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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結束不久的上海電影節(jié)上,有一部相當風格化的華語片,叫做《北方一片蒼?!?,不少觀眾應該對這部影片不會陌生,它原來的名字叫做《小寡婦成仙記》,在鹿特丹電影節(jié)上作為唯一入圍主競賽的華語片拿下了金虎獎,頒獎詞是這樣寫的——
作為80后導演蔡成杰的長片處女作,這樣的成績已經非常難得。影片現在也定檔于7月20日在全國藝聯專線上映,時隔一年之后,終于能有更多的觀眾能在大銀幕上看到這部頗具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影片。 《北方一片蒼?!?/span> 《北方一片蒼茫》的故事聚焦在一個叫做王二好的農村女人身上,她年紀輕輕就死了兩任丈夫,改嫁給下以巴村的大勇之后,本來人生剛剛進入安穩(wěn)狀態(tài),沒想到大勇把家里改成了炮仗廠,炮仗爆炸,炸死了大勇,屋子也塌了,王二好不僅第三次成了寡婦,還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鄉(xiāng)村顯然不會接納這樣的女性,剛經歷喪夫之痛的王二好流離失所,帶著亡夫不會說話的弟弟石頭,只想找到個房子住,卻被村民們嫌棄,甚至被看做克夫掃把星。 王二好和不會說話的小舅子石頭
影片在甫一開篇,便以色調為這樣的一個帶著悲涼氛圍故事定下了基調。
開篇的第一個鏡頭是彩色的,雪地上的一只白狐貍正在觀察一個黃色的水果,此后鏡頭迅速一轉,成為固定鏡頭的大全景,畫面變成洗練的黑白影調,王二好和自己的丈夫大勇說著話從遠處走來,4:3的畫幅也帶來了沉重的壓抑感。 影片貫徹了這種肅殺的影調 導演蔡成杰在訪談中是這么提到影片一開始的設定的——
在這之后,影片的大部分畫面都是克制色彩的黑白,并以此與故事的沉重感形成對應。影片開始的第一個彩色鏡頭,除了暗示王二好和丈夫大勇的對話是某種幻境之外,也為影片此后情節(jié)發(fā)展的魔幻感做下鋪墊。
本來被村民嫌棄排擠的王二好,因為一件陰差陽錯的事情,導致村民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們開始懇求王二好幫他們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
而為了給自己和石頭找個家,王二好只能順水推舟地開始在村里「行醫(yī)治病」,開著金杯車走家串戶,并在這個過程中,見證了眾多的鄉(xiāng)野現實。
比如超生、重男輕女、獨居老人、留守兒童,種種事件,都為我們展現了一個赤裸裸的鄉(xiāng)間生態(tài)。 王二好見證了村子里的各種人性之惡 蔡成杰說,這部影片里面所有人都有原型,有比這個還狠的他都沒寫。
在做導演之前,蔡成杰在中央十二臺的社會與法制頻道普法欄目工作,這檔法制節(jié)目讓他得以深入鄉(xiāng)村,看到了很多我們平時看不見的故事,也就是《北方一片蒼?!防镞@些人物故事的原型。
而前面說到過的色彩,也會在影片中的某些特殊時刻,承擔起荒誕的敘事效果。 在村民們態(tài)度發(fā)生倒轉的場景中,你會覺得人心炎涼,翻臉如翻書,也頗有幾分幽默戲謔,影像原本是黑白的,但在屋里突然停電又來電之后,畫面有了色彩。王二好背后那彩色的玻璃窗戶,帶著濃厚的宗教意味,成為了這個場景的外化象征,而整個畫面的構圖,也是參照《最后的晚餐》來設定的。 影片中這些幽默戲謔的部分,跟王二好所見證的殘酷現實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就構成了強烈的荒誕諷刺效果。 有荒誕意味的彩色場景
在荒誕之外,色彩在片中也會代表著走入人物內心的非現實時刻。 在終于能夠住下,睡在熱炕頭上的一個夜晚里,畫面做了抽色效果,屋里的火盆是有色彩的,王二好的身后的一串閃動的彩燈也有色彩,而屋里的其他部分則都是黑白影調。在這個充滿了夢幻氣息的場景中,王二好對小舅子石頭講述了她的過去。 象征內心空間的彩色串燈
在這樣的設定之下,影片用色彩和黑白拓展出了兩個敘事空間,一個是黑白而肅殺的農村冬日光景,是影片的現實空間,雖然天地廣闊但卻沒有王二好的容身之所,是個道德真空的地界;另一個則是有部分色彩的空間,它暗示著幻想與夢境,跟故事的荒誕意味彼此交織,是影片的非現實空間。王二好也只有在這樣的空間里,才能得到一點點的色彩和容身之所。 在影片中這個法制后退,更多以民俗、精神信仰、宗族家規(guī)先行的鄉(xiāng)村里,蔡成杰探討了這樣的一個問題,法律和道德之間的準繩在哪里?那些犯下罪惡的人,真的就是邪惡的嗎?善與惡的邊界何在?
就像王二好本意是解決自己的生存困境,看上去也是幫村民解決問題,實際上卻是在「欺騙」。不過影片并沒有給這些問題設定答案,而是賦予了它們復雜而曖昧的多義性,不同的觀眾,可以從不同的視角里去尋找自己對于這些問題的答案。
這種「多義性」,也是導演蔡成杰想要在影片中強調的部分,它可以被視為影片探索東方化敘事的一個表征。除去影片故事、背景、人物中既有的東方成分,你還能在片中看到不少《紅樓夢》的元素,比如在影片開始不久,就用「普度眾生苦,仙女下凡塵。冷雨凄涼盡,浴火塑金身」來為王二好下了判詞。
被村民壓制的王二好 而聾四爺的一段話,直接就是《紅樓夢》第一回里,跛足道人對家業(yè)破敗后的甄士隱說的——
這里的「了」,說的便是放下。也指向了判詞所說的王二好的未來,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提示之下,你還是會好奇王二好將要經歷什么、見證什么,會跟隨著影片的敘事去打開鄉(xiāng)野之中那些不曾為人知的一面,尋找自己的解讀途徑。
由此,再來看《紅樓夢》里,甄士隱解讀跛足道人「好了歌」的一席話,便可以作為《北方一片蒼?!分兄黝}的另一種解讀——
《北方一片蒼?!防?,王二好所經歷的種種離奇,是他者的人生,也反照了自己經歷的荒誕。 她不是下以巴村的人,卻想要做下以巴村人的鬼。她為村民行醫(yī)治病,但治療的,其實都是道德的殘缺或人性上的空白,被荒誕愚昧裹挾的每一位村民都是她的病人,甚至包括王二好在內的每一個人,都是時代的病人。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北方一片蒼茫》里對王二好這位行走在道德邊緣上的受害者的的讀寫,克制而肅殺的實驗性影像,在魔幻和真實間自由游走的東方敘事,都為關照現實的華語獨立電影,尋找到了一種新的話語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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