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diǎn)絳唇 餞春

拋盡榆錢，依然難買春光駐。餞春無語，腸斷春歸路。  春去能來，人去能來否？長亭暮。亂山無數(shù)。只有鵑聲苦。

【評注】榆錢落去，正值殘春，以“難買春光駐”聯(lián)系二者，可謂巧思。下片首韻別出機(jī)杼，奇峰迭起，即朱自清散文《匆匆》意。

念奴嬌 登旸臺山絕頂望明陵

登臨縱目，對川原繡錯，如襟接袖。指點(diǎn)十三陵樹影，天壽低迷如阜。一霎滄桑，四山風(fēng)雨，王氣消沉久。濤生金粟，老松疑作龍吼。  惟有沙草微茫，白狼終古，滾滾邊墻走。野老也知人世換，尚說山靈呵守。平楚蒼涼，亂云合沓，欲酹無多酒。出山回望，夕陽猶戀高岫。

【評注】約作于光緒十九年（1893）?！皩Υㄔ倍淇倢憰D臺四周色彩錯疊的山景。天壽即十三陵所在山名，阜即小土堆。金粟是陜西唐玄宗泰陵所在山名，借指天壽山。白狼是十三陵北面白河與西面狼山的合稱，邊墻指長城。平楚猶平野，謂從高處遠(yuǎn)望，叢林樹梢齊平。

祝英臺近 次韻道希感春

倦尋芳，慵對鏡，人倚畫闌暮。燕妒鶯猜，相向甚情緒？落英依舊紛紛，輕陰難乞，枉多事、愁風(fēng)愁雨。  小園路，試問能幾消凝？流光又輕誤。聯(lián)袂留春，春去竟如許。可憐有限芳菲，無邊風(fēng)月，恁都付、等閑花絮。

【評注】作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道希即文廷式。甲午戰(zhàn)敗，文極諫不從議款要挾，太后、李鴻章怒欲陷罪重遣，遂乞假南歸，行前作《祝英臺近》，以美人傷春寫自家懷抱。本詞與原作意旨相近。消凝：銷魂凝神。

浣溪沙 題丁兵備丈畫馬

苜蓿闌干滿上林，西風(fēng)殘秣獨(dú)沉吟。遺臺何處是黃金？  空闊已無千里志，馳驅(qū)枉抱百年心。夕陽山影自蕭森。

【評注】作于光緒二十二年（1896）。苜蓿是傳自西域大宛國的優(yōu)良飼料，闌干即縱橫散亂，形容其多。“殘秣”、“獨(dú)”反襯上句。三句用黃金臺重金市馬骨典。下片首句融合杜甫“所向無空闊”與曹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而成，末句寫畫境。當(dāng)時(shí)作者上書西太后，險(xiǎn)遭不測，悲憤之情，溢于紙背。

浪淘沙 自題庚子秋詞后

華發(fā)對山青，客夢零星。歲寒濡呴慰勞生。斷盡愁腸誰會得？哀雁聲聲。  心事共疏檠，歌斷誰聽。墨痕和淚漬清冰。留得悲秋殘影在，分付旗亭。

【評注】庚子即光緒二十六年（1900）。當(dāng)年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濡呴（xǔ）語出《莊子內(nèi)篇·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眳椋郝魵狻Ｊ栝眩╭íng）：鏤空雕花的燈臺，此處指燈。上下片相接處兩用“斷”、“誰”，足見情之所至。

南鄉(xiāng)子

斜月半朧明，凍雨晴時(shí)淚未晴。倦倚香篝溫別語，愁聽，鸚鵡催人說四更。  此恨拚今生，紅豆無根種不成。數(shù)遍屏山多少路，青青，一片煙蕪是去程。

【評注】凍雨兼有寒雨、暴雨之意。香篝（gōu）：熏籠。拚：甘愿。煙蕪（wú）：煙霧中的草叢，云煙迷茫的草地。

玉樓春

好山不入時(shí)人眼，每向人家稀處見。濃青一桁撥云來，沉恨萬端如霧散。  山靈休笑緣終淺，作計(jì)避人今未晚。十年緇盡素衣塵，雪鬢霜髯塵不染。

【評注】桁（háng）：衣架，此作量詞，表示橫臥之山。緇（zī）：黑色，此作動詞。國恨私愁，矛盾沉郁。

滿江紅 朱仙鎮(zhèn)謁岳鄂王祠敬賦

風(fēng)帽塵衫，重拜倒、朱仙祠下。尚仿佛、英靈接處，神游如乍。往事低徊風(fēng)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讀題詩，殘碑打。  黃龍指，金牌亞。旌旆影，滄桑話。對蒼煙落日，似聞悲咤。氣詟蛟鼉?yōu)懹?，悲生笳鼓民猶社。撫長松、郁律認(rèn)南枝，寒濤瀉。

原注：道光季年，河決開封，舉鎮(zhèn)惟岳祠無恙，壬午扶護(hù)南歸，曾夢游祠下。

【評注】作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殘碑打：拓下殘損碑文。氣詟（zhé）二句：上寫岳飛英氣令金人喪膽，下寫百姓年年祭祀英靈。詟：震懾。鼉（tuó）：揚(yáng)子鱷。撫長松三句：相傳杭州岳王廟墓樹枝朝南長，此借指。寒濤指松濤。

八聲甘州 送伯愚都護(hù)之任烏里雅蘇臺

是男兒，萬里慣長征，臨歧漫凄然。只榆關(guān)東去，沙蟲猿鶴，莽莽烽煙。試問今誰健者？慷慨著先鞭。且袖平戎策，乘傳行邊。  老去驚心鼙鼓，嘆無多憂樂，換了華顛。盡雄虺瑣瑣，呵壁問蒼天。認(rèn)參差、神京喬木，愿鋒車、歸及中興年。休回首，算今宵月，猶照居延。

【評注】榆關(guān)即山海關(guān)。沙蟲猿鶴指清軍戰(zhàn)敗，死者無數(shù)。晉葛洪《抱樸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皆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乘傳：古代驛站用四匹下等馬拉的車子。憂樂偏義在樂。雄虺（huī）：古代傳說中的大毒蛇，喻指大奸佞。呵壁：漢王逸《〈天問〉序》：“屈原放逐，彷徨山澤。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僪佹，及古賢圣怪物行事，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焙笠蛞浴昂潜凇睘槭б庹甙l(fā)泄胸中憤懣之典實(shí)。鋒車：即追鋒車。常指朝廷用以征召的疾馳之車。

沁園春 島佛祭詩，艷傳千古。八百年來，未有為詞修祀事者。今年辛峰來京度歲，倡酬之樂，雅擅一時(shí)。因于除夕，陳詞以祭，譜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屬吾弟焉。

詞汝來前！酹汝一杯，汝敬聽之。念百年歌哭，誰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撐腸，清寒入骨，底事窮人獨(dú)坐詩。空中語，問綺情懺否？幾度然疑。  玉梅冷綴苔枝，似笑我、吟魂蕩不支。嘆春江花月，競傳宮體；楚山云雨，枉托微詞。畫虎文章，屠龍事業(yè)，凄絕商歌入破時(shí)。長安陌，聽喧闐簫鼓，良夜何其。

【評注】百年二句扇面對，“誰知我者”出詩經(jīng)，“若有人兮”出楚辭。底事句將詞與詩作對比。然疑指肯定與懷疑。入破：唐宋大曲的專用語。大曲每套都有十余遍，歸入散序、中序、破三大段。入破即為破這一段的第一遍。借指樂聲驟變?yōu)榉彼橹簟?/p>

沁園春 代詞答

詞告主人，釂君一觴，吾言滑稽。嘆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芻狗同嗤。搗麝塵香，贈蘭服媚，煙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優(yōu)帝畜，臣職奚辭？  無端驚聽還疑，道詞亦、窮人大類詩。笑聲偷花外，何關(guān)著作？情移笛里，聊寄相思。誰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訝金荃不入時(shí)。今而后，倘相從未已，論少卑之。

【評注】釂（jiào）：飲盡（杯中酒）。芻（chú）狗：古代祭祀時(shí)用草扎成的狗。服媚：代指蘭花。方心：方正之心，此指道學(xué)氣、頭巾氣。沓舌：多舌，多話。金荃：指溫庭筠《金荃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