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家父婁紹昆，青年時因為生活所迫自學中醫(yī)，好學不倦，窮畢生之精力學習、研究《傷寒論》，探索、應用經方。2012 年，其著述《中醫(yī)人生——一個老中醫(yī)的經方奇緣》出版后，得到了廣大讀者朋友的喜愛和支持。許多讀者，特別是正走在自學道路上的廣大基層中醫(yī)藥人員和經方愛好者來信、來電，要求出版家父相關的醫(yī)案、醫(yī)話。

    為此，我開始動手整理家父幾十年來所積累的文字資料，主要來自于已經正式發(fā)表的文章和網絡上的博文，以及多年來在各地的經方講座、講學資料和部分《中醫(yī)人生》的精華內容，分為《婁紹昆經方醫(yī)案醫(yī)話》和《婁紹昆講經方》兩部分，形成“婁紹昆經方系列”?！秺浣B昆經方醫(yī)案醫(yī)話》中的醫(yī)案部分為家父親身診治的驗案，屬于臨床實錄式案例，是家父運用四診，特別是腹診，采用經方方證對應的內治法與針灸等外治法相結合，診療各種疑難雜癥的真實記錄；醫(yī)話部分和《婁紹昆講經方》則是家父一輩子研讀《傷寒論》和《金匱要略》的所思、所想、所得，以及實踐、應用經方的思考、感悟，從中不僅可以概覽家父 40 多年來的臨床診療體系和經驗，以及經方學術思想、觀點，還可以折射出目前中國中醫(yī)界所存在的問題、弊端。

希望本系列書的出版，能夠為大家學習與應用經方提供一個交流、互動的平臺，可以更好地傳承和發(fā)揚經方，讓經方早日走進千家萬戶。

婁莘杉

                                    2018 年 8 月 15 日于溫州

婁氏父女在美國聯(lián)合國總部合影（2012.12.7）

目錄

尋找經方醫(yī)學的生長點——讀《傷寒論》的瑣記 001

學習經方醫(yī)學的初步 020

  一、什么是經方醫(yī)學——概念性問題 020

  二、如何了解經方醫(yī)學——自然性問題 020

  三、前經方醫(yī)學的實踐與觀念的背景是什么——共時性問題 021

  四、如何了解前經方醫(yī)學從藥證到方證的過程——學習性問題 023

  五、醫(yī)經醫(yī)學也這么做嗎——比較性問題 040

  六、從黃芩湯、半夏瀉心湯到小柴胡湯——擴展性問題 048

  七、如何看待《傷寒論》的文本——文獻學問題 050

《傷寒論》就是疾病總論 054

漫談《傷寒論》“方證” 061

  一、方證辨證與理法辨證的異同點 061

  二、方證辨證的合理性在哪里 064

  三、“方證”在《傷寒論》中的地位 067

  四、我對“方證辨證”的理解 073

  五、人的觀念會無形地束縛著人的觀察與閱讀 080

  六、《傷寒論》的歷史命運——被《內經》化 088

  七、吉益東洞的“方證主義”——去《內經》化 091

  八、病案 094

《傷寒論》藥證、方證相對應體系——由術到學 097

  引子：從《中醫(yī)人生》談起 097

  一、《傷寒論》藥證、方證相對應體系產生于史前文化時期 098

  二、術學交集的針灸術，自學中醫(yī)的入門路徑 104

  三、術的傳承，僅以語言是無法完成的 107

抓主癥是方證辨證的重要方法 111

漫談經方的加減 117

解構桂枝湯 122

  一、從“甘草”開始學習桂枝湯 122

  二、話說生姜與大棗 124

  三、桂枝、芍藥的治療目標 124

  四、桂枝甘草基與芍藥甘草基是構成桂枝湯的主要藥基 125

  五、桂枝湯證的形成 127

  六、桂枝湯的加減方證 129

  七、從桂枝甘草基出發(fā) 141

  八、從芍藥甘草基出發(fā) 146

  九、太陽病 149

  十、從藥證、藥基證到方證的固化以及在其基礎上的拓展 150

從桂枝湯引發(fā)的臨床思考 153

  一、討論桂枝湯證的脈象 153

  二、太陽病是表陽證 155

  三、“審癥求因”的討論 157

  四、太陽脈癥和體質方證 159

  五、太陽中風桂枝湯證有可能出現(xiàn)“無汗”嗎 161

  六、疑似桂枝湯證——桂枝去桂加白術茯苓湯證的討論 165

解構梔子豉湯 168

  一、梔子豉湯類方的解讀 168

  二、梔子豉湯類方體悟 172

  三、方證對應的背后 176

解構四逆湯 181

  一、解構是一種從流溯源、返璞歸真的方法 182

  二、四逆湯的藥證基礎 184

  三、兩個小方證：甘草干姜湯與干姜附子湯 192

  四、四逆湯類方的形成過程 202

  五、體會 212

經方臨床中的幾點心得 217

  一、經方的臨床療效舉例 217

  二、外治法（針灸、刺血、推拿）結合經方的作用 218

  三、經方醫(yī)學發(fā)展過程中遇見的幾個問題 222

  四、一個重要的腹癥——鳩尾（劍突）腫痛對臨床的意義 224

經方醫(yī)學對談錄 227

編后記 239

婁先生在溫州醫(yī)院講經方（2017. 12 . 31）

精彩章節(jié)

尋找經方醫(yī)學的生長點

——讀《傷寒論》的瑣記

（一）

臨床醫(yī)生閱讀《傷寒論》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提高療效，正像古人說的，要把《傷寒論》當作病案來分析，同時在臨床上要把每一個病案當作《傷寒論》來解讀。這句話樸實無華，揭示了在一個文本閱讀的空間中，人怎樣才能觸及臨床實在的面龐；在臨床具體的病案面前，人怎樣才能尋找仲景當時的身影。只有這樣，才能在閱讀與臨床、抽象與具體、文本與患者的巨大反差中給人架起一座理解的橋梁。這諸多問題都需要我們去挖掘、去表達，并理性地展示出來。當然，這里還有一個熟練運用的問題。陸淵雷認為，理解《傷寒論》，懂其原理的人未必能夠熟練運用；能夠熟練運用的人，又未必理解《傷寒論》，懂得《傷寒論》的原理。我們更應該警惕前者，一刻也不能離開臨床實踐。因為臨床醫(yī)生就像舞臺上的演員一樣，一日不練口生，二日不練手生。

（二）

《傷寒論》雖然傳承自《神農本草經》《伊尹湯液經》，但它因周密、深入且構造性地展開，所以仍屬于一種創(chuàng)造性文本。《傷寒論》實際上是把張仲景獨創(chuàng)性思想——方證辨證是如何展開的做了跨時空的發(fā)揮和深入的論證。它把視野擴展到了人類疾病的整體，以全新的角度鳥瞰人類疾病存在、演化和診治的秘密。全書以此為主線，進行了縱向和橫向的時空分析。它以六（經）病及其演變?yōu)榻浘?，以風寒襲人致病作用于不同體質而引出臨床不同的診治為例，一一道來。它同時對比了外感病和內、婦等科疾病，反復討論了方證辨證的可行性。論敘具體，文理嚴謹，行文規(guī)范；遣詞造句，精練含蓄，前后照應，互文見義；既大刀闊斧，又細膩非凡，從而賦有極大的論敘魅力。《傷寒論》就像一把鑰匙，掌握了它，就能開啟生命醫(yī)學中那一扇不輕易開啟的大門。

（三）

張仲景除了臨床專業(yè)的經驗外，還有他的生活經驗、社會經驗。所謂經驗，牽涉的都是一種較長時期的積累。社會生活經驗是你在所處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和當時的社會生活中，通過你的眼睛、耳朵、鼻子所感受到的那些，是與你周圍的人們共同分享的，甚至無須特別用語言來加以溝通，是人們之間的密碼和暗號。然而此類經驗又是圈外人看不出來、圈內人說不出來的那些東西，很難找到恰當?shù)男问絹砑右员磉_。如果此類經驗永遠找不到形式，便可能永遠不存在。仲景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能從患者與疾病認知的整體水平出發(fā)，找到所有疾病發(fā)生、發(fā)展、變化、轉歸的一般規(guī)律與診治方法。我們面對《傷寒論》的時候就像面對生命、面對疾病、面對一群活靈活現(xiàn)的患者一樣，能感受到他們的苦痛。所以《傷寒論》的價值在于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診治方法，而不在于去解釋這個診治方法。

……

結構桂枝湯

今天我想通過從藥到方的形成來認識《傷寒論》中的藥證與方證，并以桂枝湯作為一個例子來探索《傷寒論》成書的路徑。

一、從“甘草”開始學習桂枝湯

華夏民族的先人在史前時期所創(chuàng)造出中藥診治疾病的遠古文化的具體歷程，目前還無法還原其歷史的真實面貌。然而他們在反復試錯中確定生藥的治療目標，到最后固化為口訣的過程，卻可以在《傷寒論》與《金匱要略》中尋找到蛛絲馬跡。后人的研究就像考古學家從一個陶瓷破罐上來推斷千萬年前的社會各種狀態(tài)一樣，全部借憑從這些文本的字里行間捕捉到先人的足跡。

就從甘草這一味最平常的藥物開始今天的交流吧。人類是“喜甘厭苦”的，而治病的藥大都是苦口的東西，所以服藥是一種無奈的需求，是人類求生本能戰(zhàn)勝了“喜甘厭苦”的本能。然而甘草卻是一味甘甜的良藥，所以它在所有的藥物中獲得了特殊的地位。遙想上萬年之前，先人在盲目尋找藥物的過程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甘草，嘗到了它的可口的味道，并且發(fā)現(xiàn)它能治療很多疾病，于是就一傳百、百傳千地傳播了開來。我估計甘草應該是原始社會中最早得以廣泛使用的中藥之一，這也許就是“國老”“國老草”作為它別名的由來吧。記得我在小學讀書的時候，還和同學們經常到中藥鋪里買甘草吃，由此也可見甘草在社會中的普及程度。當時還不知道甘草不能夠亂吃，吃多了會引起水鈉潴留，出現(xiàn)水腫與血壓

升高。

先人在使用甘草時，漸漸地掌握了它的治療目標?！秱摗分袉挝陡什莳毩⒊煞降摹案什轀?，明確地指出它能主治“咽痛”。吉益東洞從《傷寒論》的研究中得知，甘草的藥證是“主治急迫”，也就是具有“緩急”的作用。“緩急”作用表現(xiàn)在哪里呢？吉益東洞緊接著做了具體的講解：“故治里急、急痛、攣急，而旁治厥冷、煩躁、沖逆等諸般迫急之毒也?！蔽覀兘Y合臨床實踐來解讀一下，就是說“甘草”可以治療所有的急性病，因為它能緩解人體抗病中的激烈反應。說得具體一點兒，就是它能治療各種急性疼痛、心臟的劇烈跳動、神智的極度興奮、肌肉的過度痙攣、癔病和癲癇的發(fā)作，以及由以上諸多原因造成的昏厥與肢冷等病癥。當然吉益東洞說的治療目標不是指由甘草單獨完成的，而是在由它所組成的方證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譬如芍藥甘草湯證中的“腳攣急疼痛”；桂枝甘草湯證中的“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甘麥大棗湯證的“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shù)欠伸”；炙甘草湯證的“脈結代，心動悸”等。然而歷代本草對甘草功效的記載就有點兒不一樣，認為它能解毒，能調和諸藥，顯得比較抽象與籠統(tǒng)。

總之，甘草在《傷寒論》從藥到方的過程中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用甘草配合成湯方，它在不改變治療目標的基礎上使人容易下咽，同時又能緩和主藥的烈性，使服藥更為安全。所以正像遠田裕正所說的那樣，甘草的使用“可以說是湯方形成過程的第一原則”。

二、話說生姜與大棗

生姜自遠古時期起就作為先人們烹飪用的調料。據奧地利 - 俄國學者布靳斯奈德在《中國植物志》（倫敦 1882 年版）中指出：“中國人先于其他所有民族而了解到了姜?！彼卺槍λ幱弥参镎撌鰰r強調指出：“毫無疑問，姜原產中國?！痹诜▏鴮W者阿里·瑪扎海里的代表作《絲綢之路：中國 - 波斯文化交流史》中提到大棗起源于中國，野生的大棗是先人采集的食物。生姜、大棗也是開胃口、調口味的佳品。在《傷寒論》中這兩味藥頻頻出現(xiàn)在許多方劑之中。吉益東洞將大棗的藥證還原為“攣引強急”，把生姜的藥證還原為“嘔”。

遠田裕正把生姜、大棗的結合稱之為“生姜大棗基”。他認為姜棗在調口味、開胃口、保衛(wèi)胃的同時，還可以在兩個不同藥對聯(lián)合組方中產生黏結的作用。他估計在形成所有方劑的組方過程中，都可能加入過“生姜大棗基”，后來在一些方劑中留了下來，成為這些方劑的組成部分記載在《傷寒論》里，也有一些方劑因為它們的加入而沒有顯示什么正面的作用后又重新減了去。在從藥到方的漫長過程中，“生姜大棗基”的加加減減、進退化裁的歷史過程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如果不深入研究的話，就是面對《傷寒論》里隨處可見的姜棗現(xiàn)象也只能是率以為常的。

…..

婁先生在上海書展為讀者簽名售書（2012.8.16）

編后記

溫州，這座山水江海交融、響當當?shù)慕厦利愔?，傳統(tǒng)文化底蘊深厚而又充滿著青春活力。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一大批中醫(yī)人在基層、在民間、在鄉(xiāng)野默默耕耘，不懈努力，支撐起溫州中醫(yī)藥厚實的基礎，護佑著一方百姓的健康。他們中有精研苦讀、勇于探索的思想者，有勤于實踐、身懷絕技的臨床家，可謂藏龍臥虎，高手眾多。婁紹昆先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自學苦讀，忍辱負重，執(zhí)著探索，一步一個腳印，成為了一名扎實的中醫(yī)臨床家、知名的經方學者。

2012 年初夏，我們作為責任編輯，去溫州參加婁先生的自傳體著作《中醫(yī)人生》的首發(fā)式，有幸第一次見到婁先生。婁先生溫文爾雅，談吐不凡，一口綿軟的江浙普通話，平和親切，透著江南文人的氣質，說起中醫(yī)、說起經方，婁老先生滔滔不絕，激情澎湃，極具感染力。那天，溫州市新華書店首發(fā)式現(xiàn)場賓朋滿座，歡快熱烈，預備的百余本樣書很快簽售一空，讓我們頗感意外，至今印象深刻。

如今，婁先生雖已年逾七旬，但依然沒有停下他那堅實的腳步，臨證出診，學術研討，讀書思考，講座教學，網上互動……為著自己所鐘愛的經方事業(yè)不遺余力，四處奔波，樂此不疲，其影響日廣，播及海內外，同時也積累下了一篇篇激情文字。此次婁先生的愛女莘杉女士，將婁老先生的這些珍貴文稿，悉心整理，分為《婁紹昆

經方醫(yī)案醫(yī)話》和《婁紹昆講經方》兩部，交由我們編輯出版，讓我們倍感榮幸和責任重大。文如其人，婁老先生的文字平實親切而又彰顯個性，診療經驗獨特，學術觀點鮮明，凸顯其深厚的文化底蘊、扎實的臨床功底和較高的理論素養(yǎng)。編輯這樣的文本，著實是一種享受，真切感受到一位基層經方踐行者的執(zhí)著和熾熱之心，收獲多多，相信這樣有血有肉的鮮活文字也會受到讀者尤其是經方愛好者的喜愛。

經方，乃至中醫(yī)事業(yè)正需要許許多多像婁老先生這樣的踐行者。

2019 年 2 月 16 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