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時針指向漢武帝的時候，這個強勢的皇帝感覺儒家的思想比較合他老人家的味口。于是下令道：

“什么法家，墨家？什么黃老之術？所有陰謀陽謀的，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今后的規(guī)矩從日今起，全部由孔先生的班子來調(diào)配和操辦?！?/span>

儒家時來運轉了。過去被始皇帝逼得見不得陽光的儒家典籍也重新從墻壁、板縫里面鉆了出來。對其所作的研究當然形成了熱潮，于是有了“經(jīng)學”的概念。所謂“經(jīng)學”，也就是指對孔子過去所選定的教材：《詩》、《書》、《禮》、《樂》、《易》這五本古書及孔子所編《春秋》的研究?！洞呵铩窂拇藭r開始也已經(jīng)成經(jīng)了。

“哎，同一本書，怎么從墻縫里鉆出來的東西與咱們課堂上老師教的不一樣??？”

這是書生們當時的感覺。于是就有了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之分。所謂“今文”，就是秦漢時通行的文字——隸書。所謂“古文”，就是秦漢以前流行的文字——古文大篆，這是墻壁中的文獻所使用的文字。

就《周易》這本書而言。這時的今文學派的代表是孟喜和京房的易學。而古文學派的代表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孔子及其學生們所著的那五本書：《彖傳》上、下、《象傳》上、下、《文言傳》、《系辭傳》上、下、《說卦傳》，再加上不知來路卻被掛在孔子名下的《雜卦傳》和《序卦傳》。由于當時所有的人對經(jīng)書的注釋均可稱之為“傳”，為了以示區(qū)別，這七本十篇書又被稱之為《十翼》?！耙怼笔浅岚虻囊馑?。將這七本書稱之為“翼”，是取其輔佐之義。相當于現(xiàn)在的學生們的輔助資料?！拜o助”兩字在此是標得清清楚楚的。

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的區(qū)別如下：

一、《十翼》注重于對《周易》卦爻辭的研究，而孟京易學關注的是卦爻象、卦爻數(shù)的研究﹔

二、《十翼》以倫理道德等人事規(guī)律解《周易》，而孟京易學以天文、歷法、陰陽、五行等自然規(guī)律解《易》﹔

三、《十翼》解《周易》的目的是為了人文教化，而孟京易學解《周易》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占筮的應用。

注意啊，這時候的思想實際上是十分活躍的。以孟京易學為代表的今文學派、以孔子《十翼》為代表的古文學派及儒學派別之外的其他學派都是并存的。但這個好景不長，儒家的翅膀一硬，規(guī)矩也就變了：

“滾吧，百花們”。

于是從西漢晚期開始，除《十翼》外先秦釋《易》的著作也就基本消聲滅跡了，只有《十翼》才能被稱之為《易傳》。而從那時起的所有解釋只能叫“易學”。隨之，這七本十篇的《易傳》還與《周易》合到了一起，被統(tǒng)稱為“經(jīng)”。魏晉時期的王弼又進一步將《彖傳》、《象傳》逐句拆開，分屬于每卦卦爻辭之下，把《文言傳》分屬《乾》、《坤》兩卦，其它四“傳”則附于“經(jīng)”后。一盤滲了沙子的《周易》就這樣被這個神童調(diào)和得更均勻了。王弼易學一直被視為正統(tǒng)的易學?！妒?jīng)注疏》采用的就是王弼的版本。所以，現(xiàn)在的通行本仍然是王弼本。

現(xiàn)在問題來了：我們應當如何稱呼這個版本呢？是叫《易經(jīng)》，還是叫《周易》？魏晉以來，這兩種叫法都有，但這兩種叫法卻都是不對的。因為《周易》是一個專稱，是有特指的，相當于我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是不能與別人共用的。而《易經(jīng)》是一個代稱，相當于現(xiàn)在董事長之類的職務名，誰在崗就可以如此稱呼誰，也可以作為一群人的通稱。而《易傳》只是對《周易》的解讀，相當于董事長的某個自以為是的小秘。我們能把這位張三及其小秘合在一起稱為張三或董事長嗎？顯然都是不行的。

如果我們將這個合本稱為《易經(jīng)》，那么又把《易傳》放在哪里呢？因為“經(jīng)”與“傳”是一個相對概念。如果我們將之稱為《周易》，那么這時所說的《易經(jīng)》才是真正的《周易》。有點繞口，是吧？我也覺得繞口。繞在什么地方呢？就繞在概念變了。對，就是概念變了。明明是白色的東西怎么轉眼就成了“白加黑”。

為什么要讓它繞得這么復雜呢？因為孔先生早就說過：“要是沒有一個正當?shù)拿u，說話就沒有人聽。說話沒有人聽，事情就很難辦。”《十翼》沒有人愿意聽，我把它包裝成圣人的著作《易經(jīng)》或者叫它《周易》，不就有人聽了嗎？還是姜太公的老把戲——堵嘴的法術?？鬃拥牡茏觽儼堰@把戲一用，我們所學的《周易》也就事實上成了學孔子的那一套治國理論，那一套道德思想。還是那一句老話，他說得很好，但說得不對。

好了，可以把這一節(jié)中那些繞得累人的東西忘記，但請記住如下兩點：

一、從西漢末年開始一直到今天為止，《周易》及《易經(jīng)》的概念十分混亂。大都數(shù)情況下，《易經(jīng)》指過去的《周易》，而《周易》指過去的《周易》原文與《易傳》（《十翼》）的合稱；

二、也是從此時起，書生們所提《周易》也好，所提《易經(jīng)》也好，大都數(shù)情況下實際上是指《易傳》（《十翼》），至少是只為孔子的《易傳》（《十翼》）唱贊歌，而對《周易》的原文根本就不值一提。

“化腐朽為神奇”。一盆美妙的盆景就這樣生產(chǎn)出來了：一朵叫《易傳》的“鮮花”插在一堆叫《周易》的“牛糞”上。

對了，寫到這里，我們應當為第一節(jié)中所提到的那位專家說一句公道話了。他所說：“《周易》包括《易經(jīng)》和《易傳》兩個部分”的話，原來不是他的錯，是有出處的，是他師傅教錯了，是他師傅的師傅的師傅……教錯了，而根子就在這里。所以怪不得他。但他沒有糾正這個錯，就是他的錯了。因為此《周易》非彼《周易》。包括有兩個部分的《周易》是個假冒產(chǎn)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