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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聽說黃世中先生自美國返溫州探親,記者趕到黃先生南浦水濱的“黃氏藏書樓”,參觀他的書房和藏書。 58年前,大學剛畢業(yè)的黃世中帶著29箱書只身來到溫州教書育人。出生在福建泉州惠安縣大前黃鄉(xiāng)(今泉州市泉港區(qū)前黃鎮(zhèn))的黃世中,那年21歲。那時他居住的是集體宿舍,每天陪伴他的是一本本祖輩們流傳下來的書籍。他每天清晨,在宿舍的高樓上背誦古詩文,夜晚則挑燈夜讀。黃世中堅信讀書能改變?nèi)耍R能改變世界。多年后,在溫州的市井中有著這么一個傳說——有位愛書如命的老人,每年都會把他書房里收藏的2萬7千多冊書籍拿出來曬曬太陽。你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一個場面!一位老人置身于書海之中,有朋友調(diào)笑說,黃世中曬的不是書,是幸福,是讀書人的幸福。 說到藏書、讀書、著書,在溫州,黃先生的名字,屢屢被人提起。近日,記者有幸拜會黃先生,進入他的書房,聆聽他讀書的心得,藏書的樂趣,著書的感悟。 25日,午后的陽光打在臉上,讓人心生暖洋洋的感覺。此時有本書可讀,確是人生一大樂事。在這樣的心境下,記者走進黃先生的書房。他正埋頭讀《莊子》,揮筆自怡,不時在泛黃有點破損的書面上圈圈點點。在略顯凌亂的書桌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上面打開著一篇word文檔的頁面,題目是“讀《莊》偶得”。書桌邊上堆著半人高的書籍手寫稿。79歲高齡的黃先生果然是位愛書的讀書人。 5個房間4個是書房 “你來了,走,我?guī)阆葏⒂^一下我的書房?!秉S先生放下手上的書說。躍層式的房子被黃先生改成5個房間,其中4個房間是書房。他解釋說:“這樣能讓我隨時隨地可以拿到書,看到書,聞到書味?!?/span> 在黃先生的4個書房里,每個書柜都是里三層外三層,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蛷d書柜的底部八個抽屜上貼著幾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柳詠、李清照、陸游、文天祥等字樣,看來是分藏8個專題的研究資料和書籍。 黃先生打開幾個書柜,抽出部分書籍,告訴記者說,目前他藏書27000余冊,涵蓋文史哲經(jīng),儒釋道佛;馬恩列斯,經(jīng)史子集;草木禽蟲,中醫(yī)本草…… 記者問:“5間房,書房占了4間,其他東西怎么放?” 黃先生哈哈地戲謔說:“我把人生的五分之四給了書,自身、家人、親情、同事、友人合占五分之一?!?/span> 賣金戒子、賣衣服買書 黃先生說年少時一直想有一個自己的書房,剛到溫州時,住的是學校的集體宿舍。當時住在樓下東廂一間廳房,層高4米多,他把房間隔成上下兩層,下層起居兼放4個大書柜,上層書籍就疊在樓板上,但還是有很多書籍沒處放,就只好將讀過的不準備收藏的書賣到舊書店去。 那時溫州買書的渠道不像現(xiàn)在這樣多,很多書籍沒地可尋,就經(jīng)常出外購書,往往是先到杭州的水漾橋舊書店,再去上海福州路、淮海路古籍書店,再到南京的夫子廟古舊書店,然后直上北京,到宣武門外的琉璃廠東街的中國書店。琉璃廠從明代永樂年間就是文人掏舊書古玩的好去處。黃先生說自己在琉璃廠掏到許多好書。旅館住下來,就迫不及待地帶了大網(wǎng)兜,有好書就“一網(wǎng)打盡”。 黃先生買書很舍得錢,但是,時常弄得身無分文。黃先生說: “做學生時,有一次去杭州眾安橋掏書,身上沒錢,就把父親給他的兩枚金戒子拿到官巷口銀行兌換。當時1錢黃金的價格只有9元6角,換得了17.6元,用其中的16元買了一整套二十四史,滿滿三大箱。”說到這兒,黃先生話風一轉(zhuǎn),帶著惋惜的口吻說:“可惜這套書沒了,你知道60年代藏書實為不易,生存才是第一要素。這套書后來因為一個同學老婆生病急需用錢,就拿去賣給了當時府前街4號的溫州古舊書店?!?/span> “記得還有一次,溫州古舊書店有幾種解放前“哈佛燕京學社”出版的“引得”(索引),如《四十七種宋代傳記綜合引得》等,價錢較高,身邊沒有錢,就把父親給的一套美國夾克拿到四顧橋邊上一家當鋪去賣掉,換了10元錢,買回了宋、明、清三種傳記和藝文志、食貨志5種“引得”8大冊?!?/span> “還有一次在蟬街一家舊書店看到一部清代版本的《楝亭集》,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文集,要價50元??僧敃r一個月工資只有53.5元,買了書只能喝西北風了。書已經(jīng)先拿回家,借不到錢,第二天只好還給店主。 古籍每冊都價值萬元以上 在黃先生收藏的書籍中,有不少價值不菲的“寶典”,黃先生說自家沒有宋、元原版書,只有明刻《十七史》,而最為寶貴的是收藏有各種版本的李商隱詩集及其箋注本。如康熙初刻本朱鶴齡《箋注李義山詩集》,乾隆刻本《義門讀書記》(中有讀李義山詩筆記)、姚培謙《李義山詩集》、屈復《玉溪生詩意》、程夢星《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嘉慶刻本馮浩《玉溪生詩集詳注》,同治三色輯評本《李義山詩集》(兩部),以及槐廬??炯o曉嵐《玉溪生詩說》,求恕齋初刻《玉溪生年譜會箋》等等。 黃先生笑著說,“你別看這些書破破爛爛的,市價可不低,每本都在萬元以上。當然,讀書人講究的是學識而不是錢財。這些書籍每本都有我兒時讀書的烙印。”說著,黃先生拿出乾隆刻本姚培謙的《李義山詩集箋注》,說: “這是1962年7月,父親寄給我的,拿到書的時候,我在書頁上寫下: ‘看到這本書的扉頁,兒時的美好記憶一下子全都蘇生過來……’ 記下了我當時的真實感情,此中蘊藏著的父子之情,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span> “我岳父馬士孚給了我一部三色本評箋的《李義山詩集》,連自己所藏,就有兩部。岳父還為我輯錄、抄寫了歷朝300多家對李商隱詩的評論,對我完成《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5大冊,幫助很大。所以我的藏書,集結(jié)著兩家長輩的心血和情感,這也是我舍不得將書隨便借人的重要原因,不只是“價值萬元”的問題。 書還在用,概不外借 黃先生說:“我的藏書除了兩家大人舊有收藏的外,都是兩夫妻一生辛勞,省吃儉用換來的;重要的書,是在什么情況下買來,至今都能回憶起來。文革開始的時候,我被打成‘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被抄家,許多線裝書,包括中醫(yī)書籍都被送到五馬街口焚燒。文革中,有些人來家里借書,不借就說‘小氣’,但都是有借無還……” 黃先生談起,最讓他氣憤的是,有的人借了書,一拿走,幾年都不還;有幾次在路上遇見,要他還書,還挨了對方的罵: “他媽的,幾本書值個屁錢”!至今沒有歸還。 黃世中說:“從那以后,我就發(fā)誓,絕不再把書借給人家了。” 黃先生說,發(fā)誓以后,他在家中大書柜頂端寫了一個大牌匾: “私人藏書,概不出借”。有些想來借書的人,看到這塊大牌匾,也就不再開口了。 一次,有個朋友,還是開了口要借,恰好他要借的書我有復本,就拿出來,說:“這書我有兩本,這一本送給你。但是,今天如果你要的書,我只有一本,那就對不起了,我已經(jīng)發(fā)誓自己的書不再外借。你看看匾額上的字……”有人說我是“愛書如命”,我不知道這話是褒是貶,但我確實將書視為自己的生命一樣寶貴。雖說今年已經(jīng)75歲,但是這些書我還在用。五年前去美國我?guī)ё吡?0多公斤有關(guān)辛亥革命的書,我參考這些史料,寫成了一部55萬字的長篇小說《昨夜群星隕落》(黃山書社出版)。3年前我回國一趟,又帶走了30多公斤的書,我用這些書,完成了《郁達夫毀家詩紀考辨》(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王映霞晚年的心聲》(河南文藝出版社)、抗戰(zhàn)題材長篇小說《靈峰血魂團紀事》、《一春夢雨》(未刊)、《評劉心武續(xù)紅樓夢的七絕和聯(lián)句》(澳門《南國人文學刊》)。正因為這些藏書我還在用,所以不管是來要求全部買走的,還是希望由圖書館收藏的,目前都還沒法答應。王蒙倒是給我出了主意:身后繼續(xù)藏著,還替我寫了個“黃氏藏書樓”的匾額。 枕邊明月,廣博與專精 隨著年齡的增大,黃先生對書籍,對知識的渴求越來越強烈。家中收藏的2萬多冊書,除了作為工具書的外,他大多都翻閱過?!包S氏藏書樓”座落在南浦水濱,清晨有波光帆影,晚上有明月清風。他給自己鐫刻了兩枚閑章:“窗前明月枕邊書”,“生涯盡在一樓書”。 黃先生認為: 讀書人看書讀書,要入腦,入心;既要廣博,又要專精。研究人文社會科學的人,文、史、哲、經(jīng)是基礎(chǔ),一定要廣泛瀏覽,要有一定的廣度,這就是“博”、“博學”、“廣博”。甚至像自然科學類的《花鏡》、《廣群芳譜》、《禽蟲典》、《草木典》、《本草綱目》等等,也都可以翻翻。你想寫首詩,里面涉及到梅花、紫薇花、五針松等等,你對這些花木本草的習性不了解,怎么能寫出好詩?你不知道鷓鴣、杜鵑的叫聲和諧音意義,又怎么能理解辛棄疾“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詞句的深刻含義呢? 當然,作為學者,讀書更應該有深度。所謂學問“淵博”,“淵”就是淵深,就是深度,就是專精。學問廣博和專精要統(tǒng)一起來,廣博,基礎(chǔ)打得既廣又扎實,在這基礎(chǔ)上才能談得上“起高樓”。廣博就是地基,就是基礎(chǔ),專精就是樓房,就是高樓。地基不廣,樓就蓋不高;當然一味廣博,就變成了“雜家”。我提倡“廣博而不雜亂,專精而不簡陋”。我研究文學、歷史、傳統(tǒng)思想文化,而且寫過大量的詩歌、散文,甚至中、長篇小說,可謂廣矣,但這些都是“廣博”,是基礎(chǔ)功夫,是在打“地基”。而重點則在古典文學,“樓頂”只在唐宋詩詞;最下功夫的是晚唐李商隱的詩和南宋陸游的詩詞,父親所謂“陸剛李柔,唐宋須讀此二家”。 書看得多了,你自然而然地能辨別他人文章說得對不對。有個教授在博客上寫了篇關(guān)于“正統(tǒng)”的文章,說中國“正統(tǒng)”起源于元末、明初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我在評論中指出他的錯誤: 中國“正統(tǒng)”不是起源于《三國演義》,北宋歐陽修就寫過《正統(tǒng)論》。陸游《南唐書》為什么要以南唐為正統(tǒng),將先主、中主和后主李煜,都列為“本紀”?原因即在南宋偏安東南一隅,建都臨安(杭州),與南唐偏安、立國于金陵(南京)一樣,所以借南唐影射南宋,反對以中原的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等五個朝代為“正統(tǒng)”。 千萬字著作,五次獲獎 黃先生不僅藏書看書,而且還自己著書,他的學術(shù)研究以詩詞為主,兼及中國思想史與文化史。借助家中藏書,他的箋注之學得心應手,最重要的就是花了46年的寶貴時光,完成了《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5大冊350萬言,奠定了他在國內(nèi)外唐詩研究中的地位。此外,還有《李商隱詩選》三種,《李賀詩評注》、《李商隱研究》、《李商隱傳》、《唐詩與道教》、《古代詩人情感心態(tài)研究》、《古典詩詞考證與解讀》、《釵頭鳳與沈園本事考略》等20多種學術(shù)著作。創(chuàng)作有詩歌選集《瀟湘水云》,散文隨筆集《昨夜星辰》(上下)、中篇小說《沈園淚》,長篇歷史小說《昨夜群星隕落》等,總計一千余萬字。 黃先生是國內(nèi)較早運用文藝心理學的方法,研究“詩人情感心態(tài)”的學者。他的《古代詩人情感心態(tài)研究》一書,曾獲浙江省優(yōu)秀社會科學三等獎。1991年新加坡國立大學舉行《漢學研究的回顧與前瞻》的國際學術(shù)會議。北京大學著名教授、中央文史館館長袁行霈先生在會上作了《中國大陸唐詩研究回顧與前瞻》的演講,評述這本書說:“黃世中的《古代詩人情感心態(tài)研究》對白居易、元稹、李商隱、韓偓的心態(tài)都有較深入的闡述?!?/span> 黃先生的《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榮獲國家新聞出版總局出版二等獎,浙江省人文社會科學二等獎,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三等獎。杰出作家、前中央文化部長王蒙為該書作序,在序文中稱許說: “今知吾兄,幾十年的勞作所成《類纂李商隱詩箋注疏解》即將出版,非常高興。此書中既有硬的學問,如編年中的糾錯,各種疏解匯集與比較,分類的方法,也有更活泛的對于詩心、詩情、詩魂的觸摸與共振,包括對于各詩旨意的認定與對于詩歌藝術(shù)的評價?!?/span> 結(jié)束前,黃先生提到年初七到永嘉朋友家做客,朋友編了一本《小村大嶂》的村史,講到一個小小村子1949年后,竟涌現(xiàn)了數(shù)十位中、高級人才,還出了兩個留學生。作者請黃先生為這書寫序。他在序文中有一段話說: 宋真宗趙恒在《勵學篇》中說:“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剔除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糟粕,不亦有可供參考、借鑒的地方嗎?“知識改變命運”,誠哉斯言!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一個人,一個村子,甚至一個國家,都是如此。這是一條萬古不易的規(guī)律。 來源丨一樹秾姿獨看來的博客 惠安文獻館一直致力于大惠安地方文獻征集、整理、開發(fā)、研究工作,已形成和建立較為完整的本地區(qū)地方文獻收藏體系,保存并記錄下惠安完整的發(fā)展歷史進程。關(guān)注本土文化,保護地方文獻;在時光流逝中,一起留住鄉(xiāng)愁! 書中乾坤大 筆下天地寬 @惠安文獻館 了解更多惠安歷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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