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圓放假回家前拖著箱子去和閨蜜道個別，閨蜜正在和自己的弟弟視頻，又是調(diào)侃弟弟早戀交的小女朋友怎么怎么可愛，又是惡趣味地威脅弟弟要交封口費，又是傳授討好女孩子的小技巧，最后還不忘苦口婆心地叮囑他期末考試上上心。

陳圓靠在門框上，安靜地等閨蜜結(jié)束視頻，眼中的羨慕毫不掩飾：“你和你弟感情真好。”

閨蜜喜滋滋道：“可不是，有個弟弟就和有個兒子一樣，當兒子來疼，兒子不聽話就揍，揍完了還跟我親，有好吃的還會想著我，甚至那些青春期的小秘密還只和我講，多好啊！像你們這種獨生子女是體會不到有弟弟的樂趣的。”

“我是一輩子體會不到這種樂趣咯。”陳圓搖搖頭，“不過我應(yīng)該算是有弟弟的人，一個堂弟，從小一起長大。”

閨蜜家是在華南小鎮(zhèn)上，那邊幾乎每家每戶都會有幾個孩子。而陳圓老家那邊大都是獨生子女，因此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關(guān)系都會比較近。

然而關(guān)系近并不等于關(guān)系好，陳圓想到自己的堂弟，還有些失笑，自暴自棄對閨蜜說：“我就開個玩笑哈，如果我真有個親弟弟的話，我可能會親手掐死他?！?/p>

陳圓是獨生女，父母都十分寵她，還有個非常喜歡她的外公。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早出晚歸，外公就負責照顧陳圓的起居，陪陳圓寫作業(yè)，一筆一劃教她認字。她最喜歡扒住外公的手臂一起看電視，看到不懂的就問。

“外公，為什么電視上的人一聽懷了個男孩子就這么高興？”

“他們是古時候的人，古人是封建老思想，重男輕女啊?！?/p>

“為什么會重男輕女??？”

“這個……我也不知道，以后你讀更多的書就知道啦，不過現(xiàn)在男女平等咯。圓圓乖乖是個女孩子，但也是我最重要的乖乖！”

“所以外公你最喜歡我，不喜歡表哥表姐嗎？那昨天你還為了哥哥罵我，嗚嗚嗚……”

“你們?nèi)齻€我都喜歡，一樣重要。昨天你搶哥哥的書，犯了錯，當然要罵啦。下次哥哥姐姐搶你東西我也罵他們，別哭啦。”

陳圓從小就古靈精怪的，假哭撒嬌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因為她感覺得到面前的人喜歡她，才會故意小作一下。反正她打小就知道，自己雖然是女孩子，但是新時代新思想，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一樣重要的。

2

不過轉(zhuǎn)變發(fā)生在陳圓快上二年級的時候。在鄉(xiāng)下住的奶奶說好久不見自己的孫女，覺得之前疏于照顧她了，自薦代替外公的位置來照顧孫女起居。父母覺得奶奶比外公關(guān)系更近，想照顧孫女實屬人之常情，就答應(yīng)了。

陳圓小時候除了過年過節(jié)也沒怎么回過鄉(xiāng)下老家，對奶奶實在沒什么印象，那天見了奶奶，才知道奶奶是一個胖乎乎的、臉上總是笑瞇瞇的老婦人，覺得很和藹可親，不僅沖淡了和外公分開的傷感，反而更加期待未來的生活。

“奶奶好！”陳圓小嘴特別甜。

“哎，我最喜歡我家孫女了！”奶奶笑得特別開心。

那個周末恰好是懷孕六個多月的嬸嬸過30歲生日，借此機會陳圓見到了一大堆不大臉熟的親戚。

陳圓沒怎么見過嬸嬸，剛進叔叔家門，就見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正半躺在沙發(fā)上，當著眾人的面點錢。出門之前媽媽說過，有個小弟弟在嬸嬸肚子里，陳圓好奇地走上前，想摸一摸嬸嬸圓滾滾的肚子，卻突然被打了手。

陳圓手背火辣辣的，疼得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淚花，嬸嬸卻一臉嫌惡，大喊：“媽，把小孩子看好了，當心沖撞了你孫子?！?/p>

奶奶趕緊跑過來，把陳圓推遠一些，擔心地問陳圓嬸嬸：“沒嚇著孫子吧？”

嬸嬸扶額閉眼假寐，也不答話。

一旁的陳圓揉揉被奶奶推的肩膀，解釋說：“奶奶，我就想摸一摸弟弟?！?/p>

奶奶笑瞇瞇地說：“弟弟可不能摸，等弟弟出生了，你再和他玩啊。圓圓是姐姐，我最喜歡圓圓了，到時候可得讓著弟弟。”

陳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酒席是在嬸嬸家里辦的，搞了三桌菜，因為嫌請廚子太貴，燒得一手好菜的陳圓爸爸就義務(wù)幫忙做菜，陳圓媽媽打打下手。陳圓爸媽都在廚房忙碌，八歲的陳圓沒人搭理，一個人在旁邊默默記來的客人都該喊什么。

最左邊那個和爺爺差不多大的老爺爺其實是爺爺?shù)拇笾蹲樱簿褪菭敔數(shù)拇蠼恪悎A的大姑奶奶的兒子；那邊戴著圓眼鏡的是三姑奶奶；她旁邊依次是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自家爺爺是姊妹中最小的，排行老七。

右邊那一桌是奶奶的親戚，兩個和奶奶長得像的姨奶奶是奶奶的姐姐，還有一個正弓著身子、自顧自抽煙的老爺爺，那是舅爺爺，是奶奶最小的弟弟，聽四下議論，這位舅爺爺“不是什么好佬……”“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剛剛放出來幾天還沒安分下來……”，陳圓看舅爺爺耷拉的眼睛，歪著嘴笑的樣子，活像電視劇里的大壞蛋，長得就讓陳圓很不舒服。

小小的陳圓還沒學會“精神萎靡”、“神情猥瑣”這些詞，卻下意識想離舅爺爺遠一點。

另一桌是嬸嬸的娘家人，然而陳圓今天被叫著喊了太多人有些亂，就沒怎么記住，只看到所有人都喜氣洋洋，說什么“陳家終于有后了?！?、“肚子爭氣??！”、“孫子好，孫子好……”之類的，陳圓看向廚房里忙得滿頭大汗的父母，皺著眉頭捂起耳朵，只想今天趕緊過去。

3

一場生日宴過后，日子回歸平靜。然而陳圓實實在在感到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外公會接她放學，會陪她寫作業(yè)，會督促她“眼離書本有一尺，手離筆尖有一寸”，現(xiàn)在奶奶和左鄰右坊的關(guān)系都很好，每天中午就開始到附近的老年棋牌室打麻將，一直打到陳圓父母下班回來之前。反正中午飯菜做得好好的，一下午電飯鍋都保溫，晚上陳圓自己吃飯也沒有任何問題，奶奶就是發(fā)展了自己的小愛好，并沒有虧待陳圓什么，而且見了鄰居都總說自己的孫女特別乖，最喜歡自己的孫女了。

媽媽嘆息說：“圓圓現(xiàn)在長大了，就當鍛煉獨立性和自覺性吧?！标悎A謹記媽媽的話，一個人走回家，一個人盛飯吃飯，一個人趴在床上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自己看電視。

陳圓后知后覺終于發(fā)覺奶奶和外公有什么不同，是在一次突發(fā)事件之后。和往常一樣，陳圓一個人看電視，突然電視跳閘，冒了煙，陳圓趕緊按外公教的，把家里電閘拉掉，然后跑去麻將房，想拉奶奶回來，然而任憑陳圓怎么哭，奶奶板著副臉一個勁兒說：“今天怎么不乖了，把我財運都哭沒了！”，就是不下桌子。

晚上父母回來后，陳圓哽咽著說出今天嚇壞她的跳閘事件，一向?qū)ψ约耗赣H百依百順的爸爸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讓自己的媽少打一些麻將，多顧一些家里。

然而陳圓沒有想到的是，比起跳閘事件，第二天面對的，遠遠可怕上百倍，讓陳圓一輩子都忘不掉。 4

今天中午奶奶沒打麻將，晚上吃飯有人陪了，真好。陳圓想著，一臉開心地走到自家樓下，卻一下子被在旁邊嘮嗑的鄰居們圍住了。

“圓圓，你們家是不是虐待你奶奶，不準她打麻將?。俊?/p>

“不得了咯，老年人一點兒興趣愛好都沒了??！”

“虧你奶奶這么疼你，你個小沒良心哦！”

“真是沒良心不孝順，連打個小麻將都禁止！”

“上學學的連做人都不會了！”

……

她一言，你一語，陳圓看著這些平日客客氣氣笑嘻嘻的鄰居，此刻一個個化身為正義的使者，指責她這個不孝順的孫女，而自己仿佛成了電視劇里最讓人鄙視的惡毒反派，陳圓害怕到顫抖得停不下來，逃似的逃回了家里。

從此之后，她不敢再和父母說一句與奶奶有關(guān)的話，生怕再一次被鄰居指責，而這一天的經(jīng)歷，成了陳圓揮之不去的噩夢……

5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著，陳圓的堂弟出生了，名叫龍寶，意為龍年出生的寶貝。龍寶上幼兒園的期間，只發(fā)生過一個插曲，和當時上小學的陳圓沒多大關(guān)系。似乎是爸爸的弟弟——也就是龍寶的爸爸借了哥哥許多錢做生意，卻虧空了。趁陳圓父母還沒回來，陳圓嬸嬸拽著龍寶的胳膊到陳圓家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對龍寶奶奶說：“他爸是沒錢還了，再說還錢的事情我就離婚，讓你一輩子見不到你孫子！”

龍寶一直哭，這下子奶奶可慌了，連忙保證，不用還錢了不用還錢了。

而這一切，在房里寫作業(yè)的陳圓都聽在耳朵里，卻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繼續(xù)寫自己的作業(yè)。

等到陳圓父母回來，陳圓奶奶語重心長地說：“兒啊，你是長兄，你要讓著弟弟。現(xiàn)在你弟弟是拿不出一分錢了，況且龍寶是個男孩子，他們家以后要花錢的地方也多著呢，你們怎么舍得跟他們再要錢呢！我一把老骨頭都快愁死了……”

陳圓沒有管這件事的后續(xù)，只不過到了夜里，媽媽抱著她忍不住哭了起來：“生活費都是我們出，養(yǎng)老也只有我們養(yǎng)，過年過節(jié)煙酒也只有我們送……無論做多少都沒用啊……人心怎么能這么偏呢……圓圓啊，你爸爸是沒腦子的孝子。沒能生兒子讓他做什么都沒底氣了，你以后一定要爭口氣啊，給我爭口氣！”

陳圓醒了但閉著眼裝睡，只是記住了媽媽說的最后一句：要爭口氣，給媽媽爭口氣。

6

五年后，陳圓成了豆蔻年華的少女，而龍寶要上小學了。因為陳圓家離小學比較近，所以陳圓奶奶提出：讓龍寶過來和陳圓一起吃午飯、晚飯，晚上再回自己家。

陳圓有些不適應(yīng)，不是因為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剛上小學的堂弟，而是平日家里的氣氛變得不一樣了。

每天中午的菜色多了許多新花樣，奶奶總會親自接龍寶放學，一臉笑呵呵地陪陳圓和龍寶一起吃飯。麻將也很少打了，就算打，也保證只打八圈，務(wù)必在龍寶下午放學前結(jié)束。

一直以來一個人的生活突然變成了三個人，家里還每天充滿歡聲笑語，陳圓皺著眉頭，有些厭惡。

更讓陳圓厭惡的，是龍寶的舉動。他總是不經(jīng)自己同意就亂動她的東西，有看到喜歡的，連招呼也不打就占為己有，更過分的，龍寶畫花了陳圓收到的賀卡——那個記載著她青春期悸動的唯一證據(jù)。

陳圓大哭，龍寶也跟著哭，奶奶眉頭一皺：“圓圓，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不能那么小心眼兒，這些東西又不值錢，弟弟比你小，給他又怎么了！”

陳圓終于忍不了了，青春期的叛逆一涌而上：“他是弟弟，他一輩子都是弟弟，我就得一輩子讓他？好沒道理！”一摔門就奔了出去。

陳圓決定離家出走，一個人在街上亂晃，從街頭晃到街尾，再從街尾晃到街頭，兩個小時過去了，陳圓以為家里該著急了，氣也氣過了，就乖乖回去。然而悲傷的是，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她曾經(jīng)離家出走過。

有一天中午，陳圓像往常一樣吃完飯就出門，早早上學?？磿瑓s因為忘帶文具臨時折返，看見龍寶在偷吃進口巧克力。陳圓還沒來得及說話，龍寶立刻解釋說：“不關(guān)我的事，是奶奶說不能讓姐姐發(fā)現(xiàn)的！”

陳圓一言不發(fā)下樓上學，在樓下還看見奶奶在和鄰居嘮嗑：“我孫子調(diào)皮哦，成績也不好！我孫女好呢，我最喜歡我孫女了……”

有一天放學的時候突然烏云大作下起了暴雨，電閘跳了不能上晚自習。陳圓從小學就有了自己帶雨傘的習慣，慶幸走回家也不會淋濕。

回家后發(fā)現(xiàn)，奶奶去接龍寶了，扔下還沒打完牌的牌搭子去的。陳圓看著漫天大雨，莫名記起小學四年級的一個夏天，也是電閃雷鳴，天上還有紫色的閃電。陳圓沒有帶傘，在學校等了很久，直到同學們都被家長接回家了，自己才沖進雨里。她還故意讓自己多淋了一會兒，心想等奶奶回來后看到自己淋成這副落湯雞樣子的話，一定會心疼的。

誰知道陳圓穿著濕漉漉的衣服，直到衣服被體溫蒸得干得透透的，奶奶也還沒從麻將桌上回來。

從此以后，陳圓逢出門一定會帶著雨傘。

而現(xiàn)在，她看著樓下一把小花傘，把龍寶遮得好好的，奶奶的半個肩膀卻露在外面，陳圓眼前被霧氣迷蒙了。

她從小就心思重，有時還愛耍小心思，怎奈何抵不過本就偏居于胸膛一側(cè)的人心。

也罷，她是姐姐，奶奶的愛，也該讓著弟弟吧。

7

后來，爺爺也從鄉(xiāng)下過來，一起幫忙照顧陳圓和龍寶，龍寶的父母因為方便，每天也都在陳圓家吃飯。只不過每個人上班時間不一樣，平日里也聚不到一塊兒。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由陳圓的父母親自操辦一大桌子菜，一家人整整齊齊聚一聚。

陳家聚會，說家長里短總是跑不掉的節(jié)目。說起有戶人家對老頭子不好，把老頭子氣得離家出走，臨了才知道老頭子其實手里有一大筆錢，死前全部捐掉了。陳圓的嬸嬸惋惜道：“那家人真沒眼力見，要是早知道老頭子有那么多錢，還不對他好一點??！”聽到這么不對勁兒的話，陳圓的父母皺了皺眉頭，卻不方便多說什么。在錢的方面說多了，又要疑神疑鬼尋死覓活了，也不勞這個神。

說起有戶人家生了個女孩，結(jié)果就故意把女嬰溺死了。爺爺感慨道：“這就是重男輕女啊，這種老思想真害人，圓圓你看你多幸福啊，沒生在那種家庭！”

陳圓想起每次和爺爺打招呼的時候，他總會像問候外人一樣對自己說“你好”，而龍寶從不喊人，爺爺見了他就笑瞇瞇湊過去噓寒問暖。

是啊，我真幸福，沒有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沒有人在物質(zhì)上虧待我，沒有人想把我淹死，我只不過是身為姐姐，要把一部分原本不屬于我的親情讓給弟弟而已，應(yīng)該知足的。

陳圓笑著說：“是。”笑意卻達不到眼底，像看電視劇一樣看著眼前的親人們。

說起舅爺爺最近賭博又欠了債，自己親兒子被拖累堅決不給錢，竟然到陳圓爸爸單位里和他要錢還債，在單位里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奶奶唉聲嘆氣：“我這個弟弟啊，真的不學好，但是沒辦法啊！誰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呢……”

原來嘆的是她的弟弟，卻半分不心疼自己的兒子。陳圓心里一聲冷笑，我的奶奶啊，可真是有趣。

一頓飯食之無味，或許應(yīng)該說，每次家庭聚會，陳圓都吃不下多少東西。她無比希望沒有意義的家庭聚會快點結(jié)束，她無比希望天天和爺爺奶奶弟弟一起吃飯的生活快點結(jié)束。

8

終于，陳圓考上了當?shù)刈詈玫母咧?，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爺爺奶奶都說租的房子太小不方便住，索性一起留在家里照顧龍寶。而陳圓那邊，每天早上由爸爸做好了飯菜，中午和晚上自己用微波爐熱著吃，自己照顧自己。爸爸心存愧疚，而陳圓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得不能再好了。

減少了和爺爺奶奶弟弟見面的機會，陳圓學著自己的媽媽，眼不見心不煩，慢慢開朗起來。三年一晃而過，陳圓高考考得很不錯，分數(shù)給自己的媽媽爭了口氣，分數(shù)值得爺爺奶奶天天炫耀。

爺爺奶奶也的確整天向鄰居炫耀自己孫女多么多么了不起，陳圓懷了小心思，故意語重心長地對弟弟說：“姐姐就是你的榜樣，你也要好好努力學習，考上好大學呀！”加油吧加油吧，努力過后考不上才好呢，這樣爺爺奶奶才會知道，誰更好。

龍寶悶著頭不說話，爺爺反倒笑了：“我們可不指望啦，我們老陳家本就沒出過聰明人，以后好好工作好好娶媳婦兒就行啦，要考那么高干嘛呢。”

原來在爺爺奶奶心中，孫子和孫女誰更好，從來不是誰更優(yōu)秀決定的，而是由心決定的。這個陳圓從小就懂的道理，今天終于直面了。

龍寶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也不好好說話耍起了脾氣，奶奶趕緊靠近他去安撫他，卻被自己的孫子反手抽了一個大嘴巴子。

“你造反了嗎？”陳圓從小就不像其他人一樣一味順著龍寶，因此也是龍寶心中最有威嚴的人，陳圓這一聲，成功鎮(zhèn)住了打人的龍寶。

“有話好好說，別嚇著你弟弟?！蹦棠陶f。

龍寶聽到這話，立刻哭了出來，哭聲震天。爺爺奶奶慌了手腳，一個抱著他，一個掏錢準備給他買炸雞腿，似乎他才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的那個人……

似乎他們都忘了，這個不好好說話張嘴就哭伸手就甩人嘴巴的龍寶，今年已經(jīng)14歲，快上初二了呀。

9

陳圓上大學后，世界變得更大了，漸漸的，也真的開始不在乎家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以往，她都是自己騙自己，一點兒也不在乎總是拿她東西的弟弟，一點兒也不在乎心長偏了的爺爺奶奶，一點兒也不在乎老實巴交總是被欺負的父母，一點兒也不在乎那句“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妄圖讓自己以為這些事情其實不存在。

可現(xiàn)在，她更加正視這種不合理，反倒更加不在乎了，打心眼兒里不在乎。頂多就是每年過年的時候，龍寶來自己家里，搶占電腦玩游戲罷了。

玩的還是小孩子玩的那些小游戲。

這次放假，正逢奶奶七十大壽，又是一次可以見到全部親戚的盛宴。

陳圓如今見多了世面，在酒店門口招呼客人，進退得宜，舉止得當，媽媽見了非常欣慰。

陳圓見到了六姑奶奶——爺爺最小的姐姐，她看到陳圓，點點頭以示看到了，卻在四處找龍寶。得知龍寶還在上課，過一會兒過來，六姑奶奶便叫來龍寶的爸爸，從錢包里抽出兩張毛爺爺，說：“給孫子的壓歲錢，給孫子，給孫子……”

一旁陳圓的媽媽變了臉色，爺爺看見了，趕緊說：“不僅孫子，還有孫女的呢?！彪S即從二百塊中抽出一百塊，塞到陳圓手上。

要是小時候的陳圓，指不定又要哭了，但這一次，她卻在盤算，怎么利用這次的事情，好好給爸爸打個小報告，給他洗一洗愚孝的腦子。

陳圓打小就有許多小心思，之前要么是想讓奶奶心疼自己，要么是想讓他們覺得孫女不比孫子差，而現(xiàn)在，她滿門心思都是希望，讓真正愛自己的人擺正了態(tài)度，不受委屈。

陳圓的媽媽忍不住對陳圓耳語：“這次你奶奶老家房子拆遷，款項全都打到了龍寶他媽賬頭上，說是龍寶以后要買房子娶媳婦兒，花錢的地方可多了，我也不是貪老人家的錢，就是覺得你爸太可憐了，就因為是長子，用到錢的時候就想到他，有好處的時候說都不說一聲，一碗水端不平，一個心不在正中間，太不公平，太氣人了。”

“你別氣，不公平不是用來忍受，是用來抗爭的。人的心本就是歪的，你管不了他們的心，至少可以守得住自己的心?！?/p>

陳圓見龍寶姍姍來遲，一個人坐到角落的座位上就開始玩手機。他弓著腰，低著頭，分外專注，偶爾抬個頭，常年熬夜的眼睛耷拉著，一點兒神也沒有。

和另一側(cè)自顧自抽煙的舅爺爺莫名神似。

精神萎靡，神情猥瑣。

陳圓小時候覺得自己可憐，因為自己是姐姐，所以一輩子都得讓著弟弟，還總要被強調(diào)是“姐姐比弟弟大所以要讓著”，才不是“姐姐是孫女，弟弟是孫子所以得讓著?！?/p>

而現(xiàn)在，她像個看客看著三代同堂的好戲，覺得演員們才更加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