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
自然界白色的觀賞花卉,數(shù)不勝數(shù),牡丹、荷花、百合、馬蹄蓮、茉莉花、仙人掌……大都自得芬芳、妖艷、輕盈。然此等等的白,不過選了它們絢爛顏色中的其一色而言,就連初春雪一般的梨花漫天,也是淺淺地要染些粉色來印證春色應(yīng)是斑斕繽紛的。
唯有曇花,從植物學(xué)的概念描述中,即本性為純白色,“曇花為仙人掌科,曇花屬附生植物,夏秋季晚間開較碩大的白色花,花漏斗狀,有芳香”,世界萬物多姿,也許還有我所不知道的花卉亦是本性白色,而我此刻寧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只有曇花它可以純粹的白。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一朵花,本性堅守唯一的潔白,該是何等地令人生敬。塵世的過于繁復(fù),濁與清,終是相生相伴地糾結(jié)不清。而世間,難能可貴的莫過于“堅守”“唯一”兩詞?
曾一日,信步走進作家老前輩的辦公室,見幾位老師正略有所思地竊竊低語著什么。許是我介入時他們恰好談完,抑或他們只是沒必要讓我知曉,總之,他們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既有掩飾的神色,又略顯詭異,我生性不愿探問它事,直至次日方才得知,原是昨晚老師們預(yù)知房內(nèi)曇花要開,幾人論證著賭花啥時盛開,又怕知道的人多了,一屋子喧嘩驚嚇到曇花。
我淺略地知道曇花只在傍晚或夜間開放,花期不長,且盛開且凋謝,可我沒有目睹過。昨日好奇,從書中查閱,確知“曇花開花通常在夏秋時節(jié)夜幽人靜之時。初開始,紫色的花柄平托起很大一個大花蕾,隱隱透出其內(nèi)一層緊包著一層的花瓣。隨著花蕾緩緩打開,花瓣會慢慢開放,密而細(xì)白的花絲從花蕊中旋轉(zhuǎn)著伸出來,露出頂部微微膨大的花粉,即花蕊。雌蕊被包圍在雄蕊中,其頂端的柱頭另開出一朵小小的菊型白花。當(dāng)花慚慚舒展開來,瞬時會慢慢枯萎,整個時長僅四小時左右”。
幾乎屏聲斂氣地讀完這段文字,卻忍不住驚嘆。自然生成的細(xì)節(jié)如同孕婦的分娩時刻,該是心照不宣的,然眼睜睜地看見它在顫動中花瓣緩緩打開、綻放……“密而細(xì)白的花絲從花蕊中旋轉(zhuǎn)著伸出來”,如此形象的動態(tài)過程,加上它本性堅守的潔白,豈不是眼前一段優(yōu)美的長袖輕舞?窈窕婀娜,美到極致!怪不得有了老師們當(dāng)初的“詭異”和“驚嚇”二字,原是“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只能驚心而不能驚擾。
然而,即便一瞬驚心,其全程只不過歲月長河里短短的四個小時,是綻于心的落處早早又收了它的芬芳。花自飄零水自流,人們常拿了瞬間的美好喻作“曇花一現(xiàn)”,竟不知,那一現(xiàn)便為永恒,是它經(jīng)年只為等待那一刻的地老天荒、??菔癄€啊。
相傳,曇花原是一位日日開花的花神,因鐘情于給她澆水除草的韋陀,被玉帝聞之,貶她為每年只開一瞬的曇花,韋陀也因此被送去了靈鷲山出家。多年以后,韋陀潛心修行,采集更露煎茶,曇花便選擇在那時盛開,希望韋陀能想起她。千百年過去了,韋陀年年下山來采集更露,曇花年年此時為他默默開放。韋陀一心向佛,視而不見,始終沒有憶得她。然而,一年又一年,曇花仍在那個時辰永恒成一瞬,以其花的純潔和忠貞,鐘情于她至死不渝的愛。
水仙
站在花市一盆碩大的水仙花面前,我靜靜地欣賞著它的芳華,聞其香、端其容,該喻它是一位窈淑女子。然眼前這般的她,每一朵輕盈潔白的花瓣托起中間金色的淺杯狀莖冠,被其帶狀叢生的綠葉簇?fù)?,清水間凌波微步,猶如輕云繚繞般素雅潔凈,既是一縷清風(fēng)拂起的心間漣漪,又頓然逃離塵世的喧嘩,竟也直覺她的香氣淡微微地怡人些,心間滿滿地全都是她。
然而,縱我所能夠搜到的最美的詞匯試圖寫盡其美,且也終要被古人所牽。宋代黃庭堅有詩云:“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薄篱g的美既已至斷腸愁絕的地步,任什么話都多余了。另有元代楊載“花似金杯薦玉盤,炯然光照一庭寒。世間復(fù)有云梯子,獻與嫦娥月里看。”真扶了云梯,怕嫦娥也低頭了吧。古人不留余地,把水仙的美都寫盡、說絕了,我只有因其神而忘了其本味,只一味作開頭那一句“淡微微地怡人”,又暗喜世間幸有“潔凈”一詞,否則怎對得起它!
水仙花即如此曼妙雅致,想必其一生一定是清爽而微瀾不驚的。植物學(xué)詞典有述:“水仙為使花葉長勢多姿、嫵媚、優(yōu)美,需提前將花首進行雕刻處理。用小刀將離根兩公分處的鱗莖從左至右輕輕橫切一條線,再在左右兩側(cè)各切一條豎線,直至葉片和淡黃色的花葶裸露,這時就可卷曲葉片;繼而用小刀在花葶上方、花苞下方從上到下刮一條線或用針對花葶由下到上刺幾針,花葶的生長也就會發(fā)生變異,同樣也往傷口一側(cè)彎曲了。”
單看這一系列文字:“橫切、各切、逐層剝、挖、刺……”這一連串的動作落在心上,簡直是古代人們所能想到的最極端的“酷刑”了,讓人心驚肉跳,又實在想不出眼前這水仙為什么竟可以如此安之若素、溫婉嬌艷、楚楚動人。
常??匆恍┬≌f和電影,主人公往往先要歷盡曲折磨難、身心煎熬,才可獲得最終的正果。譬如張愛玲的《半生緣》,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半生都壓抑著痛苦,直到極致,卻終得浴火重生之新的希望和無瑕的愛;亦如電影《烈火中永生》,更如此,尤如是。當(dāng)然,小說和電影畢竟是虛構(gòu)的,然而,現(xiàn)實中人們所看到的大美至極,其背后的悲苦,我們又知幾何?
自然界有一種叫作荊棘鳥的,它把生命寄托在一棵屬于自己的荊棘樹上,一生只做一件事、只唱一首歌;然而,那一聲聲鳴啁,卻令萬物乃至上蒼都會為之心動。人們自己的悲苦凄楚別人不知亦無所謂,傷痛也罷,苦難也罷,終是要由自己來承擔(dān)買單的,然而,自然界萬事萬物,只有歷經(jīng)磨礪、背負(fù)艱辛,方獲大美、抵達極致,這個道理卻是顛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