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狂第貳拾陸 狂誕劉伶
前邊說過酒狂,狂者往往借酒以發(fā)其狂。暴君如此,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如此,直臣如此,酒鬼當然也如此。因酒而狂,為酒而狂,借酒而狂,同屬酒狂,實有不同。劉伶是酒鬼的典范,也是酒狂的典范。劉伶之狂叫狂放,他對生死看破,所以其妻的勸誡簡直是對牛彈琴,根本不懂他的心。放浪形骸,變聰明為糊涂,以達到無用之用。是魏晉玄學(xué)理論的實踐者。從酒說,劉伶可稱酒神;從思想說,劉伶還只是狷者一流,從行為看,卻十分的狂放、荒誕、任性,所謂“狗皮掛到南墻上,太不像話”,所以先安個帽子叫“狂誕”。
下面是《晉書·劉伶?zhèn)鳌罚?/FONT>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游,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chǎn)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嘗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酒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绷嬖唬骸吧?!吾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逼迯闹?。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兒之言,慎不可聽?!比砸朴猓笕粡?fù)醉。嘗醉與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奮拳而往。伶徐曰:“雞肋不足以安尊拳?!逼淙诵Χ埂?/FONT>
伶雖陶?;璺?,而機應(yīng)不差。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頌》一篇。其辭曰: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wù),焉知其余。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fēng)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甕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怳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二豪侍側(cè)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嘗為建威參軍。泰始初對策,盛言無為之化。時輩皆以高第得調(diào),伶獨以無用罷。竟以壽終。
天天樣報按,凡說狂,皆不正常。不合社會常態(tài),卻也有社會道理在其中。劉狂之狂,不針對他人。對他人,則守其柔弱:“雞肋不足以安尊拳”是也。他的狂,是追求內(nèi)在的自由。自由本不可得,借酒可得之。妻子肉眼凡胎如何能理解?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說說可以,行起來,不狂不可,非狂不可。對死亡一點也不在乎,“我死便埋”而“竟以壽終”,也是糊涂之聰明處。按照孔子的說法,狂與狷是有區(qū)別的,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我覺得竹林七賢多屬于狷者。因為劉伶與酒相關(guān),所以寫在這里可以與他人對照。
《世說新語·任誕》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諸君何為入我褲中!”這是何等的放誕,又是何等的自在!不過則褲衣,我想起自古以來狂者的服飾,聯(lián)系中國服飾文化,覺得劉伶之狂也是真狂——在裸奔盛行的今天很自然的事兒,在一千多年前,那可是絕無僅有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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