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的隱沒與賽博人的崛起——5G時代的傳播與人

Mix楊林 2019-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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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5G的敘事鋪天蓋地，我們的文明將邁入怎樣的狀態(tài)？

人類社會的自我描寫，又一次轟轟烈烈地展開了。在文明形態(tài)發(fā)生巨變的轉折關頭，這種自我描寫常常層出不窮，焦慮和希翼交織其間，洶涌澎湃。無論悲喜，一個共識是顯而易見的，信息傳播技術將人類帶入一個大變革時代。人類宣布，我們進入第四次工業(yè)革命。

這個嶄新社會形態(tài)的樣貌究竟是怎樣的？關于5G技術的解釋可以說是非常細致了，但從技術應用到社會展現(xiàn)，還是有大段空白等待填充。畢竟技術與社會、文化的耦合是一個復雜且充滿偶然性的過程。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獨家?guī)韽偷┐髮W新聞學院教授孫瑋的文章，解讀5G時代的傳播與人，探索技術的社會想象力。

關于5G運用的想象

人與社會連接方式的重塑

網上流傳甚廣中國和日本關于5G運用的宣傳片，非常形象地展示了兩種思路的想象。

中國片子的關鍵詞是天眼，展現(xiàn)的技術核心是實時捕捉信息，跟蹤到每一個人、每一個地點。敘事采用了警察抓壞人的故事，展現(xiàn)了天網恢恢之想象——5G技術給人類提供了上帝之眼，每一個人都在天眼的監(jiān)視之下，無處遁形。

中國5G運用宣傳片截圖

日本片子的關鍵詞則是連接，技術創(chuàng)造了許多新型的連接。大都市年輕人和偏于鄉(xiāng)村一隅長輩的相聚，是以虛擬在場的方式呈現(xiàn)的；日本人與西方游客各自使用自己的母語，便可暢通無阻地交流。

日本5G運用宣傳片

同是5G技術，這兩個片子想象的社會場景明顯不同，也引發(fā)網絡熱議。但有一個共同點是，5G技術給人類提供了一種新型媒介方式，嶄新的社會關系由此展開。

在我看來，5G引發(fā)的社會自我描寫，觸及一個人類存在之根本性因素：

人類達成實在的方式徹底改變了，傳播技術重塑了人與世界的中介方式。延森說，哲學研究就是關于實在如何可能的追問，而傳播研究，則是關于媒介的分析。

傳播研究與主流哲學的關系是：通過媒介，人類交流并思考對于實在的不同認識，并根據(jù)不同的認識付諸行動。由此看來，媒介對于人類與世界的接合，至關重要。

5G時代的媒介隱沒

大眾媒介的危機與去專業(yè)化敘事

語言、身體都是人類慣常使用的媒介，如今日常生活所說的媒體，特指報紙、廣播、電視、網絡等專業(yè)新聞傳播機構，是進入現(xiàn)代性以來，媒介以建制化方式的集中體現(xiàn)。

大眾媒介的產生與發(fā)展，與三次工業(yè)革命脫不開干系。

大眾媒介的發(fā)展史，就是人類的傳播與交往越來越頻繁并形成全球網絡的過程。媒介技術從2G迭代到4G，人類社會對于媒介的需求，越來越急迫、越來越廣泛，以至于媒介突顯于社會各個領域，成為舉世矚目的關鍵要素。但5G時代，這個狀況發(fā)生了重大逆轉。這個轉變，我稱之為媒介的隱沒。和三次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媒介突顯正好相反，我們正在經歷媒介隱沒的歷史性過程。

隱沒的第一個現(xiàn)象，就是全球范圍內大眾媒介的危機，5G時代這種危機或可加劇。我以為，這無法單純地從媒介技術的迭代得到解釋。也就是說，并非簡單地因為大眾媒介機構是建基于傳統(tǒng)媒介技術，而導致衰落。認為大眾媒介采用新型技術，便可以應對危機，是一個簡單幼稚的想法，遮蔽了媒介技術變化引發(fā)的傳播格局的整體性變革。

5G技術的最大特點，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人與實在連接的新型方式，由此人類社會的連接方式發(fā)生革命性變化。在這種變革中，大眾媒介那種去個人化的傳播方式被徹底逆轉了。5G技術創(chuàng)造了隨時隨地連接的媒介狀態(tài)，使得專業(yè)機構的媒介影響力大大地被削弱，扁平化而非中心化的傳播方式成為社會的常態(tài)，傳播建構社會關系的方式越來越趨向于非專業(yè)化、去機構化。這就是5G的技術邏輯，大眾媒介漸漸地淹沒在人人成為媒介的汪洋大海中。

隱沒的第二層涵義，是指5G技術使得媒介敘事去專業(yè)化，以一種辨證回旋上升的方式，回到了最尖端又是最原始的狀態(tài)，語言、文字、圖像、影像，發(fā)展到當今大熱的短視頻，這些呈現(xiàn)手段已經變成人人習用的媒介方式。難怪有研究者認為，視頻在5G時代爆發(fā)式的發(fā)展，不可能為專業(yè)媒體專屬，因為短視頻的應用，已經突破專業(yè)媒體的邊界，滲透在大眾的日常生活中。

法國媒介學者德布雷，將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史以媒介圈來劃分，有史以來，人類經歷了話語圈（語言）、圖文圈（文字）、視頻圈（音像）三個階段。德布雷強調這個圈和人的關系，不是面對面的關系，而是包圍、環(huán)繞，是與人類生活互嵌的。

沿著這個思路，我們看到媒介隱沒的第三種體現(xiàn)：

4G時代，媒介開始實施對于日常生活的全面滲透。手機這種智能移動終端，簡直是無孔不入的，舉凡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直接或間接地以手機為媒介，這種情形和電視與人之關系，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5G技術對此的推進在于，人類邁進數(shù)字圈，這是以數(shù)字全息技術為標志的，即以一種即時、全息的方式，在特定時空中鎖定某個位置上的人，并將這個位置變成各種網絡的節(jié)點。

當媒介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彌散于社會成為像空氣一樣須臾不可離的東西時，它自然而然地“隱沒”了，人們開始越來越意識不到媒介的存在，仿佛它是自然物的天然存在。

作為一個相當古老的概念，媒介引發(fā)的思考紛繁復雜。比如，媒介是連接主客體的手段，媒介是主體間性的橋梁，媒介是世界向人的開顯方式，等等。長久以來，媒介作為連接兩元的第三元，具有神奇的意義。

5G技術即時即地全息瞬間傳播的特質，造就了人與媒介的一種新型關系，媒介已經不再是柏拉圖意義上對于真實世界的再現(xiàn)，媒介從屬于現(xiàn)實的第二屬性正在崩塌，傳播技術瞬間全息的呈現(xiàn)，填平了真實與再現(xiàn)的時空鴻溝。媒介的隱沒意味著，媒介并非是外在于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工具，媒介成為現(xiàn)實的一個部分。這個隱沒也可以理解為另一種形式的突顯，媒介全面地接合人類生活，它成為人類存在的基本要素。

當技術融入身體

5G時代賽博人的崛起

媒介隱沒的一個伴隨現(xiàn)象是賽博人的崛起。

或者說這是媒介隱沒現(xiàn)象的另一面，人本身成為了媒介。當然這個人不是父母給我們的純粹血肉之軀。日本5G宣傳片中男主角和女朋友及幾個小伙伴為長輩進行的音樂表演時，是以賽博人的方式在場的，女朋友及小伙伴是利用5G技術現(xiàn)身的全息影像人，男主角盡管是以碳基身體在場，但這也并非單純的血肉之軀，隨身佩戴的5G技術使得他可以將遠方的小伙伴以影像人的方式呈現(xiàn)在遠離大都市的鄉(xiāng)村場景中。

所謂賽博人，簡單說來就是半機器人，因為攜帶了智能移動終端，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接入各種網絡中，賽博人的體驗和行動，因此交織了生物人與機器人的雙重邏輯。

4G讓我們擁有了隨身攜帶的電子器官，但在場的方式，常常更多偏重于抽象的信息而非具像的身體，盡管這種信息越來越以趨近全息的方式呈現(xiàn)，比如短視頻。5G技術使得虛擬遠程在場，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呈現(xiàn)，這不僅僅在于影像更加逼真，更重要的是，可以進行虛擬遠程的即時互動。

這種虛擬互動不但為許多新型社會關系的展開提供了可能性，甚至，刷新了對人的理解。那個虛擬在場可以進行即時互動的影像人，是否可作為一個分身被理解為人的一部分？

賽博人開啟了一系列的賽博現(xiàn)象，即交織現(xiàn)實與虛擬的第三種狀態(tài)，比如賽博空間。有許多學者認為，賽博空間不能被理解為虛擬空間，它是實體空間與虛擬空間交融的一種復合空間，是技術創(chuàng)造出的人類社會嶄新的空間形態(tài)，類似拉尼爾所說的虛擬實在。針對有人嘲諷拉尼爾說他幼稚到忽略了虛擬空間的一杯茶顯然不能解渴，穆爾認為，幼稚的不是拉尼爾，而正是拿現(xiàn)實世界的法則去解釋、套用虛擬世界的人。

對于賽博空間的此在而言，不在于虛擬世界中的此在是否是對世界的一種真實的體驗，而在于這種虛擬世界的體驗如何與日常生活世界的體驗不同，這兩種體驗是如何互相聯(lián)系，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的。

4G時代人類已經創(chuàng)造出賽博空間，5G時代的推進在于，賽博空間將從人類社會附屬性的空間形態(tài)，轉向主導性的空間形態(tài)。今年有研究者調查發(fā)現(xiàn)，部分網民每天的上網時間超過八個小時，再扣除睡眠的八個小時，由此斷言虛擬世界已經替代現(xiàn)實世界成為這些人的主世界。

盡管這樣的計算未免簡單粗疏，也忽略了虛實空間的交融，但也預示了一個明顯的趨勢，即，虛擬世界不再是茶余飯后消遣的臨時性場域，它正在以多種融合方式，嵌入到現(xiàn)實世界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空間形態(tài)。

5G時代，交織虛實的賽博現(xiàn)象將從當前局部的、暫時的、游戲的狀態(tài)，轉變?yōu)槲覀兩娴囊环N普遍狀態(tài)。漸漸地，人類社會延續(xù)幾千年的真實與虛擬兩元對立的思維將會瓦解，賽博思維正在成為一種嶄新的思維方式。

從技術哲學的視角，我們可以簡略地描繪自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以來媒介技術發(fā)展的特征與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