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衛(wèi)可謂是 70 年代萬千女性心中的理想俠客，早期姜大衛(wèi)給人的印象始終是靈動的和飄逸的，在陽剛之美外多了三分秀氣。如果說當年的邵氏男演員都如一團團烈火，那么姜大衛(wèi)正是那一汪清泉，每次出場皆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而在做膩了大俠之后，姜大衛(wèi)劍走偏鋒，與爾冬升、秦沛三兄弟合力產(chǎn)出了口碑頗佳的喜劇武俠《貓頭鷹》?！敦堫^鷹》在顛覆了自我形象之余，更顛覆了武俠片的刻板特質(zhì)；如今的姜大衛(wèi)雖已步入生涯中后半段，但姜哥依然在諸多電影、電視劇和舞臺劇中散發(fā)著獨有的光和熱。

借著百老匯電影中心舉辦的第七屆香港主題電影展的契機，我們有幸在上海采訪了影展嘉賓姜大衛(wèi)。這次采訪在更好地理解姜大衛(wèi)俠骨柔情的初心之余，也看到了他幽默隨和、平易近人的一面；通過姜大衛(wèi)的只言片語，亦感受了到他為演藝事業(yè)奉獻終生的強大決心。姜大衛(wèi)對整個華語影視圈的貢獻無疑是杰出非凡的，深焦編輯部以此訪談向不老俠客姜大衛(wèi)老師致敬。

策劃 | 武俠小王子、湯旅
采訪 | 武俠小王子
整理 | Huanchito、王大響

編輯 | 萬桑何

深焦：在您這個半個多世紀的這樣一個參與的生涯中，也是出演了大量的俠客角色，哪一個角色是您印象最深刻的？

姜大衛(wèi)：其實有很多我都蠻喜歡的。從以前不懂事開始拍武俠片到對武俠片有點了解，到最后比較深入的了解之后，到最后武俠片都不流行了（笑），就我自己拍的幾部戲里邊，當時我不想拍的一部叫《新獨臂刀》，雷力那個角色是蠻好的，劇本是倪匡先生寫的，張徹導演把這個角色的兄弟情義拍得非常好。

另外，《刺馬》里的張汶祥跟普通戲有點不一樣的，以前都是一個對一個，我和狄龍之間的，而這部戲里面加了一個陳觀泰。而張汶祥這個角色對兄弟情是很深很深的，對情義看的是非常重的，當初這三個人是好的不得了。

《刺馬》劇照

沒想到這個這么好的大哥變成了一個壞人，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事，對不對？在我們廣東話叫做“勾二嫂”，而且大哥為了這件事把二哥殺掉了。張汶祥又生氣又不曉得怎么辦，應不應該殺這個人？前面也有勸說這個人，最后還是把他殺掉了。殺他也是很傷心地殺的，結(jié)果自己也死掉了。

對于其他的戲，拍的手法和死的手法盡量不一樣。《大決斗》是雨中大戰(zhàn)、死在雨中，是很過癮的，當時我和狄龍一起壯烈犧牲。張徹導演拍的手法實在是很不一樣的，后來很多很多人都在模仿他。

深焦：《刺馬》后來還拍了電視劇，你還參與了主演。

姜大衛(wèi)：對，那是張徹導演第一部做監(jiān)制的電視劇，又把我變成馬新貽了，挺有意思的。

深焦：您第一次在張徹導演的電影中擔任重要戲份，是不是在《鐵手無情》里？

《鐵手無情》海報

姜大衛(wèi)：簽了合約、做演員之后，我拍的第一部戲是《死角》，當時狄龍做男主角的，我做配角。在《鐵手無情》里面也是配角。另外拍了另一導演的《插翅虎》，是陳鴻烈做男主角。這三部戲之后，第四部就是《游俠兒》了。

深焦：當時和羅烈老師演對手戲的時候，第一次跟他演對手戲會不會有一些緊張？

姜大衛(wèi)：他等于說是我們的前輩，在武俠類電影方面包括王羽、羅烈和鄭雷都是，女演員方面就是鄭佩佩。其實羅烈是很隨意的一個人。我們在邵氏公司很奇怪的，大家都很熟，所以大家平常不拍戲都是玩在一起交友的，沒有說什么我怕你、你怕我，可能新人會，但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算是個老牌新人了，從進入武行開始已經(jīng)認識他了，不存在是緊張和不緊張的。

羅烈 Lieh Lo

如果大家不太熟悉，譬如說我要來內(nèi)陸拍戲，很多人可能不太認識我。你如果一來，就特別嘻嘻哈哈跟大家不分你我，那這個是一個小丑。我們是職業(yè)演員，不是說耍大牌，我們是應該讓人知道我們是誰。我們不止把我們的人帶過來，還要把我們的經(jīng)驗帶過來，還要把我們最好的演技方式帶過來，我們當然會先尊重人家、尊重對方，也希望他們反過來尊重我們。

所以我當時見到羅烈或者其他明星沒有緊張。當然了很多新人看著我們會緊張，我就很喜歡跟這種新人或者后輩對戲，跟他們?nèi)贤?，讓他們放松心情，告訴他們演技的方法。

還有我以前比較頑皮嘛，有一次跟一個道具玩得瘋了一點，其實我跟他很熟的。但其他人就會說他是道具，你是明星，他當然會讓著你，你這是在欺負人家。聽過這話之后，我就很少再玩得特別瘋了。

所以我每部戲都希望大家放松，能夠很開心地拍一部戲，在內(nèi)陸我可能不一定做到。在香港拍電影也好，電視劇也好，我希望能夠做的是一個家長的角色，我不是導演，我是家長，家長對小孩都很好，小孩都對我很尊重，這樣的一個氣氛就起來了。到底緊不緊張，我的經(jīng)驗來說是不需要緊張的。

深焦：拍完《新獨臂刀》的 3 到 4 年之后，和王羽大哥一起演了《獨臂雙雄》，從翻拍王羽大哥《獨臂刀》到與王羽大哥同框出現(xiàn)，給了您哪些不一樣的體驗呢？

姜大衛(wèi)：王羽真的可以說是我們的大哥。王羽是《獨臂刀》成名的，當年要拍《新獨臂刀》，我是很反對的，因為我不是做生意的人，我是江湖人，講義氣的人。王羽的《獨臂刀》是王羽的，我不想拍他的成名作，因為這是屬于他的。

王羽 Yu Wang

當年邵老板、張徹導演、倪匡先生一起在邵老板家里談這個事情，我一句話都不說，因為我不想拍。我只說了一句，我真的不想拍。老板也不說話，還是在談他們的劇本。

我為什么會拍這部戲？他們談了半天，在商量斷哪只手。倪匡先生說：斷左手，右手比較方便?？墒俏业挠∠笾?，王羽的獨臂刀是斷右手，用左手打的，我就搭了一句話，我說要斷斷右手，用左手打，因為比較難，觀眾更能夠接受。說了這句話我就搭進去了，就一定要拍了。結(jié)果拍出來之后就覺得這個戲除了打之外，還有所謂的感情戲和內(nèi)心戲。

《新獨臂刀》劇照

《新獨臂刀》拍出來當時比較賣座，比《獨臂刀》賣座很多，可是我的心里好像一直有一點對王羽大哥的內(nèi)疚。

因為在他沒離開張徹導演之前，我們間的關系也是非常好；所以到了 4 年之后，剛好有一個機會說是大家可以在臺灣合作，然后由古龍先生寫的，一起拍《獨臂雙雄》，這次是“雙雄”。那時候邵老板很不高興，因為出于生意上的考慮，我覺得無所謂，我們是感情上的，兩者不一樣。

深焦：您演的諸多武俠片都是以死亡來襯托電影的主題，當時有沒有跟導演提議以一個更皆大歡喜的方式做一個結(jié)尾呢？

姜大衛(wèi)：我的大部分的戲，都是張徹導演設計的。這個大俠如果死了，觀眾傷感也好，高興也好，什么都好，反正他塑造一個角色，一個男主角，大部分都會死掉，因為觀眾會惋惜。王羽大哥拍張徹導演的戲也不多，大概 3、4 部，也是死的，死過 4 部。

我和張徹導演拍了幾十部，死法大部分不一樣，這就十分困難了。我們要設計這個戲，怎么個死法：笑著死，睜開已經(jīng)死，站著死，躺著死，坐著死，很多都不一樣的，也是根據(jù)當年的電影和觀眾的要求。

深焦：您出演了很多武俠片，當時 70 年代的時候，古龍文學改編的電影成為了當時一個風向，但是您作為 70 年代最具影響力的打星之一，只出演了很少的古龍電影，這算不算是您的一個遺憾呢？

姜大衛(wèi)：也不能說是遺憾。 因為我拍的都是倪匡先生的劇本，他是很出色的一個作者，寫了很多電影劇本，他是一個比古龍還要前輩的作家。

《獨臂雙雄》海報

因為我跟古龍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尤其是我在拍《獨臂雙雄》的時候，我們每天晚上都在喝酒。我記得我們有四個人，王羽、我、他，另外還有一個朋友，每天晚上收了工就去喝酒，大家談了很多東西。沒有拍過他很多戲，但也拍過一兩部了，你說遺不遺憾？有一點點遺憾，可是我們這個朋友的交情已經(jīng)蓋過遺憾。

深焦：《貓頭鷹》算不算是彌補了之前沒有拍過古龍戲的一個空缺？

姜大衛(wèi)：也不是。當我們談到要拍一部古裝喜劇，《貓頭鷹》整個故事的構(gòu)思，都是由爾冬升想出來的。整個故事開始是從當時著名間諜劇《碟中諜》中構(gòu)想出來，爾冬升說如果把這個這個故事放到中國的古裝電影里會怎么樣？

《貓頭鷹》劇照

比如說可以搞笑，以及怎么會把這個信息發(fā)出去的？以前是發(fā)一封信要好幾個月。那個傳送器的則是一種類似現(xiàn)代的、很便捷的方式。以前我們香港餐廳里邊，要有人要結(jié)賬，前臺就把賬單夾在傳送器，一拉便到了店員手上。所以我們把很多古代的東西變成喜劇的元素。

所有的奇思妙想皆有爾冬升來構(gòu)思，用什么人物，去找什么人呢？不能隨便找人嘛，就把古龍的人物挖出來了。然后跟古龍先生去談，告訴他，那時我們都是好朋友，他二話不說立馬同意，要不然的話是要買版權(quán)的。

深焦：古龍先生后來看了這個片子之后是什么想法？

姜大衛(wèi)：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因為當時拍完之后，我們主要的后期工作全部在香港做，香港做完之后就在香港播，結(jié)果大家又忙其他的東西，就沒有注意古龍在臺灣有沒有看。

深焦：《貓頭鷹》確實有很多喜劇元素，爾冬升也參與編劇，會有靈感源自許氏兄弟的那種都市時裝片嗎？

姜大衛(wèi)：其實劇本也不是完全由爾冬升一個人想出來的，而是大家坐在那談要拍部什么樣的電影。當時是流行喜劇，尤其在許冠文和新藝城那個階段大家都是接受喜劇的，我們希望喜劇不要跟他們一樣，所以就拍成一個古裝喜劇。我們沒有說是刻意做成無厘頭的電影，畢竟那個時候沒有這個名詞，我們就想要搞一個瘋狂的喜劇。把外國的故事放在古龍的人物身上，會有什么樣的火花。

深焦：1981 年的《貓頭鷹》算是您對武俠片的一次另類嘗試，但是在我們印象中，您的武俠世界一直是靈動瀟灑和滿腔熱血的，為什么會在這部電影中進行這樣一次顛覆性嘗試呢？會不適應嗎？

姜大衛(wèi)：我沒有，我年輕的時候常常希望能夠改變這個形象，結(jié)果改變的不成功，《貓頭鷹》當年也不賣錢，屬于叫好不叫座的電影?，F(xiàn)在再播以前的片子，我覺得有點好笑，我相信現(xiàn)在在香港播出來的話也會有不少受眾，畢竟年代不一樣了。

《貓頭鷹》劇照

當年我們的《貓頭鷹》也是比香港無厘頭電影早了十幾年，像西方的電影大多是機器人的、穿越外太空的，我則更著重看他們的技術(shù)和后期制作?，F(xiàn)在像徐克也在拍類似的怪獸電影，可能是觀眾的審美和市場需要。在 70 年代，香港的武俠片傳到了世界去，希望我們以后的武俠片可以再推到西方去、推到世界去。

深焦：在您的弟弟爾冬升老師 70 年代后期的時候進入邵氏片場之后，并迅速成為邵氏武俠片的當紅小生，您作為他的哥哥，是否在他剛踏入影視圈的時候，給了他許多關于演好武俠片的獨門訣竅呢？

姜大衛(wèi)：我印象中他沒有那么的火，其實還好。我記得他在邵氏拍的武俠片不是很多，《三少爺?shù)膭Α肥撬谝徊磕兄鹘??！抖嗲閯蜔o情劍》中阿飛屬于雙主角，也沒有太多電影。他有我火嗎？（笑）。

姜大衛(wèi)與爾冬升、秦沛三兄弟

其實他的才能應該是在導演方面，他會用人、也會編劇，《貓頭鷹》大部分都是他寫的。當時我也找他拍過一部古裝戲做主角，但也并不是特別賣錢。上天給了我們?nèi)值馨才挪灰粯拥慕巧陔娪叭锩?，大家都是不一樣的分工：我是演員、導演、爾冬升其實是編劇和導演，秦沛老師主要是攻演員、他并沒做過導演。還好，大家不用互相搶飯碗。（笑）

深焦：跟您合作過多次的陳觀泰老師在 15 年的時候出演了內(nèi)陸武俠片導演徐浩峰的《師父》，在其中扮演一個用大刀高手，徐導算是內(nèi)陸武俠片當中的一個代表人物。您在之后有機會和他進行合作嗎？

姜大衛(wèi)：對不起，將來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去想。老實說我也不是常常會去看現(xiàn)在的電影，有時間我就會看。有人說這個導演拍的戲很好，我會去看一下。我不能說我是武俠片的前輩，你一定會找我，不會的。比如說這個導演好，給我一個角色；或者說陳觀泰拍這個戲很好等等，但是我拍不一定會好，所以將來會怎么樣，我也不知道。

反正合作一部戲很多很多因素，大家有緣，我們就會在一起，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不能硬來的，主要是看緣分的。

深焦：我們知道姜老師對武俠的熱愛，那除此之外，有沒有對其他的領域感興趣呢？

姜大衛(wèi)：我只有對電影有興趣，對藝術(shù)有興趣，電視劇啊電影啊，甚至舞臺劇啊，我都喜歡，只是時間上的配合不一樣。在藝術(shù)領域我是比較喜歡武俠片和現(xiàn)代溫馨喜劇時裝片之類的，其實任何類型的電影和電視我都希望去嘗試，都希望能夠做到自己的努力，成不成功我不知道。

接受深焦采訪中的姜大衛(wèi)，湯旅拍攝

我在最近的新劇中飾演一個小人物，三代人碰撞在一起。我這個角色喜愛討小便宜，但是三代人碰在一起很可愛。我如果做的夸張一點或者做作一點，反而讓觀眾不喜歡?，F(xiàn)在我每一類的電影和電視劇都愿意去嘗試，我只希望能把自己多年的表演經(jīng)驗展現(xiàn)出來。

深焦：您一開始是演電影為主，然后也拍電視劇，現(xiàn)在也在做舞臺劇，這期間應該需要一個很長的適應期吧。

姜大衛(wèi)：當然，以前很多人說做明星的不成功了，沒人找了，才會去拍電視劇，這些話有人說過。后來我去拍了電視劇，我覺得不一定：好的演員，不問出處，電影電視都一樣。

我們要適應，適應什么東西？適應如何去做演員，從古裝大俠變成時裝片的角色，我記得我進 TVB 和亞視，既演古裝，也要現(xiàn)代的警察角色；可是后來我被邀請拍了一個時裝片，其實我的老師張徹先生早就對我說：演員不要改變形象，而一個月后又來找我讓我嘗試，我答應了。在片場我和他們說：我是古裝人，如果我走路像古裝人，你們一定要告訴我（笑）。

后來我也慢慢適應現(xiàn)代人的角色，我也慢慢適應 20-30 集電視劇的拍法。其中有一次經(jīng)過導演、監(jiān)制和編劇同我的協(xié)調(diào)后，讓我出演一個負心郎的角色，這也算是自己一個很大的突破。當年觀眾買票進電影院看我和我的武俠片，只為看我作為一個大俠的形象，怎么瀟灑、怎么打架、怎么犧牲之類的。后來隨著年齡變大我也不再做主角，但是我無所謂，我一直在拍，在我心中我就是主角。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