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四年大學，入學體檢都過了，臨畢業(yè)卻說教師資格證有身高限制，那怎么辦？”

來自貴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女生小李（化名）是陜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4級英語專業(yè)的學生，也是公費（免費）師范生。在工作已經確定的情況下，卻因為身高沒有達到標準，不能拿到教師資格證，甚至面臨違約的風險。

這件事迅速引起了多家媒體的關注，也讓公費（免費）師范生這一群體再次進入到大家的視線中。

“拿不到教師資格證意味著我大學四年的辛苦白費，意味著我簽約的單位將變?yōu)樘摕o，意味著我會違反免費師范生協議，意味著我的教書之夢將從此破滅，我該如何給自己一個交代？”小李無奈地說道。

小李的幾句話不僅道出了陜西省執(zhí)行的《陜西省申請教師資格人員體檢標準及辦法（試行）》中存在的問題，同時也引起了人們對免費師范生的討論。

“免費師范生”的前世今生

免費師范生自2007年啟動，由教育部直屬的6所師范院校承擔培訓任務，之后有23個省份也相繼啟動了只在本省招生的由省屬院校培養(yǎng)的定向免費師范生。

今年3月份，教育部等五部門印發(fā)的《教師教育振興行動計劃（2018-2022年）》提出，改進完善教育部直屬師范大學師范生免費教育政策。具體有三方面的改變：

①名稱的概念。隨著教育部直屬師范大學師范生免費教育的改進和完善，“公費師范生”的叫法比“免費師范生”更為科學，也更容易被人們接受。

②履約任教服務期的改變。”“公費師范生”的履約任教服務期限由10年變?yōu)?年。

③積極推進地方開展師范生公費教育工作。未來可能有更多的地方大學加入到“公費師范生”的培養(yǎng)工作中來。

有文章表示，改稱“公費”后，強調的不是經濟地位，不是政府對經濟困難學生的一種救濟，而是政府對優(yōu)秀學生的一種認可和獎勵。

也有文章認為，八年縮短為六年，不僅是一種政策變化，更是一種人性關懷。既幫助了興趣愛好不是教育行業(yè)但是因為經濟條件不好而被迫選擇公費師范生的一批考生，也讓那些志向于獻身教育事業(yè)的考生有了一個更好的待遇和發(fā)展機會。

同時，質疑的聲音也相伴而來。

農村小學教師張皞認為，作為國家“免費”和“公費”生，終身從教應該是一種基本追求，設置履約年限不但降低了“獻身教育事業(yè)”的師德標準，而且就這短短的幾年還要通過簽訂協議來約束，是對教師社會地位的變相降低。

......

那么，免費師范生變公費師范生的意義何在？是對“免費”師范生政策的本質修正，亦或僅僅是名稱的改變？

想要對這個問題了解一二，我們需要知道“免費”師范生這項政策在實施過程中發(fā)生了什么？

“免費師范生”成鄉(xiāng)村教師的主力軍

鐘魁是湖南省桂東縣四都中學的一名老師。2013年免費師范生畢業(yè)后，他便簽回了家鄉(xiāng)的學校任教。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他任職已滿3年。他說：“現在除了基本工資外，每月人才津貼300元，交通補貼280元，還有鄉(xiāng)鎮(zhèn)工作津貼，加上全年的績效工資，年收入接近5萬元?！?/p>

待遇越來越好，這讓鐘魁非常滿足。

在湖南省桂東縣，和鐘魁一樣的老師不在少數。2016年，《中國教師報》在對該縣的鄉(xiāng)村教育情況進行調查時發(fā)現，全縣共有中小學校86所，教職工1600余人。過去的5年來，共有145名免費師范生分配到全縣各農村學校任教，成為鄉(xiāng)村教師隊伍的主力軍。

免費師范生政策出臺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夠緩解農村師資隊伍緊缺，從而提升農村中小學辦學質量。

不可否認，這項政策的出臺確實在改善農村學校師資不穩(wěn)定、素質不高等問題上有所助力。

但是，它依然面臨著學生違約、實施效果不佳的問題。

僅三成"免費師范生"愿意從事教師職業(yè)

2011年，就在首屆免費師范生畢業(yè)前夕，一項調查結果將這個問題暴露在了陽光之下。結果顯示，僅有31.9%的免費師范生愿意從事教師職業(yè)，而回到貧困落后地區(qū)從事教育工作的比例就更低了。

4年后，也就是2015年，龐麗娟代表在兩會上再次提出，“我國免費師范生政

策實施7年多了，初衷美好，效果不佳，學生畢業(yè)后從教意愿不強，很少到農村地區(qū)任教。不少人寧可補交學費和違約金，也不愿回鄉(xiāng)教書?！?/p>

“我以為學校會給我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泵赓M師范生林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和鐘魁一樣，大學畢業(yè)后，林康順利簽回了老家的一所高中任教。

但是，不同的是，林康第一學期的月工資只有1000元，轉正后，月工資也只有1500元?！芭c同期畢業(yè)的其他專業(yè)同學相比，我的工資收入差不多是別人的一半還不少?！?/p>

低工資、低福利拉低了這項政策的實施效果。

雖然，湖南省桂東縣為免費師范生提供了相對優(yōu)渥的工資福利，但是，我國教師工資制度還不成熟仍然是當前存在的突出問題，教師工資存在著地方和城鄉(xiāng)差異。

一項是在西部地區(qū)，調查顯示，大部分教師對目前的工資待遇、福利水平感到不滿意。初中教師的月收入集中在1000-1400元，高中教師的月收入集中在1400-2000元，代課教師的收入就更低了。

2011級師范生李敏告訴媒體，“家鄉(xiāng)的年輕教師月工資普遍在2500元左右，對于女生來說還可以接受，但是男生相對壓力就大很多?！?/p>

除了工資之外，對提升機會和發(fā)展平臺的需求和考量也讓這些免費師范生們心生退意。2014級計算機專業(yè)免費師范生王雯娜學了四年計算機專業(yè)，當老師后只是教初中生計算機常識。

“

“就這么待在這里，就好像有滿腔的熱情沒有地方去釋放，沒有實現自己專業(yè)價值的平臺。如果讓我一直待在這里，我肯定會跳槽的，不然就全廢了?！?/p>

”

2014級數學專業(yè)免費師范生呂翔（化名）在和學校簽約時并沒有被告知學校學科教師已經滿額。

“

“結果到學校之后，我不僅沒有編制，還沒有合適的崗位，最后被分到了體育組，成了一名體育教師。”

”

所學的知識無法運用到教學實踐中，這讓呂翔最終不得不選擇辭職。

提升機會較少，沒有實現自己專業(yè)價值的平臺。即使很多地區(qū)的農村教育設施設備不比城市差，但是也留不住人。一旦有更好的機會，很多免費師范生會選擇離開。上海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王建如是說。

就像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所說，

免費師范畢業(yè)生怎么也到不了最缺教師的貧困鄉(xiāng)村，政策實施的效果難以充分有效地解決現實中存在的問題，也難以達到原先設計的目標。

“免費”變“公費”，是換湯不換藥嗎？

目前教育部等五部門印發(fā)的《教師教育振興行動計劃（2018-2022年）》對公費（免費）示范生政策進行調整，希望能夠解決上述問題。但是，“免費”變“公費”能夠真正地解決問題嗎?

有文章認為，將“免費師范生”改為“公費師范生”，一字之改，體現出了政府對公費師范生的重視、關懷與期待。

但是，免費師范生所暴露出來的問題在“公費師范生”階段是否會有改變呢？教師人才培養(yǎng)的根源在哪里？

時間上溯到上世紀80年代，有這樣一個群體，他們被稱為是“中師生”。這些中師的學生是初中畢業(yè)生中的佼佼者，為了壯大農村中小學的教師隊伍應運而生。有老師稱，“中師，是一個值得所有教育后輩永遠敬仰的珠峰?！?/p>

和現在的免費師范生一樣，中師教育是為了支持教師的培養(yǎng)。與免費師范生不同的是，中師教育是真正的全科教育。學校不分系，每一個學生都要學習所有計劃的課程。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在行，這是中師生的特點，也是教師的培養(yǎng)方向。

江西財經大學新聞系主任吳輝回憶起三年的中師生活說，中師的學習生活不以升學為目的，更加注重教育和教學技能的培養(yǎng)。

中師的生活是快樂且充實的。普通話、三筆字、彈唱、簡筆畫是小學教師必須具備的教學基本功。各種教學設計大賽、微型課比賽、說課比賽、講故事比賽等在班級和學校交錯舉行。

在很多中師生的回憶中，中師是“靈魂工程師“的搖籃，是實施素質教育的典范。

據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王雄介紹，隨著1999年大學擴招，很多地方大學為了能夠壯大師資和辦學規(guī)模，紛紛兼并師范學校。在這個過程中，中師教育也逐漸衰落。伴隨著中師教育消失的是教師社會地位的下降和專業(yè)素養(yǎng)的缺失。

《人民日報》發(fā)表時評稱，人們突然發(fā)現，不少學校的校名中已經難覓“師范”二字。在轉型的過程中，綜合性大學沒有精力將重點放在強化師范類專業(yè)的質量上，而是熱衷于建設一大批非師范類專業(yè)。

這不僅削弱了學校的傳統(tǒng)優(yōu)勢，模糊了師范院校教師人才培養(yǎng)的特色和定位，也背離了教育改革的初衷。

針對這樣的情況，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原校長李鎮(zhèn)西說，“身為教師的母校，你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拼命想脫掉‘師范’的皮，怎么能夠得到社會尊重?”

不僅僅是師范院校的轉型影響教師隊伍的建設，也影響教師的專業(yè)培養(yǎng)。

李鎮(zhèn)西曾在文章中回憶和著名特級教師于漪老師的談話。聊起語文教師素養(yǎng)，李鎮(zhèn)西說：“現在許多中文系的學生，讀中學時語文成績就不是最好的，可讀了四年師范大學，搖身一變就成了中學語文教師！”

于漪說，“哪需搖身一變啊，搖也不搖就直接是語文教師啦！”

這段對話是對當前師范教育的真實寫照。師范院校弱化師范教育，直接影響了整個教師隊伍的素質培養(yǎng)。

再來看看近兩年國家著力推進的“雙一流”大學名單，師范類院校只有北京師范大學和華東師范大學名列其中。這種情況直接導致了師范類院校找不到優(yōu)秀學生。

師范院校對師范專業(yè)的弱化，師范生欠缺的專業(yè)素養(yǎng)，師范學校和優(yōu)秀學生的失之交臂……這些都應該是“免費”變“公費”師范生之后必須直面和亟待解決的問題。

家有梧桐樹,自有鳳凰來

不可否認，免費師范生變公費師范生對提高教師的社會主體地位，增強教師身份的認同和教師職業(yè)吸引力等方面毋庸置疑的。

但是，在壯大教師隊伍上，不應該只是停留在名稱的改變，而是應該有更積極地措施來挖掘“公費”的深層意義。

如上文所說，傳統(tǒng)的師范類院校需要轉型。在眾多綜合類院校和非師范類高校開始設立教育學院參與培養(yǎng)中小學教師的背景下，過去那種關起門來辦師范的老路是行不通了。

全國政協委員、西北師范大學校長劉仲奎認為，師范院校要凸顯教師教育特色，有效對接新時代區(qū)域基礎教育發(fā)展的新變化、新需求，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fā)展。

同時，師范教育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也要轉型。最好的教師應該同時具備扎實的學科專業(yè)基礎和現代化的教育理念、教學技能。

如果說，高質量的師范教育是教師建設的基石。那么，留住優(yōu)秀教師應該是壯大教師隊伍的助推器。

蒲公英評論評論員田儒平認為，公費培養(yǎng)師范生的措施要多些理性，少些盲目與沖動，而且留住優(yōu)秀教師的措施更要具體可行?！皟?yōu)秀教師招來了如何留住”關乎著教育事業(yè)的成敗。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王雄接受中國網采訪時提到，除了一些評職稱的傾斜的政策以外，對鄉(xiāng)村教師給予一定的補貼是必要的。以江蘇省為例，在特級教師的評定方面，政策大量傾向鄉(xiāng)村。

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看來, 以免費師范生政策為代表的鄉(xiāng)村教師培養(yǎng)計劃初衷是好的,“但要真正發(fā)揮作用, 還需要在農村教師的薪酬待遇上進行根本性的改變?！?/p>

“家有梧桐樹，自有鳳凰來?！?/p>

當教師工資待遇普遍偏低、發(fā)展升值機會較小、教師自由流動受限等諸多現實問題沒能得到有效解決時，免費師范生變公費師范生都只是一些技術上的改變。

只有提升教師的社會地位，改善教師工作環(huán)境，保障教師合法權益，提高教師職業(yè)吸引力，才能真正意義上實現公費師范生培養(yǎng)的最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