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閱讀和寫作是一種力量

不限于表達自我

也不止于賺錢養(yǎng)家  

”

——砍柴書院

在聽蔡奶奶的故事時，有幾個細節(jié)，讓我記憶猶新。

一個是說，蔡奶奶雖然已經(jīng)70多了，但是當別人向她問好的時候，不管對方年齡大小，她都會“騰”地一下站起來，跟人打招呼、說話，笑容可掬。

還有一個細節(jié)是，詩人戴明浩教自家孩子喊“蔡奶奶”。孩子疑惑不已：“明明是年輕人，怎么要喊奶奶？”

我有幸聽過蔡奶奶的一個訪談。她的頭發(fā)花白，但她的一言一行，確實看起來更像個年輕人，她的眼睛清澈而透亮，那雙快樂、天真的眼睛盯著你的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被她感染。

我們二三十歲，卻常常感覺到空虛、疲憊和蒼老，“那些90后，已經(jīng)禿頂了?！薄澳切?0后，已經(jīng)出家了?！薄澳切?0后，已經(jīng)開始抑郁了?！?/span>

而這個73歲的奶奶，卻依舊能活出那種純粹、年輕的狀態(tài)來。她依舊還在畫畫、寫書，專注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們常說，“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可我們究竟應(yīng)該怎么活著，才能像蔡奶奶這樣眼神明亮，內(nèi)心充盈？

蔡奶奶似乎注定了就是一個“慢半拍”的人。

她在很長的時間里，一直在鄉(xiāng)村小學執(zhí)教，直到36歲才去了湖南少兒出版社，從事圖書編輯工作。

她是自然生長的畫家，沒有進過一天美術(shù)學校，她的創(chuàng)作很重要的養(yǎng)分來自生活。她快40歲的時候，才開始在工作之余，學習做繪本。

這些年來，流行過很多東西，然后又過時了，很多曾經(jīng)過時的，現(xiàn)在又開始流行了。

蔡奶奶早年畫安徒生《海的女兒》時，當時流行線描畫，色彩也講究鮮亮。但蔡皋的畫顯得調(diào)子有些灰，在當年并不流行。

她不管那些，她只是認認真真地畫，畫自己有感覺的東西。

“感覺這種東西是從心靈敏銳感知事物的能力而來的。人的感覺有天賦的成分，也是后天修為的成果。感覺有時靠不住，只有對客觀事物有了深刻的認識時，才能使人更強烈的感覺它，這是真的?！?/span>

那時她畫的還都是小畫，橫不超過三個食指長，豎不超過三個大拇指長。畫皇宮里的結(jié)婚場面，要畫幾十個人，她就用小釘子一樣的筆細細地畫。

“簡單不代表不明白，而是明白后仍然清明?！?/span>她不是不懂套路，不懂流行，但她更相信簡單、純粹的東西，相信大美在民間，那是樸素的美，豐富的美。

蔡奶奶悉心創(chuàng)作的畫作，很多是從年畫、漆畫、湘繡等多種民間藝術(shù)中汲取營養(yǎng)，將大紅大綠、大黃大紫畫進畫中。

“不管東南風、西北風刮過來，你具備一種基本的定力，就不會跟風?！?/span>

多年來，蔡皋一直這樣堅持，這一堅持，就是一輩子。

1993年，蔡奶奶的《荒園狐精》獲第14屆布拉迪斯拉發(fā)國際兒童圖書展“金蘋果”獎，這是國際美術(shù)插圖領(lǐng)域的最高獎項，她也因此成為中國獲此獎項的第一人。

她的堅持，終于得到了專業(yè)領(lǐng)域的認可，而這，已經(jīng)是她從事繪本七年之后的事情了。

之后，她的作品在韓國、日本得到認可，設(shè)計大師杉浦康平說讀著她的畫，會有想要誦讀出聲的沖動。

但是，國內(nèi)的藝術(shù)界和文化界，卻并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我們依舊不斷地追逐流行。而真正喜歡她的讀者們都太小了——是的，他們都是孩子。

但是蔡奶奶并不著急。“俗話說‘一蔸雨水一蔸禾’，每個人頭頂上都有一塊天，都會有雨水的滋潤。人心對好的東西總會有感覺，作品不會著急，我也不會著急。好東西是不怕寂寞的。”

好的東西，真的是值得等待的。

蔡奶奶在十年后，也就是57歲后，開始辦個人的畫展。她的作品在老家湖南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可。

黃永玉看到她的作品后很認真地說：“湖南有福了！”

她被邀請到《天天向上》節(jié)目，和主持人汪涵成為了忘年交。

汪涵帶著家人去拜訪蔡奶奶，“兒子一到蔡奶奶家里是最開心的，因為蔡老師家就是一個花的世界。桌子上、凳子上，電視機柜子上都擺滿了鮮花、干花?！?/span>

汪涵喜歡蔡奶奶的生活方式：“可親可敬的蔡奶奶，精致美好，活潑潑的生活?！?/span>

在屋頂上開荒墾園，把白菜當成花來種，爬墻虎花籽炸裂成鼓點，石榴裂出了紅寶石，雨敲玻璃打出滿版文字……這都是蔡奶奶的生活日常。

在蔡奶奶40歲的時候，她開始記圖文日記，她用畫和文字，記錄花、鳥、魚、蟲，記錄泥土與時光。

“我記著平實的、有趣的和來神的日常。從中培養(yǎng)自己的眼光。瓜棚豆架，草木蟲魚，鍋盤碗盞.....陽光從那些地方照過來，爬上我的案頭，斑斑點點，充滿喜感?！?/span>

她這么做的時候，從來沒想過這些作品要在30多年后出版，她只是出于熱愛，對寫和畫的熱愛，對生活本身的熱愛。

她畫過自己滿院子的花。推開門，“我邁入豐富，邁入歡喜，邁入清新?！?/span>然后在畫的旁邊，她用孩童般歪歪斜斜的筆觸寫下內(nèi)心的驚喜：“哇噻噻！”

《一蔸雨水一蔸禾》，是蔡奶奶這本書的書名。

“我是哪蔸禾？在哪里接了什么雨水？”六七歲時，蔡奶奶聽外婆跟別人聊天時講了一句“一蔸雨水一蔸禾”，那時她便記在了心里。

后來插隊下鄉(xiāng)6年，一邊教書一邊干農(nóng)活，她體驗了水稻從插秧到收獲的全過程。她說自己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內(nèi)涵：

一蔸禾，它需要的只是一蔸雨水，所需不多，但必不可少。

蔡皋說，她一輩子感激那些養(yǎng)育過她的雨水，滋潤過她的人和事，特別是她多次提到巧手慧心的外婆，給了她童年時美的啟蒙。所以，她希望這本書變成雨水，給讀者滋養(yǎng)和希望。

每個人都有一顆童心，可惜因為涉世太深，成年人不再像兒童那么無憂無慮。但快樂的本質(zhì)是簡單的。在孩子眼里，云來了、風來了、雨來了，他們都會快樂。

她曾經(jīng)出版過兩本童謠新書——《月亮走，我也走》和《月亮粑粑》。在《月亮走，我也走》繪本中，蔡皋沒有把月亮畫在天上，而是把童謠中的情景畫在一個圓圓的、淡淡的、似虛幻的銀色圓盤中。她用清淡的顏色，近乎寫意的筆觸，勾勒出天地人之間的和諧。

蔡奶奶之所以選擇畫月亮的主題，是覺得小孩子應(yīng)該抬頭多看看月亮。如今人人似乎都處于百忙之中，連看月亮的機會都不多了。

“月亮粑粑，肚里坐個爹爹，爹爹出來買菜，肚里坐個奶奶……”一千年前的長沙細伢子細妹子就唱過這個童謠。還有這首“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花簍。一提提到大門口，大門口，摘石榴。石榴三層油，三個姐姐會梳頭……”

蔡奶奶說，畫《月亮粑粑》《月亮走，我也走》是想到了小時候外婆唱的童謠，“現(xiàn)在的外婆都去打麻將了，不給孩子唱童謠。其實童謠是我們的搖籃，是孩子的第一口奶水，我真想讓童謠黏住孩子一輩子。”

蔡奶奶被很多長沙的家長們尊稱為“長沙好外婆”。她想讓她的外孫們，從小就能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美好，她也想讓我們這些“大孫子們”，能夠以樸素、敬畏、清明的人生態(tài)度，重新打量我們身處的這個活潑潑世界。

文人豐子愷說他一生只關(guān)注四件事，天上的神明和晨星，地下的兒童和藝術(shù)。

“當你用藝術(shù)的眼光來審視生活，來打量生活的時候，生活才更像生活?！?/span>這些，恐怕是我們這些每天吃著快餐，擠著地鐵的年輕人所失去的。

我們緣何不快樂？我們從什么時候開始，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愛？

我們太著急了。我們急著趕路，急著追趕潮流，追名逐利，卻丟了自己。我們年紀輕輕卻已蒼蒼老矣，因為我們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熱愛，我們失去了抬頭看月亮的能力。

蔡奶奶說，我們需要的，是“重返”。

“我們做重返的工作，就是做人回返童年的工作，是護理根本。

重返是去記憶中淘好東西。記憶是一個人的倉庫，里面放有許多東西，有優(yōu)有劣，有能力的人會在重返中找到寶貴的東西。

人是一種趨利的動物。人在趨利的時候，心思會很渾濁，渾濁的心思怎能長出清新呢？清和新都是安靜中得來。人在行動時總是匆忙，無暇回首，更無心重返，于是記憶會舍他而去。

到他意欲重返時，連倉庫的鑰匙都沒有了，找不著了。

這是一種悲哀?！?/p>

我們總是避開我們自己，避開自然，耗干了淋漓的元氣，卻試圖從外界中尋找藥物醫(yī)治；內(nèi)心的匱乏，驅(qū)使我們?nèi)ネ饨鐚ふ铱鞓?，蹦迪、刷抖音、玩手游，這些熱鬧喧囂卻讓我們陷于更大的空虛。

我們忙忙碌碌，在紅塵中努力掙扎，卻不知道該怎么返回自己，回到那個簡樸的、清明的、輕盈的自己。

蔡奶奶從自然中領(lǐng)悟到，“任何事物都致力于成為它自己，這是對造物思維的最高獎賞?！?/span>

人同樣如此。

我們需要的不是物質(zhì)的充裕，而是精神的成熟。只有刪繁就簡，舍棄那些功利的標準，從物質(zhì)主義的文化氛圍中解放出來，我們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接納自己，并最終成為自己。

我們的精神越獨立，內(nèi)心越充實，我們就越不需要去依賴外物，就能得到充盈和自由。

而精神世界的充盈，才是我們對抗這個世界的孤獨、苦悶、抑郁的武器，是醫(yī)治我們精神疾病或者荒蕪的良藥。

正如蔡奶奶所說：“當我們真正處于內(nèi)在的簡樸時，我們整個外貌都變得更直率，更自然。這種真正的簡樸，使我們感覺到某種開朗，溫柔，天真，快樂，寧靜。當我們用清亮的眼睛接近它，并且繼續(xù)不斷地觀看之時，它（這個世界）實在可愛?！?/span>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qū)，有的人跑在你前面，有的人走在你后面，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和時間。

所以，我們無須追隨他人，也無須追趕潮流。越是成為自己、追隨你自己的內(nèi)心，潮流反而會過來追隨你。

就好比是農(nóng)人布谷一樣，“把胸懷打疊干凈一些，寬敞一些，讓種子有個好環(huán)境?！?/span>

“不雜，不雜則神聚。

不勞神，不勞神則神旺。

如此，心有余靈?！?/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