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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阿華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才不會害怕,誰不會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沒有它,臉上流著眼淚,只能自己輕輕擦!我好羨慕他,受傷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單地孤單地尋找我的家! 雖然我不曾有溫暖的家,但是我一樣漸漸地長大,只要心中充滿愛,就會被關(guān)懷,無法埋怨誰,一切只能靠自己…… (一) 每次聽到這首熟悉的歌,我心里總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多少心酸困苦齊齊涌上心頭,多少個漫長黑夜,我獨自黯然神傷,漫漫人生路,我將上下求索,只想擁有一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才不會害怕…… 一九七六年,我出生在廣西S縣一個偏遠(yuǎn)的山村,從小我就經(jīng)歷了沒爹沒娘的傷痛。父親在我四歲時,突發(fā)病故,丟下母親和我以及兩歲的弟弟。由于家里貧窮,母親沒熬到一年,就帶著三歲的弟弟出門改嫁了,把不到五歲的我寄養(yǎng)在二叔家。 二叔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庭忽然增添一個小孩子,大家都有些不大適應(yīng),好在那時我上學(xué)不用花錢,都是村里替我代交,一直到中學(xué)畢業(yè),反倒向村里領(lǐng)取12元一個月的生活費。盡管這樣,我和二叔一家還是有些磨擦,夜深人靜時,倍感孤獨。 二叔一家對我而言,也不能說不好,農(nóng)村人過日子原本就困難,尤其象我們那種窮鄉(xiāng)閉塞的山溝,更是貧困,而我自尊性特強,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所以初中一畢業(yè),我就單獨過。 母親走后,留下父親的兩間破土房,樣子丑陋,卻能為我摭風(fēng)避寒。那時,我只有十四、五歲,可我已學(xué)會了種地,犁田耙地拋秧撒種,都是我自己干。 我還養(yǎng)了一頭豬。這頭豬,不是一般的豬,它可是我親密的伙伴。打小我就有意地訓(xùn)它,養(yǎng)了兩、三個月后,它特別的乖巧、有趣。我隨便走到哪,只要哨子一吹,不管有多遠(yuǎn),它都會“唔唔唔”的屁顛屁顛跑過來,更多的時候,它跟我形影不離,旁人看它如此乖巧通人性,都很驚訝,戲我很有本事,把豬都訓(xùn)得那么好那么聽話,我自己也很得意,喜不勝喜,下地干活到哪都喜歡帶上它,它簡直就是我的影子!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天,它不知在外面吃了些啥,躺在豬欄里不吃不喝,無望地望著我,我看它如此無助可憐,又毫無辦法,急得掉淚,它可是我唯一親密的朋友,我的精神支柱。 我急得團團轉(zhuǎn),不知如何救治它。二叔說它可能中了毒,趁早把它殺了放血,也好到集上賣幾個錢,我哪下得了手,殺它就象殺我自己一樣的難受。二叔是當(dāng)?shù)氐臍⒇i匠,那容得我心軟、婆婆媽媽,趁我不備,一刀就捅向了它的頭顱,剎時,鮮紅的血液象泉水一般噴灑,一瞬間,它就四腳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而我的心卻象針扎那般疼痛…… 豬沒有了,我又孤單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我又多么的不甘啊,今生今世我不想就窩在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我要走出去,離開這個生我的地方。 一年后,當(dāng)我收割完稻子,趕著馬車,把所有的糧食賣掉后,我就背了“蛇皮袋”獨自出門闖蕩了,成為我們村第一個出門打工的人。臨走時,天還末亮,村里跟我要好的伙伴,還睡在我暖烘烘的被窩里呢。他說:阿華,你走了,家里怎么辦?我說:你起床后,幫我關(guān)上門就行了,反正里面什么也沒有。 就這樣我坐上了開往南下的列車。其實,這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大孩子。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出門,我心里即新奇又興奮。在家有人告訴我,村里的阿強在英德什么鎮(zhèn)什么林場上班。我想林場可能有很多活干,或許有很多木頭要扛、要抬,需要很多人來干。 口袋里揣著賣稻子的一百多塊錢,坐在火車上,我美滋滋的想像……不知不覺,我就困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口袋里那一百多塊賣稻的錢,不翼而飛。我嚇得冒冷汗,翻遍所有口袋就是找不到一分錢了。 下了車,天下起了大雨,我無法趕路,如果不趁天黑之前找到林場,我就沒地方投宿,說不定就要流落街頭了??墒俏屹I把雨傘的錢也拿不出了,無奈之下,我趁一位賣菜的大媽不注意,悄悄地拿了她的傘,走了三、四個小時才找到林場。 到了林場,才知阿強其實自己也沒多少活干,他只是個普通的護林員,即使這樣,我還是在阿強那住了兩年,平時,跟著他的熟人做小工,修下水道、廁所什么的,有事干,干事,沒事干就幫他放牛,反正掙不到錢,糊口飯吃而已。 (二) 兩年后,我得知家鄉(xiāng)有個老鄉(xiāng)在東莞做包工頭,心中甚喜,匆匆坐上火車。由于第一次到廣州這樣的大城市,我心里還是有些害怕。老鄉(xiāng)說好了,下了火車,就到流花車站改坐汽車,花五塊錢就可到達(dá)石沙工地。流花車站就在火車站附近,一問就知??墒俏冶牬笱?,左瞅右瞅,脖子都伸痛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到流花車站,又不敢問人。就到一家面包店,買了一個面包,問人家店老板。店老板風(fēng)趣地說,你眼睛干嗎老往上瞅呀,往低瞅瞅試試。果然流花車站就在跟前。 兩個小時后,中巴車就到達(dá)了東莞石沙工地。這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鐘了。工地有一百多號人,我挨個地問,就是找不到老鄉(xiāng)。我慌了,心想找不到,那可就麻煩了。問了十多個人后,有一個曉得老鄉(xiāng)的名字,我這才松了口氣。 那人很客氣,把我讓到工棚里,買來兩包名叫“華豐”的方便面。他用開水一泡,就喊我吃。我很納悶,心想這面都沒煮,怎么能吃?不想剛吃一口,就覺得香味撲鼻,比吃肉還要香。我以為這樣好吃的東西會很貴,一問才知才七毛錢一包,那時我就想,如果把這樣的好東西搞到我們家鄉(xiāng)該多好啊…… 傍晚,老鄉(xiāng)還不見回來,我一個人悶得慌,就好奇的朝外走,哪里熱鬧我就朝哪里瞅,稀里糊涂的,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多遠(yuǎn),只感覺越走越遠(yuǎn)越邊越冷清,才曉得自己頭腦發(fā)蒙,不知走到哪里去了?離原來的地方有多遠(yuǎn)?走到一處值崗處打聽,才曉得已是凌晨一點多鐘了,這時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已廖廖無幾,而我側(cè)從東走到了西,幾十幾里的路,值班崗的人都替我捏把汗,不愿為我指路,擔(dān)心我走不到工地,要我坐的士。乖乖!我剛來,哪有閑錢坐的士?這樣奢侈的事我都不敢想! 我倒回走,走一截問一截,走到凌晨五點多,我終于走回了工地。老鄉(xiāng)得知我剛到就惹出這碼事,都不敢接受我了,不過我是自個找上門的,萬一有啥事,我自己完全可以負(fù)責(zé),他才放了心。 在工地上,我是打樁工,天天與泥巴為伍。炎熱夏天,我們就光著膀子,穿著三角褲衩作業(yè),渾身上下跟個泥人似的,若有老鄉(xiāng)找,也認(rèn)不出個人來。即便這樣,我也無怨無悔。二年后,工地結(jié)束,老鄉(xiāng)撤走了,我又孤單一人留在東莞,非親非故,找不到活干,輾轉(zhuǎn)一個多月后,才找了個力氣活,那就是扛水泥。 那時,我雖然已是個十九歲的大小伙子了,也在工地上鍛練了兩年,但是要扛二百斤重的水泥,我還是非常吃力。背上的水泥袋就象數(shù)十枚針一樣,扎在背部鉆心的痛,可是我別無它路,偌大的東莞沒有我棲身之地,我就像一片隨風(fēng)飄蕩的樹葉,無憑無根。我只有咬緊牙關(guān),堅持到底! 漸漸地,我也習(xí)以為常,反正我還年輕,有的是力氣!不知不覺,我背水泥也背了一年多。有一天沒事干,我同另一個工友出去玩,剛上一輛中巴車,有一個三十出頭的本地男人說給人打了“錢包”。他屁股上的口袋也確實讓人用刀片劃破了一個口子。恰巧那天的車上就我和工友兩個男生,其她清一色的女同志,不用分說,這個男人把我和工友拉下車,要說個清楚,并報了警,等了好長一會,派出所也不見來人,那家伙就自己打了個電話,攔了一輛車,說要帶我倆去派出所說個明白。 我倆那時候還牛,說去派出所就去派出所,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哪想到那個家伙把我倆帶到一處偏遠(yuǎn)的果林處,一下車就有兩個熊背虎腰彪悍的家伙在等候我們。我倆嚇傻了,愣著不動,但是容不得我們多想。他們命令我們向果林深處走,我倆不得不走。 走了半里路程,他們兇相畢露,對我倆下毒手,兇狠地把我倆一頓毒打,樹條打斷了,又拿刀吹,吹得我倆渾身是血,逼我們說出同伙,我們說不出來求饒,又遭一頓拳腳,還不過癮,用白話對在田里耕作的果農(nóng)說,用蛇皮袋裝上這兩個家伙,仍在臭水河算了。 那兩個果農(nóng)沒作聲,那幾個惡棍才手下留情,不然,我倆早就一命嗚呼,上西天了!但是那次的刀傷至今都留在我的腿上,留下了永恒的傷痕! 事后,那幾個家伙,拿我倆也沒法子,砍也砍了,打也打累了,就是真把我倆弄死,我們還是供不出同伙! 他們在就近喊來了一個象是村干部模樣的人,討論如何處置我們。那人一看我們年齡不是很大,渾身是血,也不追究誰對誰錯,只叫我們快滾! 我倆早被打得傷痕累累,血流不止,好在不是要害,不然用不了多久一樣見閻王!跌跌撞撞,走了四、五個鐘頭,終于在凌晨四點多鐘,我倆跌進(jìn)一家派出所。派出所的人看我們整個血人似的,沒一處干凈,也嚇了一跳,問明情況,要我們先到醫(yī)院包扎傷口,等天亮再作打算。 第二天,我倆一拐一瘸重新跑到派出所,誰知派出所的人把我倆推到另一處派出所,另一家又把我們推回來,推來推去,就沒人愿意為我們受理。 工友心灰了,自己躺在床上療養(yǎng),自認(rèn)倒霉算了!我不甘心,無緣無故遭人一頓毒打,差點丟失性命,說啥我也不愿干! 最終還是有一家受理了我,把就近的居住人個個叫來,讓我逐一辯認(rèn),但就是找不到我要找的那幾個人,甚至那兩個沒出聲的果農(nóng)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派出所的人問我,看清了車牌沒有?我當(dāng)時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步,以為到派出所說清楚就行了,哪想到自己會遭遇這樣的不測,更沒想的是自己白白遭了一頓毒打! 想起當(dāng)時,我還天真地說:我要告你們!你們等著瞅吧!人家卻冷笑道:你們?nèi)ジ姘桑銈冇斜臼戮捅M管去告!那曉得人家早有準(zhǔn)備,早就知道我們無門,不能把他們怎么樣?有時想想,天理何在?為什么肇事者如此囂張,肆意賤踏我們的人格,暴打我們的軀體,甚至還想斷送兩條人命,憑什么?他們?nèi)绱撕鞣菫?,卻逍遙法外?! (四) 一九九六年,我離開了東莞那個讓我傷心欲絕的地方,來到清遠(yuǎn)一處金礦挑沙。老板的哥哥得知我的身世后,對我關(guān)愛有加,讓我這個身在異鄉(xiāng)的孤兒深受感動,干活更加賣力,老板的哥哥越發(fā)欣賞我的為人處事,甚至對我的將來都已計劃描繪好了。 老板的哥哥對我說:阿華,你腳下有兩條路可選擇!一、如果你愿意在本地落戶,做上門女婿,我可以馬上為你張羅湊和,如果你不愿意倒插門,我也可以讓你留在我家,過幾年我?guī)湍憬ǚ孔?,娶媳婦,你就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 然而,我那時太年輕不懂事了,對兒女之間的事想都沒有想過,就這樣輕易地錯失了機會。如今想起來,我都后悔自己年幼、無知,不珍惜老板哥哥的一番情義,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想起這些往事,我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在清遠(yuǎn)干了一年多,我又跑到了廣州干打樁工,不想這一干達(dá)六年之久。廣州不知有多少高樓大廈的地樁,都撒下了我的辛勤汗水,象豎立在天河的中信廣場、世紀(jì)銀行等等等等,都曾有過我的足跡,當(dāng)今天的廣州越來越繁華越來越漂亮?xí)r,我卻仍然無所改變,甚至還沒有一個家! 許多人問我,為什么不找個姑娘成個家?我何嘗不想呀?可是我一無所有,孤單一人,家沒有家,到處漂泊,四海為家,有哪個姑娘愿意與我這樣的人長相守?當(dāng)然,幾年前,也有個把女孩子對我有意思,可是我是這樣的貧窮!我不愿我的愛人愛我的人,為我受苦受難,我想等我有所作為,再找也不遲,可是……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想擁有一個家,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她…… (五) 2004年,我毅然決定不干建筑工了,誰都知道建筑工又臟又苦又累,讓人瞅不起!記得有一次,我們從工地下班回來,途經(jīng)一處花園區(qū),其實那住宅區(qū)還是我們打的地樁呢。我們走在干凈的大道上,正感慨花園區(qū)建設(shè)的如此之快,不料一個保安喝斥攔住我們道:請你們走下面馬路,這里是有錢人走的地方。 我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大路也有貴賤之分。以前我只聽說,去大酒店吃飯,衣冠不整恕不接待,沒見過過路也要分貴賤之分!我說:什么有錢人走的地方!這條路上走過千千萬萬的人,你咱知道哪個有錢?哪個沒錢?------你說的有錢,是多少?上億?上千?上萬?!保安自覺理虧,說是老板吩咐的,真是笑話! 當(dāng)然,我也可以不在乎這些勢利小人,可是我也是社會中的一分子,是中國公民!什么時候我連走走自己曾經(jīng)參加建設(shè)的大路都失去了資格?!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沖擊,我在心里發(fā)誓再也不干建筑工了。這時,家鄉(xiāng)來廣州打工的人也數(shù)不勝數(shù)了,昔日還不夠我高的大小孩子,今天也長成了大小伙子,甚至結(jié)婚生子了。 看著別人拖家?guī)Э诘某鰜黻J天下,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都說廠里女孩子多,容易結(jié)識。抱著這樣的念頭,我就在外面胡亂瞎轉(zhuǎn)。在大沙,我看見一家單車廠招生產(chǎn)工,可是那時,我從末進(jìn)過廠,不曉得怎樣來應(yīng)工,面對面地問,更難為情。 我貓在大門口不遠(yuǎn)處,等候別人來問,再摸清情況。不多久,果然有三、五個男女趴在傳達(dá)室問,見此我也湊上前,證件正好帶在身上,不想居然成功。我很開心,心想從此以后再也不要到炎熱的太陽作業(yè)了,在車間里也會蔭得白白凈凈,可是我的愛神之箭,仍然沒有降臨。 都說男人三十而立,而我三十好幾了,仍然形單只影,我的要求不高,只求心心相印,樸樸實實,平平凡凡,可是……難道真的過了這個店,就沒那個村?我不知道我夢寐以求的家,何時才能實現(xiàn)? 過幾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節(jié),許多人都在忙著購買月餅什么的,而我卻很漠然。我早已習(xí)慣了一個人的日子,對我而言,所有的節(jié)日不過如此,無非是多一個月餅,多一餐好吃的,一切毫無意義,甚至更增我的傷感和心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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