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因一樁官司的遺留事宜，我不得不時常往返于寶雞、西安之間。那時隴海線上火車很多，甚至深夜也有，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慢。

          11月的一天下午，我買票去寶雞，不巧票賣光了，就買了張站臺票進站。還好，在站里晃蕩了兩三個小時，總算擠上了一輛開往蘭州的列車。車上人多座位少，補了票也沒有座位。車過楊凌，車上身穿鐵路制服的中年婦女漸漸增多，她們挎著籃子在車里兜售小飾品、襪子之類，但叫賣很久，光顧的乘客卻很少；后來列車員過來驅(qū)趕她們，一些婦女就只得下了車。其中一位大媽在車門邊蹭了一會兒，沒有下去，因為正好站對面，我就注意到了她。

          她圓臉，頭發(fā)花白，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年紀。目光很是慈祥柔軟?？次掖蛄克π?，便攀談起來。原來，她住武功，當天一早，弄點兒小商品在去西安的列車上賣，晚上再搭車從西安到寶雞，然后再乘火車返回。一周三趟，本雖小利也薄，貼補家用卻也夠了。我忽然提醒她，眼下這趟車到寶雞都凌晨兩三點了，哪兒還有再回武功的車？她說沒關(guān)系，候車室歇一會兒，早上六點多蘭州的車就過來了。

           聊到寶雞站，我們下車。出站時，她給檢票員亮了下小紅本，就過去了。她告訴我，老公以前是鐵路職工，這條線上可以免票。此時已快凌晨四點，夜色漆漆，寒風料峭，想著找住處也不劃算，就陪她在火車站附近的小店里吃東西。吃完，我要付賬，她也搶著付，于是只好各自付了。走在路上，風大又冷，穿過鐵路橋，來到候車室。誰知候車室沒票不讓進，只好又來到東邊的售票廳。售票廳大約一百多平方，橫七豎八躺著很多人，見售票窗口下還有點兒地方，就擠了過去。我從包里取了張報紙給她墊上，她擺擺手，讓我墊下，推了兩次，才坐上去。大廳里散發(fā)著暖烘烘的臭味。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來，說著說著，就感覺如同家里的親人一般，也不覺得時間難熬了。她這才告訴我，二十多年前，丈夫在渭河邊釣魚，給洪水沖走了，尸首都沒找到，后來，她靠著職工家屬的身份，在列車上買小商品，養(yǎng)活兩兒一女。如今，老大已快從美院畢業(yè)了……說到兒女已然成才，她的話音就顯得暢快起來，嘴里的家事，卻又仿佛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說到不求人、不靠人，把孩子一個個拉扯大，她的眉目間就有某種讓人傷感的自豪。她說，我大兒子跟你差不多，再過兩年，他一成家，自己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聊了好一會兒，她也就知道了我的一些事，勸我還年輕，有些事要往遠里看，千萬別認死理。話說了一遍又一遍，覺得有些困了，天也就亮了。于是握過手，她進站等車，我去法院，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