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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凌日(坡頭) 華夏詩國,自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始,繼而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再而新詩,源遠流長,長盛不衰。 劉勰在《明詩》篇中說:“詩者,持也,持人情性。”這就是說,詩是用來扶持人的情性的。然而,扶持人什么樣的情性呢?他接著的下一句:“三百之蔽,義歸無邪”,“無邪”就是沒有不正當?shù)乃枷??!皻w無邪”是詩的依歸,最終指向是美好人生的一面,人類把一切沒有邪惡的美好事物都贊美為詩,詩是美的化身、美的“代言人”。 人類不同于其它動物,是人類具有審美的天性,具有不同于其它動物的審美傾向。人類審美意趣、意識的形成和成熟則是長期的社會實踐。但在種種社會實踐經(jīng)驗中必需有一個最先觸發(fā)的萌動點,我姑妄言之,這個觸發(fā)點首先萌動于語言的節(jié)律美。人類在長期的語言交流中發(fā)現(xiàn)語言的節(jié)律感在它的表意過程中有著特別感人的作用。情動而歌,更能痛快地渲泄感情。隨著節(jié)律美認識的深化,由歌而舞,語言、肢體,秉持了節(jié)律美的審美意識,節(jié)律之,協(xié)調(diào)之,諧和之、美化之,一步步奠定了中華民族審美的基本理念也生發(fā)了對美好人生的渴望與追求。在詩意流動的長河中無論是歌頌、悲憤、怨誹、批判、諷刺、酬答,它的最終指向都是美好人生的向往,因為人生渴求美,美是人性的本源、人性的追求。 “詩三百”開宗明義第一篇——《周南·關睢》就描寫了“君子”對“淑女”美美相慕的執(zhí)著追求。“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同時流露出 “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渴望?!对娊?jīng)》三百多首詩歌中,即使是批判意識強烈的《伐檀》,描寫了統(tǒng)治階級“不稼不穡”、“不狩不獵”的不勞而獲,發(fā)泄了對現(xiàn)實不公的申訴和斥責,但它最終的指向還是要求得到社會的公平、公道,過上平等美好的日子。 繼《詩經(jīng)》之后,《離騷》是華夏詩國的又一座高峰。篇中懷念堯舜之耿介,湯禹之祗敬;痛恨桀紂之猖披,后羿之淫游佚畋,情之所至,真實感人。它盡管滿篇抒發(fā)著“忠信見疑,國事日非”的內(nèi)心積憤,但它始終抱著美好的愿望,以無限的忠誠,“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希望楚懷王能夠醒悟過來把國家治理好,讓人民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唐代近三百年間,詩壇上不僅涌現(xiàn)了陳子昂、王維、高適、岑參、孟浩然、白居易、劉禹錫、李商隱、杜牧等璀璨奪目的群星,而且橫空升起了“詩仙”李白、“詩圣”杜甫這樣兩位光照千秋的詩壇巨匠。唐詩創(chuàng)造了中華古典詩歌嶄新的審美境界,取得了后人難以逾越的藝術成就。宋詞與唐詩并舉,同樣成就了一代文學。其間,晏殊、晏幾道、歐陽修、柳永、王安石、蘇軾、秦觀、周邦彥、辛棄疾、李清照等名家迭出,宋詞以其完美的藝術形式與唐詩、元曲相互輝映,成為華夏詩國的三座奇峰。盡管創(chuàng)作風格上豪放、婉約、典雅、飄逸、清奇、含蓄、勁健、綺麗異彩紛呈;創(chuàng)作觀念上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方法有別;創(chuàng)作流派上的邊塞、田園、韓孟各自成流,如果用一句話來歸納它的總趨向,那就是無論它的體裁如何嬗變,風格如何迥異,觀念如何的不同,不變的是 “持人情性”,秉持的是“義歸無邪”,走向和意旨十分明確。我們只須翻開《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呈現(xiàn)在眼前的描寫自然風光、抒發(fā)個人感情、感懷人生世事、痛刺奸妄邪惡、哀嘆國運民生,其中托物言志也好,借物喻人也好,卒章顯志也好,異途同歸,始終堅持著人性的良知,不滅的光明,美好的向往。如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他筆下的春江、明月、芳甸、花林、流霜、白沙、白云、青楓這些自然美景與扁舟、高樓、鏡臺、砧石、遠去的鴻雁、潛躍的魚龍、這些牽動感情的物象,共同烘托著思婦和游子那種純潔感人的相思之情,可謂景美、物美、人美。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入門聞號啕,幼子饑已卒”的不幸、悲痛、自責;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殘酷現(xiàn)實和辛酸對比,盡管一字一淚,但他仍然是“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那種積極人生的同情與守望。 宋詞句式長短參差,更具情感表現(xiàn)力。岳飛《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中的壯烈美;蘇軾《水調(diào)歌頭》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中的愿景美;柳永《蝶戀花》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中的執(zhí)著美;李清照《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最難將息”中的纏綿美,言有盡而意無窮,語言精練,美不勝收。 文以載道是中國文化傳統(tǒng)奉守的原則。詩不僅崇尚形式美,它的內(nèi)容意旨同樣需要具有“道”的正能量,這是詩“義歸無邪”的必然要求,同時也是“文以載道”的社會責任?,F(xiàn)代新詩可以說是受了西方思想的影響,為解放思想、沖破古體詩詞格律束縛,適應時代發(fā)展使之能更自由抒發(fā)思想、反映生活而誕生的新體裁。以形式看,它不及古體詩詞的韻律美,但它是以破除古體詩的格律桎梏,讓思想在更加自由的天地中馳騁,使它能更加充分,更有把握地將詩的“持人情性,義歸無邪”原旨發(fā)揮出來。新詩中不乏膾炙人口的佳作: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戴望舒的《雨巷》、臧克家的《老馬》、艾青的《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余光中的《鄉(xiāng)愁》等無不是形式與思想內(nèi)容高度結合的優(yōu)秀作品。 新詩是時代的產(chǎn)物,如何繼承是個首要問題。只有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chuàng)新。新詩不應失去中國詩歌的傳統(tǒng)美,它必須是節(jié)律的和諧,語言的鏗鏘,開卷能誦,掩卷能思;它不應失去中國詩歌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精神,以藝術的高度讓兩者完美結合,讓思想更加燦爛,讓文采更加飛揚;它不應撇開現(xiàn)實生活,孤芳自賞地躲在“象牙塔”中營造虛無的自我,要在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上馳騁藝術想象,為時代謳歌,為生活謳歌;它不應失去中國詩歌“文以載道”的社會責任感,它必須是社會正能量的傳播者,人性美的守護者,美輪美奐,正道正氣;它不應失去中國詩歌 “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千錘百煉、精益求精的創(chuàng)作精神。錘字煉句從來就是中國詩歌創(chuàng)作的苦功硬功。 華夏詩國,源遠流長。它應像江河一樣,越是下游越是壯闊。在這壯闊的洪流中,無論格律詩、自由詩都有它奔流發(fā)展的自由,為美好的人生放聲歌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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