》第五十六回：“啖活人朱粲獸心，代從軍木蘭孝父”中說木蘭“姓花，其父名弧，字乘之，拓跋魏河北人，為千夫長。續(xù)娶一妻袁氏，中原人”。木蘭從軍之后，“不上一年，乘之染成一病，竟嗚呼哀哉了。其妻袁氏，拖著幼兒幼女，只得改嫁同里一個姓魏的”，但木蘭仍姓“花”。徐渭將“魏”姓改成“魏郡”，大約想做一些調(diào)和，褚人獲也想做一些調(diào)和，說木蘭之父死后，母親改嫁本村魏姓，但她自己仍叫花木蘭。

木姓說：姚大榮《木蘭從軍時地表微》云：“據(jù)《元和姓篡》，木氏，端木賜之后，避仇改為木。”張澍《姓氏尋源》云：“宋，孔金父，字子木，其后以為氏?！涡⒆跁r，木應(yīng)之為侍制，帝問曰：木姓起何時，罔知所對，上曰：端木子貢之姓……是隋唐以前已有姓木者。安知木蘭非子貢后裔?！币κ显谠撐闹杏终f：“木蘭木其姓，蘭其名?！?/span>

復(fù)姓說：徐中舒《木蘭歌再考補篇》引《簡兮·釋文》：“‘簡木作蕳，是蘭蕳同意，簡蕳形近，故蘭一訛為蕳，再訛為簡。”又云：“王圻《續(xù)文獻通考》之‘考氏族門’稱‘有木簡、沐簡、沐蘭三姓，簡為蘭之誤字……其初當系一姓，木簡即木蘭’?！毙焓显谠撐闹杏衷疲骸啊段簳す偈现尽份d神元皇帝時，余部諸姓內(nèi)人者，中有仆蘭氏，仆蘭即木蘭之異譯?！崩铋_元、管英蓉在《北朝文學簡史》中說：“據(jù)史書記載，鮮卑族氏姓無常。他們不僅以地區(qū)為姓，以氏為姓，以部落首領(lǐng)的名字為姓，有時還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后漢書》），以父名為姓的。如果這樣，木蘭是代父從軍的，木蘭就是她父親的名，是她的姓了?！笨肌顿Y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六“宋紀”元嘉二十八年八月條有“拓跋仆蘭”，姚氏在《木蘭從軍時地表微》中謂：“仆蘭”則“即長孫蘭”?？梢娖吞m氏又轉(zhuǎn)為長孫氏，與詩中木蘭沒有關(guān)系了。

常派經(jīng)典豫劇《花木蘭》中的“花木蘭”形象

我翻檢《魏書》之“官氏志”中拓跋部各部姓氏、姚薇元《北朝胡姓考》、陳連慶《中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姓氏研究》中的諸多少數(shù)民族姓氏、馮承鈞《唐代藩胡華化考》中諸種資料的少數(shù)民族姓氏，均無姓木或木蘭者，漢姓亦無姓木或姓木蘭者，蓋益堅信木蘭只是字而已，猶如《李波小妹歌》中的李波小妹字雍容一樣，這大概是北朝稱呼的習慣。

木蘭的故里其說不一。

據(jù)一些地方志和文人的著述，說木蘭為完縣人、商丘人、虞城人、亳州人、任城人、延安人、三封人、鄂爾多斯東勝人、涼州人、黃陂人等，區(qū)域涵蓋今天的河北、河南、安徽、湖北、山東、陜西、內(nèi)蒙古、寧夏、甘肅等地，不一而足。王汝弼在《樂府散論》中說，木蘭的故里“越靠北，就越近于事實；越靠南，就遠離事實。……不可能遠在長江流域”。此說較可信。范文瀾在《中國通史》中說“木蘭家住黃河南”，這應(yīng)是往南的底線了，不能再往南了。至于木蘭的故里究竟在何處，實在難以確定。但從木蘭從軍所經(jīng)地點有黃河、黑山、燕山來看，木蘭應(yīng)是北方女子，家在北地。

選摘自薛若琳《木蘭代父從軍考》，《中華戲曲》2007年第2期

選文 ‖ 子烏

編輯 ‖ 牧天

審核 ‖ 子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