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洋芋的境界

李廷賢

    米飯可以搗成糍粑，洋芋可以砸成攪團，這都是很有激情的吃法?！耙贸院蔑?，洋芋砸攪團。”同樣是盛產(chǎn)洋芋的隴南，吃洋芋和別處有點不一樣，若沒有洋芋，飯就不好做了。比如煮面條吧，手邊若沒有一顆洋芋切進去，總覺得那面條撈到碗里只加一點青菜就是不受吃。又比如煮包谷糝子、包谷面糊糊，要是沒有洋芋塊，就覺得味道寡淡。

    最近我在定西渭源生活了兩個月，這里也是盛產(chǎn)良種洋芋的地方，除了煮洋芋、炒洋芋片、涼拌洋芋絲，也有洋芋絲加地耳菜的包子和洋芋粉團，但是缺少了隴南武都人砸洋芋攪團的那種吃法。跟定西的朋友說了隴南洋芋攪團的做法，他們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疑惑表情，認為那樣吃太費勁、太古代，或許有點笨拙。

    其實那種吃法是千百年來練就的。將洋芋煮熟，剝皮，晾一陣子，等水分揮發(fā)一些，然后放進木槽，用棒子搗成泥糊狀，用筷子挑起來就是一整團的，算是質(zhì)量最佳。提前煮好醋，清油熱好，燙一點辣子粉加花椒粉，燙一點蒜泥，燙一點韭菜蔥花，兌成料汁。將剛才砸好的洋芋攪團一口口蘸上料汁吃，那滋味，簡直美極了，讓人體驗到美食的快樂。吃過洋芋攪團，再喝上一碗洋芋絲酸菜湯，渾身愜意，尤其在盛夏時節(jié)，還能快速解暑。

    砸洋芋攪團的器具有木頭窩子、石頭窩子、木頭槽、木頭棒槌和石頭棒槌。木頭最好是核桃木、梨木的，材質(zhì)結(jié)實，耐砸。也許吃飯前就應出一點力氣，將洋芋砸上一番，砸出洋芋的筋道，砸出洋芋的香味，經(jīng)過一通猛砸和細搗的洋芋，顯然與砸之前不一樣了，洋芋的魂魄和質(zhì)地變得如此細膩，就像高冷的絲綢變成了美麗的手帕。

    砸洋芋攪團的多是女人，在砸洋芋時，她們把生活的辛苦勞累、瑣碎疲憊，把對生活的失望和期待也一起砸進去了，她們微笑著砸，憂慮著砸，當香噴噴的洋芋攪團做好時，把生活中的喜悅和煩惱，也一起吃下去，洋芋的味道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種洋芋、挖洋芋、吃洋芋，洋芋與人的關(guān)系密不可分，而把洋芋搗成糍粑一樣吃，蘸著麻辣香味的醋汁吃，才會吃出那種魂牽夢縈的滋味，也能吃出高山曠野的大氣。難怪隴南人說“要得吃好飯，洋芋砸攪團”了。這是迎客的一句話，也是送客的一句話。遠方來的客人，吃過了洋芋攪團的獨一味，見識了砸洋芋攪團的過程和節(jié)奏，常常念念不忘。也正是那種鏗鏘的砸洋芋攪團的聲音，回蕩在尋常百姓家，回蕩在鬧市街巷，回蕩在茶馬古道上，回蕩在武都通往成都、通往西安、通往蘭州的征途上，融合著馬隊的叮叮當當，構(gòu)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情。

    洋芋還有一種吃法，就是把洋芋清洗干凈，切成片，烘干或者曬干，然后磨成面粉，加上一點小麥粉，做成面條，大熱天涼拌了吃，調(diào)料和洋芋攪團一樣解暑、滑爽，也能吃出一種境界。

    再就是將洋芋擦成絲絲，拌上蔥花、花椒粉、食鹽，攤成餅子，武都人叫黃金大餅，吃起來又香又脆，也是一種美味。

    在武都，許多洋芋都被這樣吃了，做粉條的洋芋就沒有了。武都人吃的粉條都是漢中的，漢中的洋芋并不比武都的多，只是吃法不同。武都有六十多萬畝洋芋，但不夠吃，還需要從定西、漢中等地調(diào)運，洋芋一年四季的價格在一元以上，哪像定西的洋芋只賣四五毛，那可能是武都四五十年前的價格了。一切食物的價格都是吃起來的。只要吃的花樣多，吃出一種境界來，就能讓一個產(chǎn)業(yè)長盛不衰。米皮、面皮、豆花子、洋芋攪團、麻花面茶、豆?jié){油條，武都的小吃市場一年四季以這樣宏大的交響曲為主題，其中作為鼓點的，自然是砸洋芋攪團的棒槌聲。每天從凌晨開始，“嗵嗵嗵”的聲音回蕩在大街小巷，砸的人總是光著臂膀，用力敲出節(jié)奏，敲出小吃的韻律和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