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墨波

第2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是影迷們的節(jié)日，在這里，他們不僅可以看到全世界最新最優(yōu)秀的電影，還可以重溫影史經(jīng)典，坐在影院中致敬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和心中的大師在光影中相逢。今年適逢美國導演約翰·卡薩維蒂誕辰90周年、去世30周年，“向大師致敬”單元展映卡薩維蒂7部電影作品，回顧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向這位卓越的電影大師獻上敬意。

喜歡好萊塢大片的年輕觀眾對喬治·盧卡斯、斯皮爾伯格這樣的類型片巨擘耳熟能詳，但對卡薩維蒂可能還頗為陌生?？ㄋ_維蒂1929年出生于紐約，最早從事表演，29歲時拍攝了第一部電影《影子》，從此開啟了獨立電影生涯，他曾拍出《首演之夜》《受影響的女人》《面孔》《夫君》等佳作，以獨特的影像風格在電影史上留下鮮明的烙印，是美國電影最重要的作者之一。

《首演之夜》

卡薩維蒂的電影總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活力，他所用的演員也總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生動。即興表演和紀錄片式的影像風格，是卡薩維蒂創(chuàng)作上兩個鮮明的特點。他推崇即興表演，演員出身的他深諳表演的堂奧，他深知只有在即興狀態(tài)下，演員才是生動鮮活的，才會擺脫程式化和概念化的表演，才會碰撞出靈感和火花，才會把真實的自我呈現(xiàn)給觀眾。為了不打斷演員的表演，他的鏡頭調度也非常靈活即興，像是一首即興演奏的爵士樂，雖然有些畫面會有焦點不實和“越軸”，但都不妨礙他流暢的電影表達，他也憑借這樣自由的鏡頭調度營造出真實的空間氣氛，展現(xiàn)日常生活的切面。

卡薩維蒂的創(chuàng)作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結合。在拍攝之前他會進行充分的準備，寫作詳細的劇本，但是在拍攝過程中，他又會給予演員足夠的自由度，讓他們即興表演，集體創(chuàng)作，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法使得他的電影同好萊塢傳統(tǒng)大制片公司體系的制作模式區(qū)別開來，呈現(xiàn)出一種靈動和鮮活，而沒有尋常電影中的套路和陳詞濫調。 

雖然卡薩維蒂早已憑借電影確立起在影史上的地位和名聲，但資金依然是拍攝中最大的難題，他幾乎一直捉襟見肘地拍著自己的電影。他招來朋友們出演，在岳母的房子中利用晚上時間拍攝，為了拍攝《受影響的女人》甚至抵押了自己的房子，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沒有向商業(yè)妥協(xié)，堅持只拍攝自己喜歡的電影。這種獨立的創(chuàng)作精神為馬丁·斯科塞斯所稱道，他這樣評價卡薩維蒂：“卡薩維蒂就是獨立精神的典范：不要被周遭所影響，做你發(fā)自內心想做的事，永不言棄。”

《受影響的女人》

卡薩維蒂影響過后世很多導演，斯皮爾伯格曾在《面孔》拍攝時擔任過卡薩維蒂的助理，并學到了如何與演員相處；維姆·文德斯的第一部電影就是模仿卡薩維蒂；而像《這個殺手不太冷》《鳥人》這樣的電影更是直接受益于卡薩維蒂的作品。在東方也有他的擁躉，阿彼察邦是他的粉絲，王家衛(wèi)也曾在《重慶森林》中向他致敬。實際上，從上海電影節(jié)的片單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電影導演們先后傳承的脈絡。比如卡薩維蒂曾經(jīng)影響過馬丁·斯科塞斯和斯皮爾伯格，而他們又影響了更年輕的導演。從小津安二郎到侯孝賢，再到賈樟柯，亦是一種影響和傳承。這就是大師們的價值所在，他們讓后來者難免落入“影響的焦慮”，他們的藝術探索澤被后世。

實驗性的電影因其前衛(wèi)探索的姿態(tài)，很少能在當下就受到大眾認同，因此在市場上常受冷遇。藝術家忠實于內心情感，忠實于自我表達，不被商業(yè)資本所左右，他們以非凡的勇氣直面內心，守護價值，不斷開拓藝術表達的疆界，理應得到我們的尊敬和愛護。他們的探索前行，奠定了今天的藝術面貌。對于大師們的深奧晦澀，我們也許暫時看不懂，但是終究會在某一天，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在電影的余韻中，重新和大師相遇。他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正如那源頭之水，一路潺潺，終會流入觀眾的心田。

《面孔》

卡薩維蒂幾乎所有的電影主題都是關于愛，他描述人們的愛與被愛，描寫那些處于情感和心理困境中的人，他愿意深入人物內心深處，去觸摸脆弱和傷痛，體現(xiàn)出一個藝術家對人性的洞察和深刻的悲憫。他的電影呈現(xiàn)了完全不同于好萊塢電影的風貌，對于美國電影而言，他是一個異數(shù)，同時又是無比寶貴的存在。他一直堅持在好萊塢的大制片公司體系之外進行獨立表達，讓我們得以窺見美國社會生活的不同面向，從不同角度去拼合出一個時代的樣貌?，F(xiàn)在回頭去看，我們在卡薩維蒂的電影中更能接近美國生活的真貌，而不是在那些帶來感官刺激的大片中。如果美國電影沒有卡薩維蒂，那實在是一種無法彌補的損失。

卡薩維蒂用創(chuàng)作確認了電影藝術不僅僅是取悅大眾的商品，更是關乎內心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今天，商業(yè)至上和娛樂至死，讓不少電影的創(chuàng)作處于喧囂和浮躁之中，能夠嚴肅思考并真實呈現(xiàn)時代經(jīng)驗的電影幾乎是鳳毛麟角。一窩蜂地跟風創(chuàng)作，或者任由單一類型的電影獨享資源，并不是健康的電影生態(tài)。

約翰·卡薩維蒂與吉娜·羅蘭茲

我們在看到電影的商業(yè)屬性的時候，也要看到它的人文屬性，電影不只是賺錢的手段，亦是載道的工具。如果在銀幕上看不到我們自己的生活，沒有人去記錄我們的時代，關于我們自己的經(jīng)驗在電影中得不到印證，這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缺失。在眾聲喧嘩之中，總要有人去忍受孤獨，忠實地記錄下我們這個時代的悲歡，俯首傾聽普通人的心靈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