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嘉鐵路：八年悲壯史

鐘凡勇

危難中誕生中國的“馬其諾防線” 

1932 年1 月28 日，日軍突襲上海，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由于國民黨政府的無能，淞滬抗戰(zhàn)失敗。國民黨政府被迫與日寇在同年5 月5 日簽訂《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其中規(guī)定中國軍隊不得在上海及蘇州、昆山以東駐軍，任何軍隊活動也不能經(jīng)過上海，而日軍卻能在上海市郊駐軍。上海是當時中國的心臟，是京滬和滬杭甬鐵路這兩條主動脈的交會處。這樣一來，兩條動脈被切斷，南北之間國防和軍事活動無法正常進行。面對日寇的囂張氣焰，首都南京面臨著直接的威脅?！盀樵鰪妵馈?，抵御日寇進一步的侵略，使南京與杭州之間的交通暢通無阻，國民黨政府開始籌劃建設(shè)蘇嘉鐵路，并把它作為京滬杭國防工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1934 年11 月，國民黨政府鐵道部正式?jīng)Q定興建蘇嘉鐵路。

1935 年5 月起，蘇浙國防工程正式開始啟動。整個工程規(guī)模浩大，其中包括：“乍嘉線”（自乍浦起，經(jīng)平湖、嘉善，沿滬杭鐵路至嘉興，再沿蘇嘉鐵路到王江涇，全長80 余公里。然后與“海嘉線”（自海鹽到嘉興再沿蘇嘉鐵路到吳江）、“吳福線”（蘇州至常熟福山）、“錫澄線”（無錫至江陰）相連。國民黨軍隊在防線上構(gòu)筑輕、重機槍和小炮掩體等各種半永久性和永久性工事，以此對付日寇進一步侵略。這個工程當年被稱為中國的“馬其諾防線”。

血肉筑就 74 公里鐵路

蘇嘉鐵路工程啟動之時，華北告急，華中告急，國難當頭！鐵道部多次下文要求盡快完工，并轉(zhuǎn)達江、浙兩省政府，要求先建鐵路，后辦理征地手續(xù)及付給地價。沿線人民得知蘇嘉鐵路的修建是為了對付日本的侵略時，紛紛節(jié)衣縮食，出地出人，全力支持。

1935 年2 月22 日，蘇嘉鐵路正式破土動工。它全長約74 公里，寬度42 米至200 米不等，共征地約6800 畝。以如此短的時間，如此低的價格（每畝最高才50 元），如此多的土地，而迅速完成征購任務(wù)，這不啻是鐵路建造史上的一個奇跡。

由于內(nèi)憂外患的艱難環(huán)境，蘇嘉鐵路的建設(sh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江南地區(qū)河網(wǎng)密集、水道太多，在鐵路選線問題上，首先不能妨礙太湖水利，再加上平原地區(qū)地勢過低，工程挖廢民田太多，為了減少損失，選線必須慎之又慎；其次沿途橋梁眾多，由于地基上堅下軟，許多橋梁建造時，填土一合，即發(fā)生土陷橋動等現(xiàn)象，不少橋梁建后又必須拆除重建，工程反復(fù)，建造難度極大；加上建造時間急迫，橋梁建材的訂購甚遲，更由于戰(zhàn)爭的影響，從國外訂購的建材未能及時交貨，致使工程一拖再拖??為此，工程設(shè)計人員千方百計，為減少損失作出了極其艱苦的努力。如大膽采用藥制木橋，不僅增加橋梁寬度90%以上、跨度約一倍，還減少費用50 萬元，成為中國鐵路史上的一大創(chuàng)舉。

此外，修筑這條鐵路時，正值 1934 年江浙兩省大旱之后不久，莊稼顆粒無收，鄉(xiāng)間疾病蔓延，沿線老百姓缺衣少穿、食不果腹，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但為了抗日，他們不計土地征購價錢，不計莊稼房屋損失，甘愿作出巨大犧牲，積極配合鐵路施工。在后來的建設(shè)中，沿線農(nóng)民又承擔了大量的土方工程。由于路基全為填土，基高1 米至4.5 米，沒有先進的機械設(shè)備，所有施工只能靠肩挑人抬??

今天，當我們翻開這歷史的沉重一頁時，不由得記下以下數(shù)據(jù)：全線路基均為填土，共約224萬立方米；所穿水道之長，約占全線總長的0.9%，而京滬鐵路只有0.62%，滬杭甬線也只有0.67%；全線橋梁、涵洞共99 座，總長1359 米，最長者為67.4 米；全線實際建設(shè)費用為360 余萬元（原計劃為430 萬元）??

1936 年6 月30 日，蘇嘉鐵路工程處完成全部掃尾工作后裁撤。

淞滬會戰(zhàn)的“生命線”

1936 年7 月15 日清晨4 時45 分，熹微的晨光落在黃浦江上。上海站的一列專用列車鳴響一聲長笛，緩緩地駛出了車站，向江南名城蘇州駛?cè)ァ?span lang="EN-US">7 時20 分，列車在音樂聲中緩緩啟動，蘇嘉鐵路第一趟列車正式駛離吳縣站，駛向嘉興，沿途不時有成群結(jié)隊的百姓駐足觀看??

蘇嘉鐵路的建成縮短了嘉興與蘇州間鐵路運輸距離達 110.7 公里，并與公路、水路聯(lián)運，大大促進了沿線貨物的產(chǎn)銷，并向江浙內(nèi)陸輻射，擴大經(jīng)濟交流，也為人們出行帶來了方便，更重要的是使南北間的軍事活動得以正常進行，防御設(shè)施也得以貫通。

由于戰(zhàn)爭的陰霾，“在蘇嘉鐵路建筑時，我方就在它的路基下面，修了無數(shù)半永久性的軍事堡壘，堡壘與堡壘之間的射角，也經(jīng)過認真設(shè)計”，“這些工事，交叉的射口一律向東”。

1937 年7 月7 日晚，當蘇嘉鐵路最后一趟列車駛抵蘇州后，北平的蘆溝橋頭響起了我國軍民全面抗戰(zhàn)的第一炮。隨著“七·七”事變的爆發(fā)，江南地區(qū)上空也陰霾密布。8 月13 日，日軍借口沖進虹橋機場的士兵被我軍擊斃，炮轟閘北，挑起了“八·一三”事變，向上海大舉進攻，淞滬會戰(zhàn)拉開戰(zhàn)幕。

由于上海市區(qū)附近鐵路處于日軍火力范圍內(nèi)，故從杭州方向開往上海北部和從南京方向進軍上海南郊及浦東的軍隊就只能經(jīng)過蘇嘉鐵路。因此，蘇嘉鐵路成為前線與后方、江蘇與浙江及上海西部外圍聯(lián)絡(luò)的重要交通線，大量的戰(zhàn)備物資從這里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前方，而吳縣、嘉興兩站更成為戰(zhàn)時士兵的重要中轉(zhuǎn)站。

正因嘉興是浙江門戶及滬杭咽喉，蘇州是昆山之后的第二道屏障，是京滬鐵路、公路通往南京的必經(jīng)之地，于是兩地便成了日機主要的轟炸目標，而連接兩地的蘇嘉鐵路更是其重點襲擊的目標之一。

自 1937 年8 月17 日上午，嘉興站被6 架日軍飛機轟炸后，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有日機對蘇嘉鐵路進行轟炸。19 日，8 架日機又在嘉興站投彈，月臺一角被毀。9 月17 日，4 架日機轟炸嘉興站。19 日上午又有兩架日機在嘉興站附近投彈7 枚，并用機槍掃射，部分路基、鐵軌被毀。同日下午，日機轟炸吳縣站，投彈18 枚，炸毀車站房屋及衛(wèi)生列車和一列難民列車，難民死傷四五百人。次日上午，4 架敵機在嘉興站上空投下6 枚炸彈，炸毀機車房及一機車。10 月3 日下午，6 架敵機投下17 枚炸彈，炸毀嘉興站房屋建筑及客車4 列、多段鐵軌，車站貨房、月臺、站長室受損。次日，日機在吳縣站投彈27 枚，炸毀站屋和子彈車，旅客傷亡70余人。13 日上午，5 架日機又在嘉興站上空投重磅炸彈11 枚，炸毀兩旁月臺、北面天橋及路軌和通訊線路??

據(jù)統(tǒng)計，在日寇大轟炸期間，蘇嘉鐵路被炸軌道總長達 1340 米。平望站全毀，吳江站毀壞35%，相門、盛澤站被毀15%，沿線6 站信號全部損壞。吳縣、嘉興兩站損毀嚴重。日機除轟炸鐵路車站、列車和襲擊旅客、行人外，還以沿線大小橋梁為破壞對象，包括盛澤站西的68 號橋等8 座橋梁被日機轟炸。

由于蘇嘉鐵路時遭轟炸，我軍車不得不改在夜間行駛。在鐵路職工的努力下，對被破壞的軌道、橋梁、通訊設(shè)施都及時在上半夜修好，保證了下半夜軍車的安全行駛。

在淞滬會戰(zhàn)的 3 個多月中，蘇嘉鐵路作為戰(zhàn)時的交通大動脈，為抗戰(zhàn)作出了有力的貢獻，為保衛(wèi)大上海輸送大量的戰(zhàn)備物資，注入了不計其數(shù)的新鮮血液：第9 集團軍去上海南市布防，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增援前線，第10 集團軍19 師戰(zhàn)地調(diào)防，第11 師開赴楓涇前線，109 師經(jīng)此開往嘉善阻擊日軍??由于我軍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徹底粉碎了日寇“3 個月滅亡中國”的美夢。

蘇嘉鐵路還是戰(zhàn)時難民的一條生命線。鐵路線上幾乎天天都有運送難民的列車，不僅車廂內(nèi)擠滿黑壓壓的一片，甚至連車頂上也坐滿了人??

鐵蹄下的沿線抗戰(zhàn)

為了打破僵局，狡猾的日本軍部便開始著手開辟所謂“新戰(zhàn)場”的計劃。1937 年11 月5 日清晨，大隊日軍趁著大霧、大潮和我軍調(diào)防之際，在杭州灣北岸金山衛(wèi)一帶登陸得逞。日軍隨即兵分兩路，一路直趨松江，從側(cè)面進攻上海，妄圖阻止我軍后撤；另一路進攻楓涇，企圖截斷蘇嘉、滬杭兩鐵路，并進窺南京。

日軍侵華蓄謀已久，早已充分偵悉江南水鄉(xiāng)地理情況，因而登陸后，即采用“超越追擊”的戰(zhàn)術(shù)，攜橡皮船穿插行駛河港。此時，不僅碉堡工事無用，各地民眾拆除橋梁也不能阻其進攻。

11 月8 日，我軍腹背受敵。9 日，我軍開始全線撤退。當日，盛澤淪陷，蘇嘉鐵路被切斷。11 日，上海淪陷，我軍退出上海。18 日我軍撤離嘉興。19 日，蘇州淪陷。至此，蘇嘉鐵路全線淪入日寇之手。

蘇嘉鐵路雖然成為了日寇的重要軍事線路，然而，有侵略，必定有反抗。日寇的種種暴行，激起了沿線人民的強烈憤怒，于是不屈不撓的抗戰(zhàn)在鐵路沿線展開———

1938 年，“新塍區(qū)破壞隊”隊長鄔志龍常率領(lǐng)全隊，破壞蘇嘉鐵路的橋梁；6 月26 日晚某游擊隊會同武裝民眾300 余人，將蘇嘉鐵路截斷，并破壞日軍軍用電話線3 公里；10 月28 日晚，游擊隊炸毀鐵路嘉興段鐵橋4 座；11 月初，平望附近的4 座鐵路橋被炸，日軍在修復(fù)時，我軍突襲，日軍死傷眾多。

1939 年5 月，新四軍某部進入嘉興，并沿兩路挺進，與原有駐軍聯(lián)合起來與日軍交鋒；8 月7 日晚，盛澤樓下鄉(xiāng)鄉(xiāng)長沈允中以“愛路會”查哨為名，引導62 師譚少洪部襲擊鐵路金家池站。沈先將數(shù)名戰(zhàn)士偽裝成壯丁，混過日軍警戒線，然后內(nèi)外夾擊，殲滅日軍一個班，炸毀了彈藥庫，并將日軍防御工事悉數(shù)破壞，此次戰(zhàn)斗，給了日寇極大的打擊。

9 月的某天清晨，有日軍兩三百名，由蘇州乘3 列軍車沿蘇嘉鐵路開往嘉興，我軍潛伏守侯，并埋設(shè)地雷。當日軍軍車駛抵盛澤附近，即中地雷，當場死亡50 余人，其余日軍被我軍全部殲滅。11 月7 日，我軍62 師某部冒著傾盆大雨奮勇進攻王江涇日軍，敵我雙方在鐵店港蘇嘉鐵路79 號橋附近激戰(zhàn)。同時，“民眾抗衛(wèi)隊”隊長黃八妹率隊員30 余人，抄小路，乘日軍空虛，收復(fù)了王江涇，鐵店港之日軍紛紛潰退，死傷甚多。第二天，我軍沿蘇嘉鐵路進攻平望，前鋒抵平望南柵，日軍派出飛機日夜轟炸，戰(zhàn)斗十分激烈。

1940 年1 月12 日深夜，蘇嘉鐵路盛澤路面，被我軍挖出一個大洞。13 日清早由蘇州疾馳而來的日軍軍用列車在此傾覆，損失慘重??

面對著革命力量和抗日武裝的反抗，日寇對淪陷區(qū)實行了大規(guī)模的“清鄉(xiāng)”。日軍在村莊里大肆掃蕩，任意慘殺無辜百姓，罪行罄竹難書。

為了進一步封鎖、保護蘇嘉鐵路，日寇在平望沿蘇嘉鐵路修筑的竹籬，南接盛澤，北連八坼，構(gòu)成一條封鎖線。全區(qū)征竹籬費17 萬元，強拉勞役5000 人次。日寇還在鐵路的重要地段設(shè)置電網(wǎng)，凡0.8 米以內(nèi)均有危險，路人一觸即斃。在各出入路口搭建檢問所，攔成單行通道，出入人員只得在鬼子的剌刀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通過，除行李要全部檢查外，還要搜身??

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1943 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形勢已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勝利的曙光即將顯露。面對敗局已定的侵略戰(zhàn)爭，日本國內(nèi)的軍用物資原材料極度匱乏，于是一場掠奪受害國戰(zhàn)略物資的所謂“國民獻納”運動出籠了。

據(jù) 1944 年日偽合組的“華中鐵道株式會社”工事番號施工第6 號稱：“依據(jù)軍命，認為撤除蘇嘉線為得策?！币谎詩Z命，蘇嘉鐵路遇到了滅頂之災(zāi)！

1944 年3 月，在凄風苦雨、一片悲涼的初春日子里，蘇嘉鐵路開始被日寇拆除。全線以平望為界，分南北兩段進行，先拆除鐵軌、枕木、職工宿舍。南段自平望至嘉興，拆下的材料運往嘉興；北段自平望至蘇州，拆下的鐵軌運往蘇州。鐵軌拆下運抵蘇州后立即外運。同時，蘇嘉鐵路到發(fā)線及蘇、嘉兩站的天橋亦被拆除。不久，枕木甚至連沿線的職工宿舍也被掠奪殆盡。9 月3日，開始拆除沿線橋梁，至1945 年1 月12 日，南段橋梁28 座，木材約622 立方米，北段橋梁33 座，木材約610 立方米，悉數(shù)被掠??

1945 年8 月15 日，沿線人民得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而熱血沸騰、爆竹聲徹夜轟鳴時，蘇嘉鐵路，這條飽浸著中國人民血淚和汗水的鋼鐵動脈，卻在黎明前的茫茫夜色中徹底消失了??

這可能是世界上存在時間最短的一條鐵路，從生到死它還不滿8 歲！這可能是世界上苦難最為深重的一條鐵路，它的一生伴隨著戰(zhàn)爭！

（本文主要參考：岳欽韜的《風雨蘇嘉鐵路》、史念的《血火八年———嘉興抗戰(zhàn)記實》和《申報嘉興史料》。馬其諾防線：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法國為防備德國進攻，在從瑞士到比利時之間的東部國境上所建筑的防御陣地體系。）

2005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