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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個很有閑情逸致的人,所有的文人雅趣都幾乎與我無關。有人可能會提到“藏書”。我收集的各式各樣的書的確不少,總有幾萬冊了,但我的目的不是為了收藏,而是覺得有用,完全是實用主義,就像我喝茶,是為解渴,絕不關乎“品”的雅趣。
所以,在我看來“無用”的東西,我都提不起興趣。那次在水富,有人提議到金沙江邊去撿石頭,我倒寧愿留在賓館的房間里看書。我不覺得一塊石頭擺在我面前,我的精神或審美會得到什么愉悅。
當然也有例外。
最近,朋友拿來一塊石頭給我看。乍一看,這塊橢圓形的石頭并沒有什么稀奇之處,他說你看這面的裂紋,像不像一個穿長衫的人?我遲疑了一下,承認他說得不錯,看上去還真是個人形。他又說,像不像個文人?經(jīng)他一再啟發(fā),我的想象力似乎也覺醒了。我說,一片蒼茫之中,一人遺世獨立,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而且這個人還和一塊石頭有關。他問誰?我說賈寶玉。
他樂了,說著啊,愿聞其詳。我說你看,整塊石頭,混沌如大地初始,渾渾噩噩,一人獨立其中,我忽然想起賈政與寶玉最后相見的情景,微微的雪影里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
得到這個意象我很興奮,我甚至有點喜歡這塊石頭了,覺得它能來到我的面前,說不好與我還是有些緣分的。其實,我對賈寶玉倒并非有多少好感,我感興趣的,是曹雪芹筆下的那塊石頭。記得他有一首詩,詠得就是石頭:“愛此一拳石,玲瓏出自然。溯源應太古,墜地更何年?有志歸完璞,無才去補天,不求邀眾賞,瀟灑做頑仙?!?/strong>
這首詩瞬間就從我的記憶深處跳了出來,我真是有點吃驚,因為它牽扯到一段十分遙遠的經(jīng)歷。大約四十多年前,我還是個二十啷當歲的小青年,第一次讀到這首詩,記得是在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新證》中,還有對仗極工整的一聯(lián)詩句,即“高山流水詩千首,明月清風酒一船”,是刻在一方硯臺上,據(jù)說都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之外的作品。
當時,這首詩讓我頗有些動心,現(xiàn)在想起來,我的生活態(tài)度有些是可以從這里找到根據(jù)的。年輕人羨慕無拘無束的生活,容易把這塊“頑石”真的認作“頑仙”,想象得非常瀟灑。這種想法其實是很幼稚的。日后的生活讓我明白,人除非遺棄你所生活的這個社會,否則,你做不成這塊“頑石”,也瀟灑不起來。 不過,有這樣一塊“頑石”放在心上,也許會讓我們的生活和欲望及名利場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至于被它牽著鼻子走。這么些年,我想我過得還算隨性,不太委屈自己,恐怕也是因為心里放了這塊石頭的緣故。
此石讓我心動,其中的因緣或在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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